第三十九章

門口處突然有了動靜, 林沐下意識地回頭，喊了一聲，“爸。”

只是, 這次進來的不是林安之, 而是林母, 柔和的燈光讓她臉上凝重的表情一覽無余。

“媽？”

這種表情, 林沐鮮少從自己母親臉上看到過, 雖然做好心理準備今晚肯定少不了一番“說教”，但又怎么能想到說教的竟然換了一個人，她的聲音和此刻的心跳一樣, 起伏不定，“媽, 您……有什么事嗎？”

林母走到床邊坐下, 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她露出一個笑容，縱然很淡, 但內里飽含著一個母親的欣慰之情。

女兒姣好的面容，只和自己有三分相似，怕是隔代遺傳了她的外婆。容貌天生不出奇，而她身上那嫻靜淡然的氣質，是林母最為驕傲的。

執教數十載, 說不上桃李滿天下, 但手下也是人才輩出, 但此刻面對著這樣一個如花骨朵般含苞欲放的女兒, 林母才意識到, 這才是她這大半輩子心血的結晶，是她永遠的驕傲。

吾家有女, 今已亭亭玉立。

女兒長大了，引得優秀男子愛慕，作為母親照理說是應該感到高興的，只是……

林母在心里細細思索了一番措辭，終于開口問道，“你和子辰……是什么開始的？”

林沐也不隱瞞，“這個學期。”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些，但那輕輕抓著床單的手指卻泄露了心里的緊張。

她緊張了，林母反而放松了下來，她握住女兒的手，好笑道，“該不會是你追的他吧？”

一來，林母知道顧子辰生性內斂，感情又不太外露，實難想象是他先開始的，相比之下，自己的女兒還活潑些，主動牽頭也不是不可能。

二來，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母親，而不是抓學生早戀的老師，何況……這也不算早戀了。

被自己的母親這樣貶低，林沐不依了，嬌嗔了一聲“媽”，便趴到她背上，語氣抱怨極了，“你怎么可以這樣看低自己的女兒？”

氣氛緩和下來，慢慢地變得很是溫馨，像母女兩個在聊著家長里短。

林沐不記得和母親這樣撒嬌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過這種感覺她很依戀也很喜歡。

林母性格所致，自然不可能說出“在我眼中你是最棒的”這種話，但她的表情明顯地和緩了許多。

“媽，您怎么有白頭發了？”

話未覺，眼中已捕捉到些許的心酸，林沐吸了吸鼻子，有些難過地想，原來無所不能的媽媽也會老。

“怎么？”林母看她一眼，“你都長這么大了，我還不老，那不成妖精了？”

在我心里，您永遠都不老，永遠是那個最美麗最年輕的媽媽！

這樣煽情的話一旦說出口，林沐怕自己的眼淚會決堤，懵懵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轉移話題。

“媽，你是不喜歡我和顧子辰在一起，是嗎？”她終于問出自己最擔憂的問題。

她希望自己的愛情是兩情相悅，更希望這段感情能得到家人的認可。

“怎么會這樣問？”這下反倒是林母驚訝了，“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那……”林沐垂下眼眸，“剛剛您進來的時候，我感覺您不是很高興，所以……”

林母不禁失笑，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我不是不高興，我只是擔心。”

“您擔心什么？”林沐抬頭，疑惑問。

希望不是她心里隱隱破土而出的那個原因。

她只是生于普通的書香之家，父母一生為師，骨子里有著文人師者的清高，不屑攀附權貴，而顧子辰，還有他身后的顧家……這一切幾乎都是格格不入的。

現實這種東西，有的時候，比任何東西都要來得觸目驚心，而林沐隱隱察覺到，自己無能為力。

如果她和顧子辰要長遠地走下去，這些因素都是必須要考慮的。

“這次比賽過后，普林斯頓大學將會破格給你一個進修名額，無論你的名次如何。”林母側頭看她，“你該不會忘記這件事了吧？”

“我沒有忘，”林沐搖頭，“之前帕克教授幫忙推薦的，我也有遞交過申請表。”

“那……”林母欲言又止，“子辰知道這件事嗎？”

這進修時間視個人情況而定，最短也要兩年。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異地戀，甚至是跨國戀，對這兩個年輕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林母知道自己女兒心性單純，陷入一段感情怕是不容易走出來，作為一個過來人，她終究不希望看到她受傷害。

只需稍微想一下，林沐便清楚母親的擔憂。

“他知道的。”林沐松了一口氣，“我之前告訴他了。他說……”她感覺到臉頰爬上一縷燥熱，輕咳一聲，“他說，他不介意這個。”

其實，顧子辰的原話還有一句，“我會等你。”

只是這樣接近情話的話，林沐不好意思當著母親的面說。

林母愣了至少一分鐘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地再問了一遍，“他真是這樣說的？”

林沐羞得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埋在她肩頭低低“嗯”了一聲。

“那就好。”林母大大松了一口氣，想到什么，最后只說了一句，“真是……難得。”

林沐心里泛開了蜜花，也顧不上害羞，“媽媽，我很確定，我是真的喜歡他，很喜歡那種。”

因為喜歡，才在要不要走到他身邊這個問題上猶豫萬千，因為喜歡，才不顧時光距離，毅然決然。

很多個萬籟俱寂的深夜，林沐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已經遇見了這樣一個人，幸福已近在眼前，那么那個進修名額，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態度比她還要堅決，“不要因為我而放棄。如果我在你未來的考慮之列，那么我就有義務捍衛你的夢想。”

再說，不是又一個兩年嗎？他又不是沒有等過。

至少這一次，不只是他一個人在孤單等待。

林母寵溺地捏捏她的臉，“臉皮還是這么薄啊，怎么說出的話這么不怕臊？”

“媽！”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林母幫她蓋好被子，“我先回房了。至于你爸的思想工作，我會做的。”

“謝謝媽媽！”林沐笑得眼睛都瞇起來，目光在燈下看起來濕漉漉的，“晚安！”

一夜好眠。

林沐起了個大早，洗漱好連早餐都來不及吃就匆匆出門了，她昨天和某人約好要去車站送他的。

顧子辰站在酒店門口，林沐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揮了揮手。

“等很久了嗎？”

“沒有，”顧子辰自動自覺地握住她微冷的手，呵了一口氣，“怎么不戴上手套？”

這么多人圍觀，林沐臉紅了紅，但還是任他握著，好暖！“走得太急，忘了。”

因為時間比較早，顧子辰本來是不想她過來送的，誰知還是拗不過她的堅持。顧子辰漸漸意識到，最近他似乎越來越拿她沒有辦法了。

“你啊……”簡單兩個字被他用那種低沉的語調說出來竟似乎有無數寵溺，林沐嘿嘿笑了笑，“走吧，我先陪你去吃早餐。”

原本說趕時間的某人竟然把一個簡單的早餐時間吃出了四十分鐘的長度，兩人幾乎是擦著邊到了火車站。

林沐從包里掏出一個保鮮盒塞到他手上，“這個給你。”

顧子辰目光一直膠在她臉上，甚至都不分心去看她到底給了自己什么東西，“林沐。”

“嗯？”她抬起頭，黑色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映著一團他的影子，小小的，但很清晰。

“再見。”

他尾音未落，林沐感覺心底好像有什么滿滿的東西溢了出來，一種又滿又暖的東西侵占了她的身心，她堪堪張開雙手想去擁抱他，下一秒卻被他用力箍進懷抱。

圓滿了。

離別之際，她最想要的，不過是他這樣一個擁抱而已。

可很顯然，抱著她的人并不滿足于此，林沐反應過來時，唇角已經被他印下一個吻。

她能感覺到這個吻是眷戀的，似乎又帶著克制。幾乎讓她感動得落淚。

廣播里催促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顧子辰終于松了手，想了想，又捏了捏她凍得微紅的鼻尖，“像小兔子。”

眼睛也紅紅的，那么的惹人憐愛。

他不敢吻她的唇，怕自己會沉溺在那熟悉的甜蜜芬芳里，然后輕而易舉就繳械投降。

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子辰看了一眼手表，“我走了。”

“嗯。”

“好好照顧自己。”

“好。”

坐上火車，顧子辰靜靜地看著膝上的保鮮盒，一大盒削好的白色馬蹄，個個干凈飽滿，他拿起一個放進嘴里。

很甜，很甜。

林沐。他在心里默默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熨涼胸口處的那一片翻涌和滾燙。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這樣一種情緒左右，無能為力，卻又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牽掛。

八點五十分，火車到達第三個站點，現在距離H市有一百三十公里。

林沐，每分每秒，每時每刻，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