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鳶跟林掌櫃的交談進行得很順利。
林掌櫃已經完全放下了心。不但是因爲新的東家已經同意讓他繼續留下,而且這位新東家的四夫人竟也是位經商奇才,見識完全不下於已經幹了這行數十年的自己,這讓他對盛宣號將來的前景充滿了信心。
今天跟四夫人的一番交談實在是令他受益匪淺。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繼續這麼聊下去,不把四夫人心中的想法和點子全都挖出來誓不罷休然而畢竟她是個女流之輩,又是別人家的妾室,跟他一樣其實也不由自主,因此在對方表現出了一絲厭煩之後,他不得不識趣地終止了這次談話,起身告辭。
不過不要緊,既然她是他的主子,那麼以後自然有的是機會繼續討論下去,他相信一定能把四夫人胸中所學全都掏出來的
晴鳶好不容易送走了林掌櫃,不由一陣苦笑,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
她很欣賞林掌櫃這種全心投入的鑽研精神,這種人一心只想著如何才能將生意做得更好,幾乎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有這樣的手下是種福氣,也是種折磨。她的原意不過是想讓林掌櫃知道點厲害,不要以爲自己什麼都不懂就好糊弄,沒想到弄巧成拙,自己那點兒微薄之計居然會被他如此看重,頗有滔滔不絕、不肯罷休之勢。
她忍不住看了一直在旁坐著的年羹堯一眼,這人倒是有些眼力,看得出來林掌櫃的本性,給她留下了這麼個經驗老道的手下,今後的事情應該就簡單多了。
“年大人,此次的買賣還真的多虧了你。你的功勞,我一定會如實告訴貝勒爺的。”她笑著說道。
年羹堯既肯投奔胤禛,想來也不是個安於平淡之輩。如此,爲他在胤禛面前美言兩句應該就是最好的獎勵了吧?
卻沒想到年羹堯並不動聲色,只是微微笑道:“這是四貝勒和四福晉看得起下官,纔給了下官這麼個表現的機會。下官不敢居功,只不過做了份內的事情罷了?!?
晴鳶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笑道:“年大人太謙虛了。我做事一向賞罰分明,有過的固然不會放過,有功的卻也從來不曾慢待。你若是有什麼要求,大可直說?!?
年羹堯笑了起來。晴鳶睜大了眼睛,發現這位記憶中赫赫有名的年大將軍笑起來的時候居然會有兩個小酒窩?
“四福晉,”他拱手說道,“下官想要託庇於四貝勒不假,不過也不敢妄想這麼點小事就能獲得貝勒爺的賞識。這實在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還請四福晉不要放在心上了?!?
晴鳶微微一笑,倒有些欣賞起這位“年大將軍”來。
不再多說,她起身走出雅間,坐上馬車便向著四貝勒府走去。
年羹堯一直將她送出酒樓門口,腦子裡卻還回放著方纔她與林掌櫃侃侃而談的景象。那種睿智而淡定的神態,因爲自信而散發出的純粹光華,跟他之前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自有一種其他女人所不具備的特殊氣質。之前他見到晴鳶的時候,多是匆匆一瞥,直到如今纔有了機會真正瞭解她,一時間,心中竟起了一股探究的心思,想要更多瞭解她一些。
驀地一個激靈,他從迷思中驚醒,回頭想想自己方纔的想法,頓時便是一凜。
他這是怎麼了?四福晉再好也是別人的妻子、皇家的媳婦,他去了解她做什麼?瘋了麼?
趕緊收回了放肆的思緒,他快步走出酒樓,騎上馬疾馳而去。
轉眼間,日出日落,兩年的時光匆匆而過。
四貝勒府裡拮據的狀況終於在一年前得以改善。
那林掌櫃果然是個老道的生意人。在一年內下了三次南洋之後,這三批貨物都賣到了個好價錢,給四貝勒府帶來巨大的收益,一下子便緩解了手頭上的緊湊。到了第二年,四貝勒府裡面便已經開始有了盈餘。
林掌櫃只要一有機會,就想方設法想要套出晴鳶胸中所學。晴鳶心知肚明,不過一來這些想法都是夢中郭佳玉的經驗,有些跟這個時代還有所出入,二來一下子把所有的都告訴了林掌櫃,怕也不是什麼好事,倒不如一點點來,吊著他的胃口,讓他不敢肆意亂動,也算是一種保護彼此之間關係的好手段。因此,每次她都是說一半、留一半,直急得林掌櫃抓耳撓腮,卻又無計可施。
而四貝勒府的後院裡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這兩年先先後後又有幾個姑娘進府,都是別人送的,但沒有一個得以坐到格格以上的地位的。晴鳶的主母位置牢不可破,李氏這個側福晉又早就被晴鳶收服,平日裡安安靜靜在自己的院子裡待著,就算出門也一切以晴鳶的意志爲主。
這一點令晴鳶頗爲無語。天知道她可從來就沒有對她們怎麼嚴厲過,可她們爲何卻總是對她畏懼萬分?
這期間,耿氏倒是懷過一次身孕,生了個女兒,只可惜生下來不到百日就夭折了,除此之外,幾房妻妾都未曾能夠爲胤禛生下個一男半女的。對此,包括晴鳶在內,所有人都覺得很是無奈。
本來,四貝勒府的經濟情況好些了,晴鳶就張羅著要給後院人人都發些福利。本已經叫了人來給丫鬟婆子們量身做衣,可沒想到還沒開始做,卻突然傳來了太后薨逝的消息。
康熙是個至孝的人,對太后的薨逝很是傷心,下令全國服孝,自然,這衣服就做不得了。不僅如此,原定的過年的一切活動全都取消,全國上下都是一片白色,再加上白雪皚皚,這天地間似乎就剩下了白與黑兩種顏色。
因著太后的死,這個年過得很是平靜,也很是無趣。胤禛見晴鳶一直都有些鬱郁的,便想著要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只是如今他們還在孝期,不僅明令禁止舉辦一切娛樂活動,而且能去的地方也有限,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佛院寺廟還可以去一去了。
因此,胤禛便帶了晴鳶和幾個孩子,美其名曰去爲太后齋戒唸經,實際上是出門散心,逍遙而去。
京城附近的寺廟,因爲位置特殊,常年都香火鼎盛、人煙不絕。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很多人家都存了跟胤禛相同的心思,那些個名聲在外的寺院自然都人滿爲患,胤禛自不可能去跟那些人擠,帶著晴鳶就來到了相對比較冷清的虛靈寺。
這虛靈寺雖然也位於北京郊區,但相對來說位置較爲偏僻。寺院中人也不像其他的寺廟那樣已經沾染了俗氣,仍是以修佛爲主,因此人氣便少了許多,經常往來的也是一些真正有心向佛的人。胤禛在佛經上頗有造詣,晴鳶是知道的,對他能夠跟虛靈寺的僧人們拉上關係並不覺得奇怪。然而她比較好奇的是,如此一個虔誠的佛徒,難道真的幹得出記憶中他登基以後那種趕盡殺絕的事情來?
不過這些都是她閒暇時候無聊的思緒罷了。到了佛寺之後,她立刻就被這裡的靜謐和清靈所深深吸引。
虛靈寺座落於半山腰上,院落不大,但人氣也不多,即使來的人也大多虔心向佛,少有喧譁嬉鬧之人,因此頗爲清靜。再加上香菸嫋嫋、佛經聲聲,自有一股莊重肅穆的氣氛,山中那種清靈之氣撲面而來,深深吸一口氣,似乎連五臟六腑都得到了洗滌,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怕是凡人都要多活幾年吧?
其實晴鳶十分喜歡這樣的生活。沒有凡塵俗世的煩惱,不用勾心鬥角去計較,簡簡單單、平平凡凡地活著,閒適散淡,這原本是她一心追求的日子啊只可惜,一腳踏入了皇家,這樣的生活註定與她無緣
唸經祈佛是大人們乾的事情,喜姐兒和寶哥兒雖然都長大了些,但畢竟還是孩子,更不用說還什麼都不懂的惠姐兒跟安哥兒。於是,在胤禛找到佛寺高僧們討論佛法的時候,她便帶了孩子們來到後山的梅林中玩耍。
白雪皚皚中,一株株紅梅無畏綻放,在冰天雪地裡點綴下點點紅暈,看上去美麗非凡。晴鳶吩咐了隨身的嬤嬤們照顧好幾個孩子,自個兒便完全沉浸在了這片美景之中,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靈,整個人都似乎融入到了這白雪紅梅的世界,俗世的煩惱在一瞬間拋諸腦後,身心全都放鬆下來。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白雪之中、梅樹林下,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了她。她驀地一驚,回想起自身現在所處的位置,不由有些微的懊惱。
不該忘形的啊她身爲皇家的媳婦,卻在這種地方拋頭露面,若是被人看到,少不得又是一陣閒話。
有些緊張,又有些無奈地轉過頭來,映入眼簾的那個人影卻令她愣了一下,隨即便鬆了口氣。
“年大人,怎麼是你?”她微微一笑,淡然問道。
年羹堯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悔。
他不是很喜歡佛教,因此便來到這後山散心,然而一走進梅林,眼前便出現了終生難忘的那一幕。
雪白的天地間,一片紅梅映襯,而在那紅與白之間,一個纖細的身影彷彿墜落凡塵的仙子,雖看不見容顏,然而那靈動的身影卻像是跟這天地融爲了一體,看上去那麼和諧、那麼相襯,彷彿她就是那白雪之靈、紅梅之仙,飄飄渺渺,不應存在於俗世之中。
他的心瞬間便迷失了,站在那裡摒住了呼吸,半晌動彈不得。而後,彷彿鬼使神差般,他竟然有了走近一點的衝動。然而他不過稍微一動,卻已經驚醒了前面的仙靈,驀地,那片天地自然的景象便被打破了,不禁頓時令他後悔萬分。
此時,聽見晴鳶的話,他才從懊惱中醒過神來,凝神一看,不由又是一驚,急忙拱手道:“下官不知四福晉在此,多有冒犯,還望四福晉恕罪”
晴鳶轉頭看了看,原來她已經不知不覺中離開孩子們頗遠了,幾乎走到了梅林的另一頭來,難怪年羹堯可以毫無阻礙地走到她的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提醒。
她笑了笑,說道:“佛寺之中,凡有緣人皆可到,年大人自是可以在這兒隨意走動的,何罪之有?只是不知年大人爲何來此?”
年羹堯鬆了口氣,苦笑道:“不滿四福晉,下官乃是陪著母親和妹妹來此上香的。”
妹妹?晴鳶一愣,隨即那個掩埋在腦海中的記憶又浮上心頭,那位妹妹,應該就是記憶中的年側福晉吧?
想到今日胤禛特意帶她出來散心,偏偏年氏也來到這裡,難道……這就是天意?
她搖了搖頭,將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甩出腦海,轉而看了年羹堯一眼,笑著說道:“既如此,年大人爲何不在前面跟家人在一起,反倒跑到這後山來了?”
年羹堯搖了搖頭道:“下官對佛法什麼的,實在沒什麼悟性,只好跑到這裡來偷懶了。對了,四福晉爲何會在這裡?”
晴鳶看了看孩子們的方向,笑著說道:“我自然是跟著貝勒爺出來的,到這兒來散散心罷了?!?
年羹堯是個聰明人,從她的舉止言行中立刻便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於是躬身道:“既如此,下官不多打攪了,下官告退?!?
晴鳶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她方纔才說過,這梅林乃是屬於公衆的地方,不是他們四貝勒府一家的。如今看到自己在這裡,就要把別人趕走,這種事情還是有點過了。
於是她笑了笑,道:“年大人不必如此。我也該過去跟孩子們會合了,你請自便吧?!?
說完,便轉身而去。
年羹堯一愣,看著她的背影便有些出神。
突然,只見她的身影突然一晃,往旁邊一倒,他頓時一驚,下意識地就飛身撲了過去。
“啊”晴鳶一聲尖叫,只覺得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就往旁邊倒去。
她伸出手胡亂抓著,想要抓住點什麼,可偏偏一點東西都沒抓到。緊接著,倒是有個溫熱的東西抓住了她,然而她倒下的慣性太強,那溫熱的東西非但沒有抓住她,反而跟著她一塊兒掉了下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自身在不停地翻轉,然而卻沒有太大的痛感,只有一片溫暖的氣息始終牢牢包圍著她,令她在翻轉的過程中也不曾覺得十分難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清醒過來,睜開眼,只看見悠悠的白雲藍天,身邊傳來陣陣寒冷的氣息,那種靈氣撲面的感覺令她感覺好了很多。
輕輕動了一下身子,立刻便傳來一陣拉扯般的疼痛,雖然厲害,卻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她感覺,似乎是有些拉傷,然而筋骨倒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損壞。
努力支撐著坐起來,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雪地裡,難怪會覺得寒冷刺骨。再擡頭一看,一座高高的懸崖就在前方,並不算陡峭,卻也頗難以攀爬的樣子,想來她就是從那上面摔下來的吧?
頓時不禁一陣無語。
誰能想到她安安靜靜在梅林中賞雪看梅,居然也能倒黴地摔下懸崖?
驀地,她想起方纔墜崖之時,有一個溫熱的氣息始終保護著她,心頭不由一緊,趕緊轉頭四下尋找,一眼就看見一個倒臥在雪中,一動不動的身影。
她趕緊爬起身來,走了兩步,發現雖然渾身痠疼,卻也沒有特別疼痛或是站不起來的情形。手肘和關節等處有些刺疼,跟衣物之間摩擦產生火辣辣的疼痛,恐怕是擦傷了,但除此之外,倒並無什麼不妥。
當即放下了心,她趕緊走到那人身邊,不出意料之外的,那是年羹堯。
方纔她的身邊就只有他一個人,若說有誰能夠保護她,也就只有這個人了只是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撲上前來,還在危急時刻用身體爲她擋去了許多磨難。
此時,因爲將她護在身下的原因,她的身上並無大礙,他卻全身都是傷痕,尤其是背上,更是連衣服都擦破了,血淋淋的一片。
而且他至今還未醒來,可見傷勢比她要嚴重得多了她再次擡頭,看了看那高聳的懸崖,忖度了一下,判斷出自己這兩個人怕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自己爬上去的了
嘆了口氣,她知道必須先在這下面找個臨時的庇護所。
她的傷勢不算什麼,年羹堯的情形卻不是很好。就算他身強體健,在受了這麼重的傷以後,如果不及時處理,再碰上這種寒冷的雪天,不論是感染還是寒氣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置之不理。
至於兩人能否獲救,她倒是並不很擔心。畢竟她是跟著胤禛來的,還有孩子們,遲早有人發現她不見了而尋來的。至於這個“遲早”需要多長時間可就不好說了,她總不能放任年羹堯就這麼躺在雪地裡吧?
因此她站起身來,在四周走動了一圈,找到了一個凹陷下去的巖縫,裡面恰好能夠容納兩個人藏身的樣子。她往裡面扔了幾塊石頭,確認沒有什麼動物居住,這才又走回了年羹堯的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將他翻過身來,也不知是不是翻身的時候扯動了傷口,年羹堯呻吟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眼前從白茫茫的一片慢慢有了影像,而當他能夠看清楚的時候,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美麗脫俗的臉龐,瑤鼻、嘴脣,彎彎的柳眉如同天上的彎月,如黑水晶一般的眼眸中似乎有著星辰的光輝,一瞬間,他以爲自己看到了仙子
晴鳶見他睜開了眼,卻似乎呆呆愣愣的眼神,不由有些忐忑,輕聲問道:“年大人,你還好吧?”
不是仙子
年羹堯又眨了眨眼,這才認出眼前這人,乃是四貝勒胤禛的妻子,四福晉晴鳶。
掩下心頭的那一絲悵然和酸楚,他定了定神,說道:“四福晉放心,下官無礙的?!?
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晴鳶皺了皺眉頭,看他這模樣,像是無礙的樣子麼?
但她也不好多說,有時候,男人對面子還是看得很重的。她站起身,退開了一步,說道:“年大人,你動動看,身上是否有什麼不妥?”
年羹堯依言動了動身子,突然間劇烈的疼痛傳來,一股鑽心的痛楚從腿上迅速蔓延到心底,他再也掩飾不住,痛呼了一聲。
晴鳶一驚,急忙又蹲下身來,在他身邊焦灼地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看著她焦慮中帶著關心的眼神,年羹堯心中突然一暖,那股疼痛似乎也沒那麼嚴重了,甚至還有了絲笑意。不過那絲笑意到了嘴邊就變成了苦笑,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腿,無奈地說道:“我的右腳……怕是折了。”
“什麼?”晴鳶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想來也是。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又給她當了肉墊,會摔斷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陣愧疚浮上心頭,她歉疚地看著他,說道:“抱歉……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
年羹堯急忙打斷了她,說道:“四福晉不必如此。別說下官身受四貝勒照拂良多,就算是個陌生人,也斷不能眼看著你掉下來而無動於衷的?!?
晴鳶知道他不是說的客氣話。然而如果真的是陌生人,就算同樣會伸出援手,卻也不會像他這般拼命去救的吧?
她默默嘆了口氣,把感激放在心中,輕輕將他扶起來,說道:“年大人,大恩不言謝,此事我們以後再說。如今既然已經掉到了下面,也不知四爺他們何時才能找到我們,我方纔已經找到了一個暫時棲身的地方,不知你還有沒有力氣走過去?”
其實他一動,身上的傷口就火辣辣地疼。但此時在佳人面前,他又怎能示弱?當下便強忍著疼痛坐起身來,喘了口大氣,然後才說道:“下官無用,倒是勞煩四福晉操心了。不過四福晉請放心,下官還堅持得住。”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還有在這雪地裡卻依然滲出額頭的大顆大顆的汗水,晴鳶知道他的情形必然不是嘴裡所說的那麼輕鬆。
心裡有著小小的佩服,她也不去拆穿,只是用力扶著他站起身來,一邊說道:“如此就好。這麼冷的天,在雪地裡待著是絕對不行的,我們還是先過去……啊”
一聲驚呼,卻是因爲年羹堯畢竟重傷在身,低估了腿摔斷所帶來的影響,一時間重心不穩,兩人便又一起倒了下去。
這次晴鳶可沒那麼好運了年羹堯自身難保,自然沒太多精力去保護她的安全,她這回算是結結實實地仰面摔倒在雪地上。還好這會兒大雪封山,雪地比泥土石塊都軟了許多,這纔沒有摔傷。
但卻還是結結實實地摔疼了
更要命的是,因爲她還扶著年羹堯的關係,摔倒的時候,年羹堯就正正地摔在了她的身上,此時重重地壓在她上面,他的頭枕在她的肩上,溫熱的呼吸似乎就在耳邊。
摔得七葷八素的晴鳶一回過神來,立刻便發現了這個令人尷尬的事實。
她的身子一僵,頓時動也不敢動了。
年羹堯更慘。原本就受了重傷的身子,如今又這麼一摔,更是疼痛刺骨,也不知有沒有加重傷勢?
好不容易咬牙撐著,等那眼前無數的小星星散去,鑽心的疼痛略爲消減,他開始感覺到不妥。
身下不是冷冰冰的雪地,那麼柔軟,似乎還有著暖暖的香氣。鼻間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香繚繞不散,令他的心神一蕩,雙手忍不住緊了緊,似乎抱住了什麼東西。
“年大人……”嬌嬌弱弱的聲音傳來,似乎還帶著一絲顫抖,他的心中又是一蕩,但隨即便是一驚。
凝神一看,那個被他撲在身下的,可不是晴鳶是誰?
當即嚇了一跳,他急忙手腳並用爬開,哪怕扯動了傷口也在所不惜。
晴鳶一下子輕鬆下來,倒也不好再說什麼,爬起身來,發現自己除了摔痛了一些之外,卻也沒有新添別的傷口,不由連自己都佩服起自己的好運。
“抱……抱歉,四福晉,我……我不是故意的……”年羹堯在一旁,尷尬得要死,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說得很心虛啊雖說摔倒不是有心的,但後來那一抱,誰敢說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當時心智迷迷糊糊,就這麼被迷惑了。
晴鳶倒是看得開,見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爲這個已經浮上了淡淡的紅暈,她並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也就放開了那絲不快,搖了搖頭道:“這不關你的事,年大人,是我們方纔沒掌握好重心罷了。來,我們再試一次。”
說完,便又走了過去,嘗試著要將他扶起來。
他又是一愣,看了看這個一直都給他與衆不同感覺的女人,心中若有所悟。
也不矯情,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形,確實不能在雪地上多待,於是便深深吸了口氣,就著晴鳶的攙扶站起身來。不過這次他學乖了,再也不敢在右腿上使半分力氣,將大部分重心都放在了左腿,同時依靠著晴鳶的身子,總算是站住了。
兩人都鬆了口氣,晴鳶指了指方纔自己發現的巖縫,說道:“年大人,我們先到那裡去避一避?!?
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點了點頭,道:“勞煩四福晉了?!?
晴鳶笑道:“你我一同落難,正該相互扶持纔是,說什麼勞煩不勞煩?我們快過去吧?!?
年羹堯點了點頭,兩人便一起向著那處地方走去。
然而他畢竟有傷在身,而且還是傷了腿,走動起來頗有不便。雖然已經盡力將全身的力氣放在左腿上,不給晴鳶增添太多負擔,但走著走著,重心還是不知不覺偏了過去,畢竟一條腿支撐整個身體確實有些困難。
晴鳶感覺得到自己的壓力在漸漸增大,但卻咬牙挺住了。兩人相互扶持著,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那處巖縫處,晴鳶拼著最後一口力氣扶他坐下來,靠著巖壁坐穩了,自己便也筋疲力盡,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年羹堯畢竟是個男人,體力比晴鳶好了很多,因此雖然受傷還要重些,卻比晴鳶要更早喘過氣來。
喘息稍定,他睜開眼,看了看還在閉目養神的晴鳶,眼中一抹連自己也未發覺的憐愛升起,看著她愣愣出神。
碰到這種事情,若是換了別人,怕不早就驚慌失措了吧?又哪裡還能夠如此鎮定地尋找到暫時的棲身之所,還毫不避諱地攙扶著自己這個大男人來到這裡,自己卻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這位四福晉,果然是不同凡響啊
他陷於自己的思緒,卻沒注意到晴鳶也已經歇過氣來,看著他凝視著自己,眼中卻又似乎沒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出聲問道:“年大人,你感覺如何了?”
年羹堯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又失神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也不知是不是受傷過重的原因,原本的他心志堅定,又何嘗如此頻繁發生失神的情形?
他定了定神,仔細觀察了一下身上的傷勢,只覺得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無所不疼,不禁也皺了皺眉頭,苦笑了一聲道:“四福晉放心,暫時還死不了。”
晴鳶這回真的是大皺眉頭了。
她想了想,說道:“年大人放心,這裡畢竟還是在虛靈寺的後山之中,想來寺中的僧人們也是知道這處懸崖的。等四爺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自會派人來尋,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上去了?!?
年羹堯聽她說得句句在理,充滿了信心,不自覺地自己也堅定起來。他其實本就是個堅韌的性子,只是從未受過如此嚴重的傷,一時之間受了打擊,纔會有些頹廢罷了。如今被晴鳶一言點醒,自然不會放任自己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只有自己堅強起來,才能夠撐到被救的時候。
晴鳶見他不復方纔的頹喪,暗中點了點頭——這纔是胤禛看中的人應有的心性嘛
她的眼光挪到他那已經腫得有左腿兩倍粗的右腿,想到方纔行進時他痛苦的姿態,不由有些焦急,腦子裡拼命回想著自己所知道的急救方法。她原本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又怎麼可能知道怎麼急救?但好在繼承了郭佳玉的記憶,多多少少有些急救的常識,想了想,便走了出去。
年羹堯正奇怪她要去做什麼,卻看見她不一會兒就拿了幾根樹枝進來,然後從自己的襯裙中撕下了幾條布條,用樹枝固定好了他的腿,然後用布條緊緊地紮起來。
不得不說,被她這麼一紮,原本很是沉重的右腿似乎真的輕鬆了幾分,疼痛好像也有所減輕,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更加詫異。
若是換了其他人也就罷了,可這位看似嬌弱、養尊處優的四福晉居然也知道要這麼做,就不得不令人感到驚奇了。
晴鳶綁好他的腿,鬆了口氣道:“抱歉,年大人,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剩下的傷勢,怕是要等你上去之後才能得到醫治,你也只能暫時忍耐一下了。”
年羹堯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下官不要緊的,四福晉不必擔心。這點傷還要不了年某的命”
晴鳶眼中笑意一閃,旋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身上沒有帶火摺子,這附近也沒有什麼乾柴火,火是燒不起來了,也只能忍著寒冷?!?
年羹堯看了看她。只見她那一身的華服此時已經破損了不少,即使沒有破損的地方也已經打溼了,溼漉漉的穿在身上,想來一定不好受。可她卻一聲不吭地忍住了,只說燒不起火來,卻絲毫沒有流露出膽怯之意??粗粗?,他心中對她的欣賞不由又加深了幾分。
有心想說讓她坐近一點,擠一擠說不定可以暖和點兒,然而她畢竟身份特殊,這麼說可就有點逾矩了,他想了想,便也閉口不言,只是心中又多了幾分鬱郁之氣。
晴鳶本就跟他不是很熟,只是因緣巧合兩人一起摔了下來而已。方纔兩人相互扶持的時候才說了幾句話,至今也未能達到“熟悉”的程度,因此一時之間也沒了言語。
一股沉默的氣息就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而這會兒,懸崖上方卻已經炸開了鍋。
說來也是晴鳶他們倒黴。正如晴鳶所說,這裡畢竟是虛靈寺的後山,有什麼懸崖峭壁的他們都知道。這處懸崖寺裡的僧人早就發現了,也在懸崖邊上拉了繩索,掛上了標識牌寫明瞭懸崖所在,提醒人們不要靠近,以免失足。然而那繩索已經掛了許久,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材質,日曬雨淋的早就已經被腐蝕,再加上昨天一場大雪,就徹底斷開來。牌子和繩子都被大雪掩埋了,一眼看上去一點痕跡都沒有,晴鳶不知不覺走近,腳下一滑就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