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見他獨自離羣,都知道他的性子,只道他不喜歡這種嘈雜的場合,便也沒有在意。
看似隨意的步伐,卻有意無意指認著方向,一路走去。不一會兒,他便來到了之前出發前,曾經跟晴鳶談話的地方。
放眼望去,樹木雖多,卻也錯落有致,空曠的地方一眼看去,沒有半個人影。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繼續往前,眼光卻只注意著樹蔭後、背風處。忽地,前方一棵大樹後,露出了一截衣裙。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徑直走過去,轉個彎到了大樹蔭處,果然,只見一個美麗的少女靠在樹身上,閉著眼睛,竟是已經睡得沉了,絲毫沒有發現還有別人到來。
他靜靜凝視著她,只見沉睡的她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長長的睫毛掩去了那雙靈動的雙眸,小巧的鼻樑、嫣紅的櫻脣,嬌嫩欲滴。精緻的瓜子臉上,垂落了幾絲鬢髮,微風輕拂,有幾分出塵的味道,更讓人覺得有些楚楚可憐。那舒展的柳眉,脣邊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平靜、自在、恬淡、自然。
是做了什麼好夢嗎?
這樣睡著的她,跟清醒時有著天壤之別。清醒時,今天之前,她只讓他覺得任性、麻煩,睡著後,卻讓人看著覺得似乎自己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他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輕叫道:“醒醒,醒醒。”
雖然做著叫醒的動作,他卻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輕手輕腳,彷彿生怕驚擾了她的美夢。
不過晴鳶已經睡了好一會兒,也到該醒的時候了,只不過輕微的動作,便令她驚醒了過來。
察覺她的眼皮一動,胤禛心中一驚,立刻站起身來,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沉著與淡漠。
晴鳶眨了眨眼睛,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這一覺睡得舒暢。昨晚整晚都在做夢,醒來一點都沒有睡過的感覺,只覺得疲累。不過今天這麼一補眠,倒像是把昨晚沒睡好的部分都補了回來。
睡醒了,有了精神了,人也暢快了好多。她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前面居然還杵著一個人!
嚇了一跳,她擡頭往上看去,卻是那夢中的帝王、現實中的四阿哥站在面前,一雙探究的眼神凝視著她。
她嚇得一翻身就跳了起來,揪著衣襬,緊張而又羞澀,行了個禮道:“四阿哥吉祥。”
胤禛收回了目光,瞟了一眼地面,道:“你睡很久了?”
晴鳶擡頭看了看天,只見已經日頭西斜,不禁有些愕然。
已經這麼晚了啊!
“呃……不,不是很久。”她很是心虛地說。
不過,話說回來,她自個兒在這兒睡覺,又沒礙著他四阿哥什麼事,她爲什麼要心虛?他又憑什麼要管?
低垂下眼簾掩去了心中所思,但胤禛卻像是將她看通看透了,淡淡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來,說道:“不久前才下過雨,地上陰溼,你就這麼睡,也不怕著涼了?不管怎麼任性,總得顧念一下自己的身子。”
晴鳶一愣,擡頭看著他,有點難以置信。
他……是在關心著她嗎?
驚訝之下,忘了掩飾,那毫不遮掩、純淨無暇的眼神就這麼直勾勾地落在胤禛臉上,沒來由,破天荒的,他竟覺得臉上似乎有點發燒,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眼光。
敏銳發現了他表情上的變化,晴鳶不由得更加驚異於今天居然見到了那麼多四阿哥平日見不到的面貌,不禁暗自好笑。
“四阿哥教訓得是,晴鳶知錯了。”她乖乖接受教育,人家既是爲她好,除了心存感激之外,自然也沒理由去戳破人家的掩飾。
胤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樣,今日的她變得文靜、乖巧,還有偶爾露出的一絲淡泊,彷彿是變了個人似的。要是放在往常,他一回來怕就耳根不得清靜了,又哪裡會在這裡找到熟睡的睡美人?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他說道,發現自己居然在她身上投注了太多目光,不禁心中微凜,轉身欲走。
“四阿哥,等一下!”晴鳶見他要走,急忙叫住了他。
“還有事?”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眉頭微鎖,心裡有一絲後悔。
該不是自己的行爲又惹來了她的糾纏,故態復萌了吧?
晴鳶卻沒注意他的表情,只覺得心中似乎散去了一股鬱氣,變得放鬆。
“四阿哥,晴鳶知道,之前的我實在有些任性,不懂得進退,給四阿哥添了很多麻煩。晴鳶在這兒給您賠罪了。”她鄭重地行了個禮。
“不必了。你知道就好,以後別再犯了就行。”胤禛深思著說,難道這又是她的另一番手段?
說是別再犯,但其實他自己都不抱希望。讓晴鳶別去糾纏他,怕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難!
然而還沒等他想完,卻聽到晴鳶說:“好。”
“嗯……什麼?”他猛地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難得有些驚訝過度地看著她。
晴鳶被他呆愣的表情惹得想笑,拼命忍住了,輕鬆地說道:“四阿哥,您放心,以後晴鳶不會再對您糾纏不放了。”
是的,她決定了。
去他的什麼韜光養晦,去他的什麼循序漸進,左右她不是個善於僞裝的人,也就無謂在這裡東施效顰了。反正遲早是要放棄的,不如就這麼說開了也好。以前只爲四阿哥的外表能力傾心,任由浮華矇蔽了雙眼,今天用心來看,果然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真實,雖然只有那麼一點點,也足夠讓她羞愧的了。
他這樣的人,不應該受到那種無謂的糾纏,而他居然還會關心如此讓他煩心的她,更加堅定了她要早日讓彼此都解脫的心念。
若是因此而惹來別人的側目,那就讓他們說去吧。活在別人的眼光裡太累,郭佳玉的親身經歷曾經向她說明過這一點,她卻一時竟然忘了,真是不應該啊!活該受了這一天的活罪!
做出了決定讓她笑得淡然,胤禛卻在心中充滿了震驚和疑惑。
“爲什麼?”他不禁問道。
“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四阿哥不喜歡我,這樣糾纏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她笑著說,是真心話。
胤禛自然聽得出來。正是因爲聽得出來,所以不知不覺間,心中竟有了一種難明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你說的是真的?”他仍舊有些不信。這麼久的糾纏,說放棄就放棄了?
“真的,四阿哥。明兒個我就先回去了,在此預祝四阿哥能在圍獵中收穫多多,盡興而歸。”她說著,又再福了一福。
既然話已說開,那這個地方就沒什麼好待的了。反正她也不喜歡打獵,不如回家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去好。
第十hybgv 德妃的邀請
一旦打定了主意,晴鳶便讓秋玲收拾行裝,第二天的時候,藉口身體微恙,獨自一人率先離了圍場,回家去了。
本來說身體微恙只不過是個託詞,然而上路之後,她卻悲慘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著涼了。或許是正如四阿哥所說,她在剛剛下過雨的地上和衣而睡,寒氣入體了吧?
本來也是小事,她從小身強體健,沒病沒痛的,不過是著涼而已,根本沒放在心上。然而她忘了這不是在家中,一路上舟車勞頓,又不得空好好調養,儘管找了大夫來看過,但經過了一路奔波之後,等到到了家中,竟然就開始發起燒來。
這可急壞了她額娘,不惜重金找來了京城最好的大夫,開了藥,仔細照顧著。也不知是不是平時不愛生病的人,生起病來愈發的嚴重,她這一病就是一個多月,真真應了那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好不容易病好了,但這次來勢洶洶的風寒卻掏空了她的身子,瘦下來好幾斤不說,原本身強體健的人居然連走路都沒力氣了,走不了幾步就氣喘吁吁,看得她額娘一見就掉眼淚。
不過好歹是病好了,休養是個長期活兒,急也急不來。她爲了自己身體著想,每天努力吃飯、補充營養,又堅持在屋外散步鍛鍊,力求早日把體力給補回來。郭佳玉那個年代有句俗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她沒什麼命好革的,但求能夠早日恢復健康,別再讓自己受罪,那就行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功夫不負苦心人,她的身子以令人驚歎的速度恢復起來,由剛開始的走幾步便要歇一陣,到現在可以在院子裡自由散步了,進步不可謂不大。只是這瘦下去的肉卻沒那麼容易補回來,所以看上去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這天,趁著日頭好,她又在院子裡閒溜達。大病初癒,多曬曬太陽,多運動運動,有利於身體的恢復,這是郭佳玉的記憶告訴她的。那個年代的醫療水平似乎比現在高了不少,很多如今以爲無藥可醫的病癥在那個年代都有了治療的辦法,因此她便也半信半疑照著夢中所憶來做,一番試驗,果然有效,自然是要堅持下去了。
走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了,剛要坐下,卻聽見一旁的秋玲說道:“福晉吉祥。”
她轉頭看去,原來是自己的額娘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院子裡,笑看著她,一臉的欣慰。
“額娘。”她笑著跑過去,拉著母親的手撒嬌。本就是愛黏著父母的年紀,再加上在夢裡體會過郭佳玉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痛,更是愈發珍惜起於父母相聚的時光來,也孝順了不少。原來還會常常使使小性子,現在卻乖巧聽話得不得了,看得她阿瑪直笑著說這一病倒是把她的“毛病”都給治好了。
她額娘倒是對此頗爲不滿的。只要是母親,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著?乖巧聽話也好,任性刁蠻也罷,只要是自己的子女,就沒有不好的。倒是晴鳶病成那個樣子,她也陪著掉了一個多月的眼淚,實在是心疼得不行。
如今見到女兒能夠自由行走了,她自然是開心不已,對女兒其他方面的改變倒是看得淡了,只要身體健康、開心快樂就好。
“額娘,來找女兒有什麼事嗎?”晴鳶拉著母親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下,親手給她倒了杯水,雙手遞了過去,笑著問道。
母親是父親的嫡妻,家裡的女主人,一向都是很忙的,自己生病的時候還會放下一切在自己身邊照料,如今病好了她自然要操持整個家,不會沒事上這裡來閒溜達。
母親拉著她的手,看著這個日益懂事孝順的女兒,難掩心中的欣慰,問道:“這幾日身子覺得如何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晴鳶甜甜地笑著,說道:“謝額孃的關心,女兒一切都好,能吃、能睡,一天要吃兩碗飯呢!”
她故意說得活潑,聽得一旁的丫鬟們“噗嗤”一聲笑出來,母親也笑彎了眉,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晴鳶眼巴巴地看著母親,知道她特意過來絕不會只是爲了問這句話。果然,笑過之後,母親的神色一斂,倒是有了幾分煩心事,嘆了口氣。
晴鳶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安,有種不妙的預感,急忙問道:“額娘,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母親發現自己的神情嚇到了女兒,急忙又展開了笑顏,說道:“沒事,別擔心,什麼事都沒有。”
晴鳶卻不信,若是沒事,她又爲何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
母親接著說道:“今兒個額娘得到宮裡頭德妃娘娘的請帖,過兩日就是她的生辰了,要請各位大臣的夫人、福晉們進宮聚聚,要你也去。”
晴鳶吃了一驚。
德妃?不就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母親嗎?那個有福氣的女人,兩個兒子都得到康熙帝的喜愛,最後的奪嫡之爭就是發生在老四和十四之間。但她卻又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袒十四也就罷了,還抵死不承認雍正帝的皇位正統性,結果到死了也沒當上皇太后。
哦,不,怎麼又被夢境影響了?都是些沒影兒的事,她幹嘛這麼疑神疑鬼的?
她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母親見了,不由奇怪地問:“晴鳶,你怎麼了?”
“呃……沒,沒什麼。”她吐了吐舌頭,趕緊扯開了話題,拉著母親的手問道,“德妃娘娘的壽辰,爲什麼要我去?”
母親笑看著她,道:“不只是你,額娘打聽過了,好些個小姐、格格都受到了邀請呢。”
聽她這麼說,晴鳶不由稍微放下點心。但旋又皺了皺眉頭,問道:“既是這樣,額娘,方纔你爲何要嘆氣?”
聽到這個問題,母親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顯得有些猶豫。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女兒,她咬了咬牙,彷彿下了多大的決心似的,壓低了聲音問道:“晴鳶,你老實告訴額娘,你這次生病,跟四阿哥有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