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輔仁偷偷擡眼打量花廳周圍的擺設(shè)裝璜,忽然聽聞門外有動靜,連忙垂下頭去,只能看見來人的下半身。先是一名身寬體胖、穿著錦衣的男子走了進來,在正位上坐下,他身後跟著熟悉的白綾繡花褶子裙,是坐在了左面下手第一張椅子上。
牛輔仁知道這是清江王與清河縣主,忙上前磕頭行禮。
青雲(yún)叫了他起來:“不必多禮了,這裡並沒有外人,你只管照直說,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牛輔仁連忙將事情一一稟來。
昨晚齊王妃帶著養(yǎng)女關(guān)蘊菁出門赴宴,齊王稍晚些時候出門,也是到平郡王府去了,但他並沒有逗留太久,就先行回府。期間齊王府的人進出情況也不見異狀,牛輔仁手下的人只當又要白盯一晚上,便有些開小差。他們扮成賣貨郎在那兒盯了幾日,爲著打探消息的需要,與斜對面人家的門房混熟了,又間接結(jié)交了齊王府的門房,便與他們約好了晚上一道吃酒,兩個人裡分了一個去打酒買熟食。沒想到他才走開,齊王妃的馬車就回來了,之後形勢忽然急轉(zhuǎn)直下。
齊王不知何故,忽然召集府內(nèi)僕役審問,聽風聲說是什麼要緊東西丟了,懷疑是家賊做的,全府上上下下,連從未進過二門的大門門房都沒逃過去,與牛輔仁的人混熟的其中一個門房小廝還捱了板子。據(jù)說,王爺與王妃在查問壽宴前後到現(xiàn)在爲止,都有些什麼人來過王府,若是正式上門的客人,那他們帶來的僕役又是否與府中人有過私下的接觸,哪個僕人與別家僕役交好,常在一處說話,又或是哪家客人常來找盧側(cè)妃和她所生的兒子以及他們身邊的僕役?盧側(cè)妃收到風聲。大概也是不樂意了,帶著兒子們找到齊王跟前要大鬧,也被齊王罵了回去,當場關(guān)了禁閉。
那兩個監(jiān)視的人見狀不妙,趕緊溜了,卻又轉(zhuǎn)到了王府後門監(jiān)視,想要找門路打聽內(nèi)情以及後續(xù)事宜。誰知到了半夜裡,三更剛過,就有人從王府後門拉了幾輛粗製的舊馬車出來,車廂封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運的是什麼東西,但瞧那車輪印子,似乎很有些份量。後門外頭。本有些王府世僕的家人,因親人在府裡當差,有風聲說也受了罰,都擔心地在那裡等候消息,見有馬車出來連忙圍上去。卻被駕車的人罵罵咧咧地趕到一邊去了。有個小子趁人不備,鑽進其中一輛馬車裡頭,馬上就尖叫著跳了出來,嚷著說有死人。這下那些家屬都騷動起來了,撲到馬車邊去看那是不是自己的親人。駕馬車的人見攔不住,又從府裡召來更多親衛(wèi)。將那些世僕家屬趕到一邊去,然後他們就駕著車離開了。
監(jiān)視的人也驚訝不已,見狀留了個心眼。一人留下看情況,另一人悄悄綴在那些馬車後面,只見它們駛到平日煤車出入內(nèi)城走的那個城門附近,進了一間不起眼的宅子,等天剛亮城門開時。就打出王府的招牌,悄無聲息地出城去了。跟蹤的人看得分明。他們打的是楚郡王府的牌子。而出城後,這幾輛馬車就直奔京北郊區(qū)的山地,尋了處亂葬崗,把馬車裡的人隨意一丟,就打道回府了。那跟蹤的人膽子大,留下來檢查了一把,發(fā)現(xiàn)那三四輛馬車一共運了十八具屍首出來,全都是被杖打至死的,而這些死人都是王府裡當差的僕役,有兩個還是曾經(jīng)幫襯過他貨郎生意的婆子,記得當時旁人介紹時,說起她們是在後花園裡幹活的人。而據(jù)他本人的記憶,這兩個婆子,一個喜歡佔主人家小便宜,愛小偷小摸,四處亂竄;另一個則有些嘴碎,喜歡打聽八卦消息,這兩人與盧側(cè)妃那邊的關(guān)係都比較密切。
牛輔仁道:“小的世居京城,雖常聽說王公貴人不把底下的奴僕當人,朝打暮罵是常事,但象這樣,一夜之間打殺近二十名僕役的,還是頭一回見。每常聽人說,齊王是個精明伶俐、最圓滑不過的人,不曾想如此暴戾,只怕事出有因。小的斗膽,得了底下人回報後,便派人悄悄出城,到那亂葬崗上,將那些齊王府下僕的屍首都收殮起來了,以備萬一。”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小的認出了其中一人,是齊王府外院的二管事,自打七八年前提拔上來,就一直跟著大管事打點齊王府與各家往來事宜,十分得臉,行事有些張揚,直到兩年多前大管事惹惱了王妃被貶,另提拔了其他人上來接位,這二管事才收斂了些,不過聽說家裡也有三進大宅,良田千畝,呼奴喚婢,妻兒穿金戴銀的,不知爲何也落得如此下場。”
青雲(yún)留意到清江王面上隱隱有些異樣,忙問:“大皇兄可是想到什麼了?”
清江王瞇了瞇眼:“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二管事……在壽宴當日,我隨齊王妃的內(nèi)侍走出外院時,曾經(jīng)在路上遇見過他,當時他向我見禮,還滿面疑惑,但我沒有多想,就走過去了,倒是那內(nèi)侍多看了他兩眼。”
青雲(yún)倒吸一口涼氣:“看他得勢的時間,似乎是盧側(cè)妃管家的時候,這麼說,他是盧側(cè)妃那邊的人?齊王妃這是……要排除異己?可爲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她直覺這件事跟昨晚上自己與關(guān)蘊菁說的話有點關(guān)係,忙將事情始末跟清江王說了,道:“我當時只想警告一下關(guān)蘊菁,讓她們自動收手,免得將來撕破臉了,你面上不好看,沒想到她們會做出這種事來!”
清江王也陰沉著臉,他覺得,齊王妃大概是無法相信青雲(yún)的話,只覺得自己不會僅憑當時的經(jīng)歷,便推測出她整個計謀,又或是抱著僥倖之心,覺得只要將有可能泄密的人統(tǒng)統(tǒng)滅口,死無對證了,她就總有一天能洗白自己?
清江王臉上的肉微微抖動著,雙手緊緊握住坐椅的扶手,青筋直爆。寧可殺這麼多人。也要把關(guān)蘊菁送進他府中,齊王妃一定有大圖謀!她又想做什麼?當年羅家把他害慘了,如今連蔣家人也盯上了他這塊肥肉麼?難不成他從前待他們太過客氣,以至於被所有人當成是軟杮子了?!
牛輔仁悄悄打量了一下清江王的神色,便迅速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心下卻有些心驚膽跳。這位在縣主嘴裡極好脾氣的郡王爺,表情怎的忽然間變得如此可怕?這人絕不簡單!
青雲(yún)倒是沒有留意到兄長表情的變化,她還在苦苦思索著整件事:“這不對頭,齊王妃一夜之間杖殺這麼多人。齊王也摻和進去了,他知不知道齊王妃想幹什麼?他又在想什麼呢?!”
清江王稍稍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道:“若想弄清楚這件事。還是得先找到那個內(nèi)侍。不是說齊王府報到官府,說他做逃奴了麼?可見他是知機逃出去了。若能趕在齊王府的人之前找到他,那就一切好辦。”
青雲(yún)眼中一亮:“說得對!齊王府殺人是在半夜,不知他逃出城了沒有,要是還在城裡。咱們還有希望找到他!”
牛輔仁忙道:“縣主,小的手下曾報說,齊王府已經(jīng)派人到各個城門口守著了,若有發(fā)現(xiàn)逃奴,必定會馬上把人抓起來。因這事兒是經(jīng)了官府的,所以守門的官兵也會幫忙。”
清江王皺皺眉:“那內(nèi)侍小時候就挺機伶的。只是有些貪財,又喜歡發(fā)牢騷,因此不大受重用。但齊王妃幽居十多年。他也一直不離不棄,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可憐。若是能找到他,我也樂得在府裡給他安排一個位子。”他深深地看了牛輔仁一眼:“他在京城應該沒有親人,記得他從前說過。他是被父母賣到宮裡的,父母后來帶著他幾個兄弟離開了。這十幾年。他都沒離開過齊王府,興許也有他無處可去的緣故,只是不知他是否有什麼朋友?”
牛輔仁無端打了個冷戰(zhàn),忙道:“回王爺,前些時候,他捱了齊王妃的板子,因齊王妃有話在先,沒人敢爲他請醫(yī)抓藥,他只得自己收買了守後門的婆子,偷跑出來找大夫治傷,期間並不見他找什麼朋友幫忙,也無人來探望他。”
青雲(yún)忙問:“那他去了哪家醫(yī)館?跟那裡的大夫關(guān)係如何?”
牛輔仁想了想:“那醫(yī)館離齊王府不遠,只是家小醫(yī)館罷了,老大夫足有五六十歲了,素有仁善名聲。小的不知他與那內(nèi)侍交情如何,但也許能從他那裡打聽到些消息。”
青雲(yún)聞言而喜,便託他去了,回頭看見清江王皺著眉頭,一臉肅然地坐在那裡,便安撫道:“大皇兄別擔心,管她使什麼法子呢?你就是不肯娶那關(guān)蘊菁,那又如何?”
清江王微微一笑:“這事兒我不擔心,我只是覺得,如今連齊王叔也靠不住了,這又是爲何?他這人幾十年來一直明智保身,到底是什麼引得他甘願冒險?”
青雲(yún)聽了,表情也嚴肅起來。確實,齊王妃做這麼大的事,齊王不可能不知實情,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牛輔仁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許多:“回王爺與縣主的話,那小醫(yī)館如今已被官兵和齊王府的親衛(wèi)包圍起來了,齊王府新上任的大管事親自帶了人去搜查,還當場審問醫(yī)館裡的人,但似乎並沒有搜到那內(nèi)侍。他們不死心,還在那裡鬧呢。”
清江王與青雲(yún)齊齊皺起了眉頭,心中不約而同地認爲齊王府太過囂張了。前者站起身來:“也罷,真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底氣,難不成齊王叔就真的認爲皇上不會再削他的爵了?若是仗著我的臉面,那我一定要親自過問,省得他們敗壞了我的名聲!”
青雲(yún)勸他:“大皇兄去歸去,要小心他們言辭間的圈套,要是有人提起那關(guān)姑娘,你也不必給他們留臉面了,直接說她品行不端就好。不把人命看在眼裡的人,也沒什麼好同情的。”
清江王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青雲(yún)不放心,讓牛輔仁跟在後面看著,正要離開清江園時,後堂方向卻有丫環(huán)過來請她多留一會兒,說是翠雯正趕過來,有事相商。
青雲(yún)心中訥悶,不過她與翠雯、翠雲(yún)也算相熟,便微笑著站在原地等候。不一會兒,翠雯過來了,紅著臉向她行了一禮:“縣主,奴婢有件事……想私下向您稟報。”
青雲(yún)疑惑地看了看她,見周圍還有旁人在,便揮手讓他們退下,自己走近了翠雯:“你想跟我說什麼事?”
翠雯咬著脣,左右望望,便湊到青雲(yún)耳邊低聲道:“奴婢萬死!本不該說出這件事,只是用不了多久,王妃就要進門了,奴婢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有求太后娘娘示下……”
青雲(yún)聽得越發(fā)茫然了:“到底是什麼事?”
翠雯小小聲說:“奴婢……好象懷孕了……”
青雲(yún)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了,直到最近纔敢肯定……”
青雲(yún)頓時肅然。事關(guān)兄長子嗣,她是絕對沒有讓兄長侍妾打胎的想法的,但清江王馬上就要定親事,女方會怎麼看待這個孩子,還不知道呢。從感情上,她更傾向於曾與清江王共患難的翠雯,可將來進門的嫂子卻是兄長的正妻。這件事要是沒處理好,清江王將來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她咬咬牙,問翠雯:“這件事大皇兄知道嗎?”
翠雯咬著脣搖搖頭,欲言又止:“若是……不方便的話,王爺不知道……也就不會傷心了。”
青雲(yún)不贊同地瞥了她一眼:“少說傻話。這件事我會記在心裡,你先好生養(yǎng)胎,等我問過太后的意思再說。你放心,太后心很軟,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會給你個交待。”
翠雯怯生生地看著她,眼裡透出滿滿的希翼來。
青雲(yún)坐著馬車往皇宮方向趕,心中煩悶。翠雯肚裡的孩子是不能被犧牲掉的,且不說她與清江王這十多年的情份,她腹中的畢竟也是個活生生的小生命。清江王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從前是顧忌重重不敢有子嗣,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了,怎能打掉?但如果明年進門的正妃容不下翠雯母子,也是個麻煩,看來這大嫂子的人選一定要挑好。唉,明明她在現(xiàn)代是個見不得小三的人,爲什麼現(xiàn)在卻如此糾結(jié)呢?
她猶自在那裡煩惱,忽然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正疑惑著,便聽到車伕在外頭報告:“縣主,前頭街上似乎是清江王的護衛(wèi)與齊王府的管事拌起嘴來了。”
“齊王府的人還有膽子跟清江王拌嘴?!”青雲(yún)氣得掀起車簾往外看,還未找到清江王的車駕,便先發(fā)現(xiàn)這條街頗爲眼熟。印象中,曹玦明的醫(yī)館和住所好象也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