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寒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打開了車上的音樂播放器。

是莫文蔚的那首《電臺情歌》，原本毫不相干的歌詞，現在聽來，卻有種別樣的意味。

“誰能夠將，天上月亮電燈關掉，它將你我，沉默照得太明瞭，關於愛情，你我瞭解得太少，愛了以後又無處可逃……”

每一個字都一下下不斷地撞擊著我的心，讓我一時間有些無法思考。

“誒？大神，好久沒在武館裡見過你了，我還以爲你很忙呢，今天怎麼有空在外面開著車兜風？”林楠楠似乎無法再繼續忍受這種沉默的壓力了，語氣故作輕快地問道。

曾寒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摩挲著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喔，我去辦事，剛好路過，沒想到就碰到了你們。”

雖然我也知道，他這個理由顯得有些牽強，但是如果點破的話，實在有些尷尬，所以也沒有說什麼。

可是不知道怎麼了，林楠楠今天卻顯得有些不一樣，她看著窗外，笑道：“曾大少爺，這可是近郊，你來這裡辦事情，該不會是你們打算投資這邊的房地產了吧？”

曾寒輕咳了幾聲，沒有答話，一時間氣氛似乎變得更加尷尬了一些。

我悄悄地伸過去手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衝她皺了皺眉頭，示意她不要再繼續說話，可是林楠楠卻似乎並沒有懂我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嗯，最近看上了這邊的一棟別墅，今天閒了就過來看看。”

我一個勁兒地衝林楠楠使眼色，她原本似乎還想說什麼，見我這樣，只是抿了抿嘴，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句：“噢，這樣啊。”

到了公司之後，我也顧不上問林楠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向曾寒簡單道謝之後，便推開車門大步朝著公司裡走去。

雖然大家都說，做設計這一行，就要時刻準備著天天熬夜、面色發黃以及被甲方虐成狗的現實，可是公司裡年輕的小姑娘仍然不在少數。

尤其是像我們這樣要時常應付甲方的設計師，年輕貌美更是不二法則，特別是在大多數甲方都是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的前提下。

我剛剛飛奔進公司，迎面便遇上了公司新來的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好像是叫陳琛。

她們看上去真的很漂亮，燦爛美好，閃閃發光，就像是被養在溫室裡時刻呵護的鮮花兒似的。

我不由得在心裡感嘆，雖然我也只有二十八歲，可是現在的自己，儼然已經發展成生命力頑強而茁壯的松樹了，經過這麼一鬧，我身上僅剩的柔弱都消失殆盡了。

我不是不想做曾寒身邊的公主，只是現實註定，我也只能成爲一個不知道傷痛爲何物的英雄。

陳琛朝我走過來，笑了笑，語氣十分甜美地說：“姐，林經理在辦公室等你呢，他讓我告訴你，等你來的時候去辦公室見他。”

雖然這一個“姐”字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經，但是算起來，他應該是這個公司裡爲數不多的願意與我熱絡的人之一了吧。

“嗯好。”我笑著朝她點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朝著林經理的辦公室走去。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端著一隻白色的咖啡杯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什麼，咖啡的香氣瀰漫在整個辦公室中，讓我原本緊繃著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

“林經理，對不起，今天因爲我個人的原因來晚了，我下班之前，一定把新的方案做好，然後親自去和客戶溝通，你放心。”我也曾經坐在那個位置上，當然清楚，領導想要聽到的是什麼。

我說完之後，整個辦公室再一次歸於寂靜，我悄悄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幾眼坐在辦公桌後的那個男人。

他低頭敏了幾口咖啡，然後將咖啡杯放在桌上，這才擡起眼朝我看過來。

儘管我知道一定有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到來，但還是覺得他上下打量我的眼神讓我十分不舒服。

“這不是好好的麼？看起來也沒有到沒法起牀的地步啊，顧曉，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薪水太多花不完啊？我雖然賞識你，珍惜你是個人才，但是也不能一再縱容你這樣，顧曉，你還以爲自己是曾經公司裡風光的設計總監嗎？在職場這麼多年，你也應該知道，我們這就是不折不扣的資本主義，物競天擇，我這裡不養閒人，明白了嗎？”

他的話說得很直白，甚至散發著森森的寒意，但是我也知道，他說得對，這就是現實。

我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說：“我明白，林經理，我現在馬上回去修改方案。”

可是就在我剛剛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在我身後叫住了我，擡了擡手示意我在辦公桌前坐下來。

“還有事兒嗎？”現在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該放的狠話他也已經說完了，還要說什麼？

其實在職場中，領導和老闆最煩的，就是向下屬解釋自己所說的話的意圖，可是林經理卻只是皺了皺眉頭，語氣倒也沒有那麼不耐煩，“我讓你坐下當然是還有事情要跟你說。”

他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一副難以啓齒的神情。

“咳咳……顧曉，我今天讓你來，一方面是強調工作態度的問題，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衆恆的那個案子，不用你做了，你可以歇一兩天，我再給你新的任務。”他淡淡地說道，似乎在宣佈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是我整個人卻瞬間炸了，全身的血液都在疾速地朝著大腦奔涌而去。

他這麼雲淡風輕的一個決定，也就意味著，我這一整個月的工作全都付諸東流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沒了這個項目的分成，我這個月也就只能拿到基本工資。

三千塊，在這座城市，一個人靠著三千塊都只能過得緊巴巴的，更何況我還有女兒和媽媽要養。

我也顧不上許多，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看著林經理的眼睛質問道：“爲什麼？這不合理，林經理你也知道，我們設計師，都是靠著做方案賺錢的，爲了這個方案這一個月我大概有半個月在熬夜，現在你告訴我要臨時換人，我都是按照顧客的要求來做的啊，我不接受！”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敢當著上司的面拍桌子瞪眼，但是當時的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生活的壓力有的時候會讓人放棄尊嚴，當然了，也會讓人失去理智。

自從來到這個公司以後，我就告訴自己，要將以前那種張揚的氣勢收一收，儘量低調一些，可是卻沒想到，被人當成了軟柿子一樣捏來捏去。

林經理大概也並沒有料到我會反應這麼大，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大概是爲了息事寧人，表情變得緩和了一些，就連聲音都柔和了幾分。

“顧曉，照理來說你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別這麼衝動嘛，你先坐下，我話還沒說完。”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想也不能鬧得太難看，畢竟我現在還沒有扔下辭呈拍屁股走人的灑脫，年紀越大，就越會發現，自己漸漸沒有了灑脫任性的資格。

沉默了幾秒，我又重新坐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說：“林經理，你也是從設計師的職位升上來的，你應該能明白，自己的作品被人否定的感覺，而且我按照客戶的要求一次次修改，還要我怎樣？”

“咳咳……”他輕咳了兩聲，將分貝壓低了些許，說：“其實這次臨時換人，是客戶堅決要求的，否則就根據合同和我們解約，顧曉，你也知道，這是個大項目，如果合作成功的話，今後我們公司的收入也會有保證，這個大客戶我們得罪不起，你也要理解公司，而且我的話還沒說完，公司也考慮到你這次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所以會給您一定的補償，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出去吧。”

“可是我……”我站起來，轉身之前，還想最後爲自己分辨幾句，可是我的話剛說出口，就被林經理不耐煩地打斷了。

他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這是公司的決定，沒有可是，別再繼續說了。”

從林經理的辦公室出來之後，我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這麼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忽然之間變得一文不值，那種感覺，就像是生生地將你身體上的一部分抽離一樣，有種不知所措的強烈的空洞感。

陳琛悄悄走到我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顧姐，發生什麼事了嗎？你臉色很不好看誒。”

我這纔回過神來，極力擠出一個微笑搖了搖頭，說：“我沒事兒，謝謝啊，你去忙吧。”

她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生活並不是瓊瑤劇的原版小說，我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儘管我這麼倒黴，卻也始終不是主角光環加持的悲情女主。

所以在我失去一切變得一無所有的時候，不會有深情霸道的男主降臨在我的生活中救我脫離苦海，也不會在我情緒低落的時候響起應景的輕音樂，更不會在我想要買醉的時候，家裡恰巧出現四十八度的威士忌。

曾寒？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