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對裴茵並不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堂姐秦錦華的好友之一。
這幾位閨秀與秦錦華是自幼相識的,小時候來往得少些,都是跟著家中長輩身後行動,私下並沒有多少往來。這幾年她們長大了,倒是多了個人的來往,時不時會到承恩侯府裡來做客。秦含真因爲(wèi)時常長時間外出,也就是偶爾在長房跟她們遇上了,會說笑幾句,一點兒都不熟。如今她纔算是真正要踏進這個圈子,但對每個人的性情喜好,還處於非常淺顯的瞭解階段呢。
裴茵是裴國公府的嫡女,年紀(jì)在衆(zhòng)女中算是年長的,只比蔡元貞略小一些,比餘心蘭大幾個月。她生得容色秀麗,嫋娜動人,又自幼熟讀詩書,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在圈子裡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女。雖然比起蔡元貞與餘心蘭,略有不足,但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她性格文靜,總是斯斯文文的,看起來也不是脾氣不好的人,跟大家相處得挺好的。
秦含真還知道,裴國公府說來是國公府,其實家裡已經(jīng)沒有高官顯爵了。裴茵的祖父裴國公曾經(jīng)是皇帝繼位初期的權(quán)臣,很是風(fēng)光了幾年,不過他年紀(jì)漸老,身體又不好,早在二十年前就告了老,然後癱瘓在牀十來年了。若不是皇帝還時不時有恩旨賞賜,他恐怕早已被人遺忘。
裴茵的父親與叔叔們都才幹平庸,憑藉著父親的名頭,得皇帝厚待,在六部補了官,不是正六品的主事,就是從五品的員外郎,然後一直沒有挪動過。據(jù)說他們也曾經(jīng)想過要外放的,既可以增添資歷,又能獨掌一方大權(quán),比起在京城六部做個小官要強得多。無奈老父病重臥牀,爲(wèi)了孝道,所有兒子都不能輕易出京,他們只能窩在六部,繼續(xù)做那芝麻綠豆大的小官。時間一長,他們便也沒有了上進心,覺得如今混吃等死的日子還算不錯。反正國公府的產(chǎn)業(yè)不少,足夠他們一輩子錦衣玉食了。
裴國公府,可以說是成也裴國公,敗也裴國公。沒有裴國公,他們家裡不會有國公府的風(fēng)光。但若不是裴國公的病情拖累,裴家兄弟幾個說不定在仕途上早就有了更好的發(fā)展,而不是象現(xiàn)在這樣,每日與低品階的官員小吏們一起混日子。
不過嘛,國公府就是國公府,門第說起來比承恩侯府、永嘉侯府都要高些呢。裴國公雖然癱瘓了,但他依然還是國公爺。等他去世,嫡長子承爵,也起碼是個侯。皇帝與一些老臣們還記得與裴國公的情誼,自會對裴家子孫照看一二。嚴(yán)格說起來,失了聖眷只能躲在家裡做隱形人的承恩侯秦鬆,與從未真正入過朝參過政,只能在家做個富貴閒人的永嘉侯秦柏,都未必比得上裴家人。秦含真自然也沒有小看裴茵的想法。
只看權(quán)臣雲(yún)陽侯的嫡長女蔡元貞,同樣手握實權(quán)的壽山伯的千金餘心蘭,秦王的外孫女唐素,壽陽長公主的親孫女張姝,還有國舅爺?shù)牡諏O女秦錦華,都與裴茵平等相交,以禮相待,便知道裴茵在閨秀圈子裡的地位,並沒有因爲(wèi)父親位卑職小、家族式微而受到影響了。
秦含真對裴茵的瞭解也就是這麼多,如今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心裡還有些訥悶?zāi)亍2贿^大家不熟,她也不好直接上去問人家爲(wèi)什麼不高興,只能裝作沒看見了。
丫環(huán)們把琴送了過來,正是蔡元貞平日用慣的,借給張姝彈奏。秦錦華試了試琴,覺得這琴挺好的,便也報名彈奏一曲,作爲(wèi)應(yīng)罰的內(nèi)容了——她因爲(wèi)蔡元貞改了規(guī)則,要跟張姝一同受罰呢。堂妹秦含真建議的懲罰方式挺簡單的,她也不另外折騰了,索性跟張姝一樣彈琴了事。
張姝便忍不住碎碎念:“你彈得比我強一些,那不是越發(fā)顯得我連彈琴也不如人了?”又問秦含真,“秦三妹妹也擅長琴藝麼?”
秦含真有些不大忍心打擊這妹子了,便含糊地說:“我的琴藝很一般,不大拿得出手。”張姝頓時就覺得安心了,心情也重新明朗起來。
秦含真覺得,這姑娘雖然心眼有些小,動不動就生氣,但真的挺好哄的。
取畫筆顏料的丫頭也回來了,仍舊是用軒中那幾張圓桌,每人一份紙筆,顏料彩墨是每桌一份,大家共用的。衆(zhòng)女商量了,雖然身在梅林,景色又好,本來就該畫梅林纔是最合適的,但考慮到她們年年聚會,凡是冬春季節(jié),起碼有一半的詩會是在梅林開的,也不是沒畫過梅林的景緻,著實不算新鮮了。景色再美,也耐不住她們畫了又畫。索性這一回就來點新鮮的,想畫梅林也成,但不畫也沒關(guān)係,只要是這琪園裡有的景緻,各色花草、假山、亭臺樓閣,甚至是人,都可以畫。只要在張姝彈奏曲子期間畫完,就都在規(guī)則許可的範(fàn)圍內(nèi)。
當(dāng)然,張姝彈奏時,必須把全曲彈完,不能耍什麼小手段,比如縮短曲子什麼的,給大家添麻煩。但她若是有餘力,把曲子來回多彈上兩遍,倒是無妨的。雖然她本人大概並不想這麼做,只打算早點彈完,早點受完罰,她就可以脫身了。
張姝彈的曲子,於她是新曲,但對其他人來說,沒學(xué)過也聽過,十分熟悉了,大家都清楚曲子有多長,心裡有數(shù),只覺得比起燃一支夢甜香,更加考驗各自的畫技。不過彈琴有一個好處,就是她們即使離開敞軒範(fàn)圍,到別處去尋畫的物件,也不愁會不知道時間。因爲(wèi)琴曲悠揚,只要離得不太遠(yuǎn),就連宴席上也能聽得到。
張姝彈奏出了第一個音,裴茵立刻就開始落筆畫畫了。她畫的正是她所提議的梅林,筆法嫺熟,顯然非常擅長。餘心蘭不緊不慢地取了紙筆,離開敞軒往外走了,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蔡元貞照顧著衆(zhòng)人,看誰缺了什麼,又派丫頭跟在想要外出到別處去尋找寫生目標(biāo)的閨秀身邊,照顧周到,自己方纔回到軒中,構(gòu)思自己的畫。
秦含真盯上了眼前的敞軒,覺得以梅林爲(wèi)背景,敞軒爲(wèi)主體,將幾位閨秀在軒中的姿態(tài)都畫上,也是個不錯的題材。她在旅途中常畫速寫,這點程度的快手畫對她來說並沒有多少難度,刷刷幾筆,紙上就已經(jīng)有了輪廓。該如何構(gòu)圖,如何下筆,如何著色,細(xì)節(jié)處如何處理,她都成竹在胸,畫得既快又好。
等到餘心蘭在外頭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就發(fā)現(xiàn)蔡元貞、唐素、秦錦華三個人都圍在秦含真身邊,似乎很認(rèn)真地在看她畫畫。餘心蘭見狀也湊了過去,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秦含真此時已經(jīng)把畫完成得差不多了,她的畫線條比較簡潔,但該畫的都畫上了,就連那作爲(wèi)背景的梅林,雖然用的是寫意的手法,可是也紅紅粉粉白白一片,枝杈、花朵、落紅,樣樣不缺,與眼前現(xiàn)實中的梅林十分相似。再看軒中的幾個少女,每人穿的衣裳、梳的髮型,都能跟她們今日的打扮對得上,就連各人的動作姿態(tài),似乎也能辨認(rèn)出誰是誰。
等到張姝琴音終了,秦含真正好將畫中少女的五官點上,奇蹟般地,竟然也跟本人有那麼六七成象。
秦含真才放下筆,蔡元貞就忍不住讚歎起來了:“畫得真好!這麼短的時間,秦三妹妹不但完成了整幅畫,還把畫畫得這樣好,真是太讓人佩服了!你還在我面前謙虛,說自己才藝平平。這還叫才藝平平,那我那點才藝,哪裡還有臉見人呢?”
唐素與秦錦華也紛紛點頭應(yīng)是。張姝早就心癢癢地想來看了,只是還要顧著彈琴,脫不了身,如今終於能看了,她立刻就把唐素擠開了湊過去,同樣是讚歎不已。
裴茵放下手中的畫筆,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走了過來,也認(rèn)認(rèn)真真看了秦含真的畫好幾眼。越看,脣就抿得越緊。
餘心蘭正色對秦含真道:“你的詩雖尋常些,這畫是真的好。我亦有所不及,索性把自己的畫撕了,也省得貽笑大方。”說著還真的要把手裡的畫稿給撕了。
秦含真手腳快,迅速搶了下來:“怎麼能撕了呢?大家都還沒看呢。”說著展開畫卷,發(fā)現(xiàn)餘心蘭畫的並不是梅花,而是一處假山,山石嶙峋,別有風(fēng)骨。秦含真嘆道:“這是完全不同的風(fēng)格呀,畫得也好極了,撕了太可惜。餘姐姐落個款吧?索性就送給我好了。”她在山水怪石方面總是差了點味道,平時沒少被祖父說呢。
餘心蘭看了看她,沒吭聲。蔡元貞從秦含真手裡把畫拿了過去,也讚歎不已,隨即笑道:“今日比畫,我卻是落敗了,但也心服口服。”她畫的正是傳統(tǒng)的梅林,因爲(wèi)是自己家裡園子的景緻,她十分熟悉,平時也沒少練習(xí),因此一落筆就心裡有數(shù),但同時也少了新鮮感。
她的畫沒有畫完,就停了筆。看到秦含真的畫,她就覺得自己沒希望勝出了,索性不必再畫下去。
唐素與秦錦華也是同樣的情形,今日能把手中的畫稿完成的,只有秦含真、餘心蘭與裴茵三人而已。只是後者的畫同樣是傳統(tǒng)的梅花題材,比起蔡元貞未完成的梅林尚差著些火候,就更不用說跟秦含真、餘心蘭比了。除去未完成畫作的閨秀外,裴茵竟是吊了車尾。她的臉色一時間變得很是難看。
接下來,輪到秦錦華奏曲了。衆(zhòng)女拋開了先前的詩畫,總算有閒心欣賞她的表演了。只有裴茵,始終站在圓桌旁盯著秦含真與餘心蘭的畫,來來回回看個沒完,彷彿想要從中找到一處瑕疵,結(jié)果卻只是讓自己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