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黑夜越黑。
她的態度如此決絕,我只能陪她坐著,等待紅袖招帶著丐幫人馬回來,但我也知道,不把櫻花別墅翻個底朝天,百曉生是不會下令丐幫的人解散的。
“再吃點什麼?”我問。
這個時間段,地底潮氣上涌,如果不喝點熱湯熱水溼氣,女孩子很容易得病。
“不要可憐我。”冰兒低聲說,聲音如受傷的小獸縮在巢中嗚咽。
“冰兒,人生就是這樣,任何時候都有誤會,也會有別人無意中的傷害。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像你姐姐那樣,時時刻刻保持堅強,百折不撓,勇敢前進。”我也壓低了聲音,慢慢地勸解她。
在大學那種象牙塔的世界裡待了太久之後,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變得脆弱而敏感,失去人類最基本的思想免疫力,對任何來自外界的傷害都無法抵抗。
這,大概也就是紅袖招將她託付給我主要原因了吧。此時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冰兒,像水晶做的美麗小人,需要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呵護,容不得半點忽視。
“你不相信我的姐姐,所以也不相信我。我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發過誓,今生永遠不嫁,只爲了爹孃的遺訓活著,做不到那些事,哪怕是遇見再好的男人也不會嫁,更不會有一絲一毫動心。如果你了結‘鎖心之術’的話,就明白這誓言有多可怕了……”冰兒緩緩地說。
我再次感到震驚,因爲我如果連“鎖心之術”都不懂的話,從前那些奇術古籍就都白看了。
“鎖心之術”是一切迷魂術、移魂術、天魔亂舞術、偷心術、**、媚術等等幾百種與“精神、神經”有關的秘術的最深奧基礎。
簡而言之,一位奇術師要想用奇術去迷惑別人,就要先保持自己心靈的無比清醒。否則的話,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把自己就迷倒了,如何攻擊敵人?
於是,遠古奇人就創造出了“鎖心之術”,最早見於典籍之中的例子是商紂王時代的輔王比干所用的“摘心術”。在那段歷史中,商紂王聽信妖后讒言,命比干自剖心臟,以人心做醒酒湯。結果,比干使用“摘心術”應對,自挖心臟後,仍然能飛馬馳出午門,求高手療傷。
我可以用現代語言來解釋這種奇術,就等於是電腦硬盤之中預先劃分出一小塊,用來儲存最重要、最基本的數據,除了擁有最高權限的操作員之外,其他人連這一小塊區域存在與否都不清楚。所以,這個“小塊區域”是最安全的,無論硬盤中的幾億條數據怎樣擦除重寫,都不會觸及此處。而且,當外界數據混亂不堪時,該區域隨時能夠發出命令,將硬盤進行低級格式化,強制性地一切重來,從新開始。
“鎖心之術”的存在,就等於是爲奇術師的心靈上了一把沒有鑰匙的大鎖,外面的人想要攻進去,連可以利用的縫隙都沒有。所以,如果一個女子隊自己使用了“鎖心之術”,那麼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征服她。
“鎖心之術”再加上“癔癥之術”——我簡直無法想象紅袖招的精神控制力到底有多強大了。
百曉生妄圖以折辱、壓迫來打擊紅袖招,那些手段真的是太幼稚了,連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都比不上。
我接連深吸了三口氣,腦子裡一片空白,已經找不出任何語言來回應冰兒。
“你們……你們姐妹真的是……”我的口才枯竭了,只能苦笑著望定冰兒。
“夏先生,我向你坦白說出這些,只是想證明,我姐姐的託付有多重要。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關係,但她是如此相信你,連我都感到吃驚。至少在你之前,她沒有相信過任何一個男人。”冰兒說。
我再次苦笑:“冰兒,如果我說,其實我和你姐姐只見過一面,今晚是第一次打電話、第二次見面,你相信嗎?”
冰兒一愕,隨即輕輕搖頭。
我也無法解釋紅袖招對我的信任,但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老闆,下兩碗蔥肉餛飩。”我向攤子後剛剛醒來的老闆叫了一聲。
既然紅袖招信我,將我視爲唯一可以託付的人,那我就有責任呵護冰兒,讓她免遭寒氣戕害。
“我不想吃——”冰兒搖頭。
“稍微吃一點,哪怕是喝一口湯——對了,你姐姐可是把你託付給我了,現在我是你唯一的監護人加親人,你必須要聽我的話。”我故意板起了臉說。
冰兒皺眉,勉爲其難地點頭:“哦,好吧,我只吃一口,多了再也不想吃。”
爐火再次映亮了黑暗,我聽到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地滾沸了,然後餛飩香味就隨風飄過來。
“我姐姐去了哪裡?她忙了半夜,應該吃一碗熱乎乎的餛飩,比我更需要補充營養。”冰兒喃喃地說。
她的善良和真誠再次感動了我,紅袖招與她的姐妹之情,也讓我想起了大哥昔日對我百般呵護的種種件件。
一日爲兄弟,終身是兄弟。
一日爲姐妹,終身是姐妹。
如果普天之下的兄弟姐妹都如我們這般團結友愛,那麼世界上還有兄弟反目、拔刀相向的醜聞嗎?
“我們先吃,等她回來,我們再去大廈裡請她吃大餐,好不好?”我柔聲說。
冰兒點頭,火光一閃,照亮了她細密、黝黑、冗長的睫毛以及睫毛尖上懸垂著的一排晶瑩的淚滴。
冰兒真的是個單純美好的女孩子,她的淚是發自內心的,對紅袖招的感情也是百分之百真摯,每一顆淚珠都蘊含著姐妹深情。
老闆把餛飩端上來,湯麪上撒了一層細碎的香菜末,令人一看就大有食慾。
“先吃吧,吃飽了纔有力氣解決問題。”我說。
冰兒點頭,淚珠隨即落入她面前的碗裡。
我由衷地想起了一句兩性關係中的名言——二十五歲前,女人的眼淚是金子,讓喜歡她的男人心疼。
雖然跟冰兒只是初見,但我心裡卻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毫無疑問,她長得有點像楚楚,只不過比楚楚稍微陽光一些,肩上也沒有擔負楚楚那麼多的責任。
餛飩很香,我希望冰兒能多吃一點,所以我先給她做示範,大口大口地連吃了十幾個。
“這餛飩的確很好吃,帶著與衆不同的香味……”冰兒說。
忽然間,不知怎的,我感覺她的面孔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像是被眼淚洇溼了的水墨畫一樣。
“很早以前,姐姐也常帶我吃餛飩……她今晚要我來這裡等她,大概本意也是想請問吃餛飩……夏先生,你怎麼了?夏先生,夏先生……”冰兒湊近我,鼻尖幾乎碰到我的鼻尖,連聲叫,“夏先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堅持住,我送你去醫院……”
我想站起來,但雙腿已經痠麻無力,像是已經不屬於我似的。
“中毒?有毒!”我吃了一驚,但爲時已晚。
從紅袖招等人離開到現在,我只吃過餛飩,所以我中的毒一定是在這隻碗裡。
冰兒起身過來攙我,我咬緊牙關,試圖讓自己的頭腦變得清醒一點,但我一開始想問題,太陽穴就脹痛起來,整個頭也像是一面剛剛做好的大鼓,憋悶到了極點。
“走……離開這裡……碗裡有毒……”我努力張嘴,但發出的聲音卻微弱無力。
“什麼?有毒?好,我們馬上走,不必擔心,只要撤出這裡,就能找到援兵。”冰兒說。
我站起來,除了眼睛之外,身體的其它器官似乎都已經離我而去,變得毫無知覺。
冰兒將右手穿入我腋下,努力地挺直身子,試圖把我撐住。
“毒,有毒……注意,碗裡有毒。”我掙扎著說。
現在,渾身麻木的感覺上竄,我的牙牀和舌根都不再聽話,最後連頭都變成了一大塊朽木,漸漸失去知覺。
冰兒攙著我離開桌子五步,我的左腿突然一軟,身子打了個趔趄,拖著冰兒一跤跌倒,仰面向天。
“你走……你快走……”我用最後的理智控制著自己的嘴脣,大叫了兩聲,然後就茫茫然地失去了知覺。
“我們沒有力量對抗秦王會,也沒有力量在濟南城各大勢力的傾軋過程中獨善其身。所以,我們必須找到自己的靠山,然後跟在他後面,以他爲擋箭牌,成功地避開風雨,等待日出天晴之時。丐幫曾經是天下第一大幫,勢力遍及中原、塞北、西北、西南和一河之隔的越南、老撾、緬甸、尼泊爾、印度等等。可惜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今時今日,丐幫無論作什麼,都必須掂量著來,先不求有功,而但求無過。天下第一大幫的年代不會再來了,江湖形勢已經發生的鉅變,所有人都向錢看,變成了金錢的僱傭軍……”
這聲音真是能說,滔滔不絕地演講著,直到把我吵醒,然後變得無比清醒。
現在,我被綁在一根木柱子上,雙腳離地,掙扎不得。
我眼中看到的不是山大路的街頭鬼市,而是一個狹窄逼仄的地下建築物。建築物的西牆上是一個巨大的屏幕,此刻正在播放一個演講視頻,我所聽到的,就是那大屏幕揚聲器裡發出來的聲音。
那演講者的衣著破破爛爛,但演講臺卻佈置得相當豪華,與他的打扮極不相稱。
演講者的後背景是一塊白色的幕布加上一條鮮紅的橫幅,上面寫的是“中原丐幫2015年骨幹代表大會”。
原來,這視頻是丐幫的嫡系集會,怪不得會出現穿得那麼破的演講者。
我轉了轉頭,並未發現冰兒的身影,這才稍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