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的夜很黑很深邃,全然不像原來大都市的夜,被粉塵和霓虹映成了淺紅色。那黑讓人覺得冷,那深邃讓人覺得惶恐不安。至少,李佳是這麼感覺的。
李佳對夜空很熟悉,小時候他就不是一個合羣的人,做完了功課喜歡在漆黑的山村院子裡仰望星河,即使沒有月亮,星光也能爲(wèi)他勾勒出一個神神秘秘,讓人嚮往的想象世界。然而這裡的星辰比地球上更少些,也更呆板冷漠,完全不會和李佳玩那樣的遊戲。這裡更沒有月亮,只有樓下操場和救援現(xiàn)場的火堆,隱隱照亮了他的臉龐。
“你在找月亮麼?”蕭晨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寢室,“今天沒有,也許過幾天就有了。說不定還不只一個呢。”
“古人說,看星星能昭示每個人的命運。我就盯著它們看啊,想看出個名堂來。然而我對占星術(shù)實在沒什麼天賦啊,越看越覺得前路迷茫。”李佳說著從躺椅上站立起來,“羅玲怎麼樣了?”
“沒有大問題,累了。她住的教師宿舍樓也沒什麼損傷,我送她回去休息了。外面冷得很,我準備換套衣服。”房間裡漆黑一片,他打開衣櫥,想找一套長袖的運動衫褲,“老陳他們還沒退下來休息,我準備去幫他一起挖人……”說道這裡,蕭晨像是卡殼了似的,突然沒了聲音。
李佳見蕭晨很久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就用手機往房間裡照去,只見蕭晨定定地站在櫥門前,出神地看著櫃子裡面,像是中了邪似的。慘白色的手機燈光,映得蕭晨臉色如同殭屍。聯(lián)想到這個是個魔法世界,李佳心裡有點發(fā)毛,這櫥裡不會有什麼古怪吧?
就在他不知應(yīng)該上前,還是應(yīng)該逃跑的時候,蕭晨像是定格的動畫又被按了繼續(xù)播放,若無其事地拿出了衣服,對李佳不自然地笑了笑,解釋道:“我突然有些走神。你好好休息,我去幫忙了。”然後就跑出了門。李佳怔立了良久,終於鼓起勇氣湊到櫥門口。用手機照著櫥門,狠狠一拉!
裡面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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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晨走在路上,一點沒有了平時的穩(wěn)健,反而有些跌跌撞撞的。沒人知道這時候他心裡正掀起了一股驚濤駭浪。剛剛他看櫃子裡衣服的時候,沒有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他怔在那裡只是因爲(wèi)他看見的東西,太清楚了。
他剛打開櫥櫃的時候,發(fā)現(xiàn)裡面漆黑一片,分不清那件衣服是那件,就在他暗自埋怨看不清楚的時候,他眼中的景象慢慢發(fā)生了奇異的變化,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越來越清楚了。就好像他帶了個夜視儀似的。
然而與夜視儀不同的是,那些視野中看到的東西不是單色的,而是和白天一樣色彩豐富,只是他們稍顯暗淡,就像是一副鉛筆淡彩的圖畫。蕭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這項奇怪的能力讓他又吃驚,又疑惑。他本能地不想告訴李佳,免得他大驚小怪,於是他有些慌亂地走出房間,來到了寢室走廊裡。
整個世界都變了。
所有的黑暗像被驅(qū)散了,明明漆黑的走道,像是開了廊燈,明明只是一團黑影的同學(xué),卻變得面目清晰。蕭晨一邊向外走,一邊努力地眨巴著眼睛,想搞明白這是一時的感覺,還是一種持久的能力。然而,一直到他走到宿舍樓外,看到夜空變成了寶石般的蔚藍色,上掛滿了銀星,這種感覺也沒有消失。他走到一個火堆前,火堆沒有顯得特別明亮,周圍的世界已經(jīng)不需要它來照亮,它在蕭晨眼裡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周圍的泥土和草地暈染成淺紅色。
蕭晨覺得自己身處色盲畫家畫出的世界,他沒有用對一種顏色,但是這幅傑作卻綺麗而詭異。他一路走啊,看啊,打著圈兒想把四周都看盡,恰如一個剛剛獲得光明的盲人,在爲(wèi)新生的世界而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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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慢點行不?”季益君抱著一根用鋼筋做成的簡易長矛,有氣無力地對走在前面,舉著火把東看看,西瞧瞧的葉梓說道。他剛從救援隊伍輪換下來,纔打了個盹就被對方抽了壯丁,硬生生地拖進了保衛(wèi)學(xué)校的夜間巡邏隊伍。
他雖然又累又困,但是對方一句話就把他激了過來:“你不是很能打嗎?現(xiàn)在就是證明你能不能拳頭保護學(xué)校的時候啦。”
但是跟著葉梓轉(zhuǎn)了幾圈以後,季益君就後悔了。葉梓能量也太充沛了些,蹦上跳下,每一處都要看個仔細,實在是太累人了。
“季益君同學(xué)!你有點責(zé)任心好不好。這麼大的校園,就靠我們幾支巡邏隊伍看著。如果都像你那樣消極怠工,萬一土人來襲擊我們怎麼辦?”葉梓氣哼哼地用火把對季益君指指點點。
“都和他們做起生意來了,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
“就算沒有土人,萬一圍牆上爬進來一隻猴子呢?萬一草叢裡衝出來一隻野豬呢?”
“可我真的累啊,我們慢些走總成吧?”
“累?和女同學(xué)們打情罵俏就不累是吧?”
“嘿嘿,人家打個招呼,我哪能不理?”季益君笑得很賤。
葉梓冷哼一聲沒再理他。
“只是喜歡我的人有點多而已嘛。哎,你不是吃醋吧。哎呦媽呀!”季益君嘟噥到一半,就看到黑暗中一隻不知是鳥還是蝙蝠的東西,被葉梓揮舞的火把驚到,撲棱棱地從一處草叢裡飛了出來,堪堪貼著他的頭頂飛過,嚇得他差點把鋼矛都掉了。
葉梓“咯咯”地笑了兩聲,白了季益君一眼,一甩那根短短的小辮,繼續(xù)往前走去。
季益君有些發(fā)窘,便道:“虧你還笑得出來,神經(jīng)得多粗大。”
葉梓回過身來,奇道:“還不準我笑了?”
“你認真想過現(xiàn)在的處境嗎?”季益君沒了嬉笑的樣子,“我們被扔在這個鬼地方,都是沒人要的孤魂野鬼啦!”
葉梓皺起眉頭,“你不是好好在這兒麼?怎麼變成孤魂野鬼了?”
“原來那個世界上,就沒了我們這羣人,就和死了一樣。爹找不著,娘看不見。在這裡呢?我們又舉目無親,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沒擔(dān)當(dāng)!”葉梓看來不想和他辯論,說了一句轉(zhuǎn)身就走。
“我怎麼沒擔(dān)當(dāng)了?我挖了一個下午的人,親手救出好幾個同學(xué)。現(xiàn)在又和你再這裡巡邏。誰能這麼說我?”季益君憤憤地說,“可是,我們現(xiàn)在就是那麼慘,就是那麼前途渺茫,連怎麼活下去都不知道!”
葉梓大聲說道,“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鹊糜蓄w敢擔(dān)當(dāng)?shù)男摹S泄Ψ驌?dān)心這,擔(dān)心那,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做好自己負責(zé)的事。”
“混蛋,我已經(jīng)盡力了!”季益君大吼道。
“什麼人在吵?你是……”前面有個用門房改造的哨塔上,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從上面跑了下來。
那身影跑得越來越近,季益君面帶震驚之色看著那人跑來的方向,他一把搶過了葉梓的火把,向那人跑了過去去。
火把照出了一張有些蒼老,但是無比親切的臉龐。
“爸!”
“小君?”
“爸,你怎麼會在這裡?”
“可找到你了!我燉了一隻雞,給你送學(xué)校來,走在路上,就遇到了這裡的怪事。”
“我,我剛剛還在想,再也……還好,還好。但,你怎麼在這裡站崗?媽媽呢?她和你在一起嗎?”
“我是老兵,自己要求來的,也是想,在高處更容易找到你!但你媽媽,你媽媽在家裡……唉。”
“媽媽……媽媽……”季益君一把抱住了他爸爸,緊得像掉崖的人箍住了一棵鬆,人高馬大的傢伙像個小孩子一樣啜泣著。他爸爸一下子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兒子不再抱他都有多少年了,現(xiàn)在連手放哪兒都不知道了。不過下一秒,他就緊緊的抱住了兒子,用力地拍著他的肩背。
然而他們兩個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的葉梓怔怔地看著他們父子重逢,臉上已滿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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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羅玲輕輕抿了一口茶,似乎想要好好記住龍井的味道似的,遲了好一會才嚥下口去。她臉上的血色還沒恢復(fù),頭上新?lián)Q了繃帶,人坐懶懶地陷在沙發(fā)裡。蕭晨肯定想不到,被他送回寢室,路都走不太穩(wěn)的羅玲,會在半夜裡出現(xiàn)郭校長的辦公室裡。
對面的郭校長在黑暗中有些憐惜地看著她,嘆了口氣說道:“不容易啊,今天對所有人都是很難的一天,你們兩個尤其辛苦,簡直就經(jīng)歷了電影裡的情節(jié)。經(jīng)過一天的相處,你是怎麼看蕭晨這個人?”
淡淡地星光把羅玲的一舉一動照得很清晰,她輕輕閉上眼睛,用手撫著眉頭思考著,過了一會兒說道,“他是怎樣的人是個次要的問題。現(xiàn)在他恰如其分地出現(xiàn)在了這個時點,自己走上了舞臺,那就應(yīng)該充分用好這個角色。”
“不錯。學(xué)校需要一個掩護,我們需要一個身份,沒有什麼比他這個陰錯陽差的‘魔法師’更合適的了。”郭謙從面前的書桌上拿起一把短劍,可是無論他怎麼擺弄,這把劍都沒有跳出一絲火花,“不過,在我看來,人品還是至關(guān)重要的。我們這樣幾百個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一個錯誤就可能導(dǎo)致全軍覆沒。所以,我要你告訴我你對他的感覺。”
“信任。我不敢說,通過一天的相處就能認清一個人。但是,每一處危險,每一個困難,每一次挑戰(zhàn),他都沒有辜負我的信任。所以,我也願意給他最大的信任。”羅玲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