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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殷超凡出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初春了。

臺北的春天,寒意料峭,而苦雨飄零,殷超凡站在醫(yī)院門口,手裡緊抱著那盆紫蘇,迎著那撲面而來的寒風,和那漠漠無邊的細雨,心裡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左手,仍然用吊帶綁在脖子底下,右手抱著的那盆紫蘇,那紫蘇雖然經(jīng)過他一再澆水灌溉,依舊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殷文淵夫婦都不知道這盆怪里怪氣的“盆景”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更不知道殷超凡何以把它視若珍寶。但是,他們竟連問也不敢問他,因爲,他那緊蹙的眉頭,消沉的面貌,和那陰鬱的眼神,使他整個人都像籠罩在一層嚴霜裡。曾幾何時,父母與兒子之間,竟已隔了一片廣漠的海洋!

老劉開了那輛“賓士”過來,殷太太扶著兒子的手臂,要攙他上車。殷超凡皺著眉,冷冷地說:

“我的車子呢?”

“在家裡呀!”殷太太說?!懊刻於冀o你擦得亮亮的!老劉天天給它打蠟,保養(yǎng)得好著呢!”

殷超凡默然不語,上了車,殷文淵竭力想提起兒子的興致:

“雖然是出了院,醫(yī)生說還是要好好保養(yǎng)一段時間。可是,書婷他們很想給你開個慶祝晚會,公司裡的同仁也要舉行公宴,慶祝你的復(fù)元,看樣子,你的人緣很好呢!只是日子還沒訂,要看你的精神怎樣……”

“免了吧!”殷超凡冷冷地打斷了父親,眼光迷迷濛濛地望著窗外的雨霧,也是這樣一個有雨有霧的天氣,自己冒雨去挖掘紫蘇!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紅葉,爲什麼這葉子這樣憔悴,這樣委頓,失去了芷筠,它也和他一樣失去了生機嗎?草木尚能通靈,人,何能遣此?他的眼眶發(fā)熱了。

殷文淵被兒子一個釘子碰回來,心裡多少有點彆扭,他偷眼看著殷超凡,超凡臉上,那份濃重的蕭索與悲哀,使他從心底震動了!一年前那個活潑瀟灑的兒子呢?一年前那有說有笑的兒子呢?眼前的超凡,只是一個寂寞的、孤獨的、悲苦的、愁慘的軀殼而已。他在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興奮的痕跡,只有當他把眼光調(diào)向那盆紫蘇的時候,才發(fā)出一種柔和而淒涼的溫情來。

車子到了家裡,周媽開心地迎了過來,一連串的恭喜,一大堆的祝福,伸出手來,她想接過殷超凡的紫蘇,超凡側(cè)身避開了。客廳裡煥然一新,收拾得整整齊齊,到處都是鮮花:玫瑰、天竺、晚菊、紫羅蘭……盛開在每個茶幾上和角落裡。殷超凡看都沒看,就捧著自己的紫蘇,拾級上樓,關(guān)進了自己的房裡,依稀彷彿,他聽到周媽在那兒喃喃地說:

“太太,我看少爺?shù)臍馍€沒好呢!他怎麼連笑都不會笑了呀?”

是的,不會笑了!他生活裡,還有笑字嗎?他望著室內(nèi),顯然是爲了歡迎他回家,室內(nèi)也堆滿了鮮花,書桌正中,還特地插了一瓶櫻花!他皺緊眉頭,開了房門,一迭連聲地大叫:

“周媽!周媽!周媽!”

“什麼事?什麼事?”周媽和殷太太都趕上樓來了。

“把所有的花都拿出去!”他命令著,“以後我房裡什麼花都不要!”

周媽愣著,卻不敢不從命。七手八腳地,她和殷太太兩個人忙著把花都搬出了屋子。殷超凡立即關(guān)上房門,把他那盆寶貝紫蘇恭恭敬敬地供在窗前的書桌上。去浴室取了水來,他細心地灌溉著,撫摩著每一片憔悴不堪的葉子,想著芷筠留下來的卡片上的句子:“霜葉啼紅淚暗零,欲留無計去難成!”這上面,沾著芷筠的血淚啊!她走的時候,是多麼無可奈何?。∷炎烀嬢p輕地印在一片葉片上,聞著那植物特有的青草的氣息,一時間,竟不知心之所之,魂之所在了。

片刻之後,他開了房門,走下樓來,殷文淵夫婦和雅珮都在客廳裡,顯然是在談著他的問題,一看到他下樓,大家就都縮住了口。

“我要出去一下!”他簡單地說。

“什麼?”殷太太直跳了起來?!搬t(yī)生說你還需要休養(yǎng),出院並不是代表你就完全好了……”

“我自己知道我的身體情況!”殷超凡緊鎖著眉。“不要管我!我要開車去!”

“開車?”殷太太更慌了?!澳阋浑b手怎麼開車?你別讓我操心吧!剛剛纔從醫(yī)院出來,你別再出事……”

“這樣吧!”殷文淵知道無法阻止他。“叫老劉開車送你去!”

“算了!”他粗聲說,“我叫計程車去!”

雅珮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微笑著。

“我陪你去好不好?”

他搖搖頭,對雅珮感激而溫和地看了一眼。

“不!我一個人去!”

“你要去哪兒?”殷太太還在喊,“周媽給你燉了只雞,好歹喝點雞湯再走好嗎?喂喂……你身上有錢沒有?怎麼說走就走呢!外面在下雨呢!”

“我有錢!”殷超凡說,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半小時以後,殷超凡已經(jīng)來到饒河街三〇五巷裡了,下了計程車,他呆呆地站在雨霧裡,面對著芷筠那棟陋屋的所在之地!

三個月不見,人事早已全非!那棟屋子已拆除了,新的公寓正在興建,一排矮房都不見了,成堆的磚石泥土和鋼筋水泥正堆在街邊上,地基剛剛打好,空空的鋼筋聳立在半空中,工人們來往穿梭,挑土的挑土,搬磚的搬磚,女工們用布包著頭,在那兒攪拌水泥。他下意識地看著那水泥紙袋:臺茂出品!他再找尋芷筠房子的遺蹟,在那一大排零亂的磚石泥土中,竟無法肯定它的位置!

他呆呆地站著,整個人都癡了,傻了!芷筠不知所蹤,連她的房子,也都不知所蹤了!將來,這整排的四樓公寓,會被臺茂的水泥所砌滿!臺茂!它砌了多少新的建築,卻也砌了他的愛情的墳?zāi)?!他站在雨地裡,一任冷風吹襲,一任苦雨欺凌,他忽然有股想仰天長笑的衝動。如果他現(xiàn)在大笑起來,別人會不會以爲他是瘋子?或是白癡?正常人與白癡的區(qū)別又在哪裡?

他不知道自己在雨地裡站了多久,有幾個孩子從他面前跑過,其中一個對他仔細地看了看,似乎認出他是誰了,他一度也是這條巷子裡的名人啊!那孩子跑走了。沒多久,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對他大踏步地跨了過來,是霍立峰!他居然在這兒,他不是去警官學(xué)校了嗎?

“喂,傻瓜!”霍立峰叉腿而立,盯著他?!澳阍谟甑匮e發(fā)什麼呆?”

他望著霍立峰。

“聽說你去念警官學(xué)校了!”

“是呀!”霍立峰抓抓頭。“今天我剛好回家,你碰到我,算你這小子運氣好!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當警察?是竹偉叫我當?shù)模∷f,霍大哥,警察比你兇,他們可以把人關(guān)在籠子裡,你不要當霍大哥,你當警察吧!我想想有理,就幹了!”

“竹偉!”他叫著,迫切地,“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什麼地方?”

“我怎麼知道?你還沒有把他們找到嗎?”

“如果我找到了,我就不來了!”他悽然

地。

霍立峰審視著他。

“我告訴你,芷筠安心要從這世界上失蹤,誰也找不到她!”他說,“芷筠的脾氣就是這樣!你別看她嬌嬌弱弱的,她硬得像塊石頭!不過……”他又望望他,“看你這小子蠻有誠意,我指示你兩條路吧!”殷超凡緊張得渾身一震。

“你說!”

“第一條,何不去問問那個方靖倫呢?那姓方的一直追求芷筠,芷筠這女孩不是平常的女孩子,換了任何人,可能都會和方靖倫搞七捻三,芷筠呀……嘖嘖,”他搖頭,忽然間火來了,瞪著殷超凡說,“他媽的,我真想揍你!全世界上的男人屬你最渾蛋!她幹嗎要認定了你?如果她當了我的老婆,我會把她當觀世音菩薩一樣供在那兒!只有你這渾球,還懷疑她不貞潔哪!她幹嗎要爲你貞潔呀?我是她,現(xiàn)在就跟方靖倫同居!有吃有喝有錢用,他媽的,爲誰當聖女呀!有誰領(lǐng)情呀?”

殷超凡的心沉進了地底。

“你說得有理!”他悶悶地說,咬了咬牙,“你的第二條路呢?”

“你老子不是有辦法嗎?”霍立峰聳聳肩,“清查全省的戶籍,總可以查出來!”

査全省的戶籍?這算什麼辦法?找誰去査?如果芷筠安心不報戶籍呢?可是,霍立峰所說的那第一條,還確有可能!他側(cè)著頭沉思,如果芷筠果真已跟了方靖倫,自己將怎麼辦?他一凜,開始覺得那苦雨悽風所帶來的寒意了。但是,他重重地一甩頭,今天管她在哪兒,管她跟了誰,自己是要她要定了!找她找定了!

於是,半小時之後,殷超凡坐在藍天咖啡館裡,和方靖倫面面相對了。方靖倫愕然地瞪視著殷超凡,帶著一份毫無造做的坦白和驚異,他說:

“什麼?芷筠還沒有和你結(jié)婚嗎?”

“結(jié)婚!”殷超凡苦惱地說,“我連她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怎麼結(jié)婚!”

方靖倫打量著他,那受傷的胳膊,那憔悴而瘦削的面容,那滴著雨水的頭髮,那溼透了的外衣,那陰沉的眼神……他知道一定發(fā)生了什麼,他燃起一支菸,深深地抽了一口。

“你們吵架了?你家裡嫌棄她?唉!”他嘆口氣。“一切都在我預(yù)料之中!而她卻不來找我!當初,我就對她說過,你不一定能帶給她幸福,可是,她說,你能把她放進地獄,也能把她放進天堂,無論是地獄還是天堂,她都要跟你一起去闖!這樣一份執(zhí)著的愛情,我還能說什麼?”他盯著殷超凡,“你居然沒帶她進天堂?那麼,她就必然在地獄裡!”

殷超凡的心臟痙攣了起來,一陣尖銳的痛楚,從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抽痛到指尖。第一次,他聽到一個外人,來述說芷筠背後對他的談?wù)?!而他,他做了些什麼?如果他潛意識中不中了父親的毒,那天早上,不去和她爭吵,不打她耳光……天哪!他竟然打她耳光!不由分說,不辨是非地打她!他耳邊響起竹偉的聲音:

“你是壞人!你打我姐姐!你瞧,你把她弄哭!你把她弄哭……”

他把頭埋進手心裡,半晌,才能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重新擡起頭來。

“那麼,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裡了?”他無力地問。

“如果她來找我,我一定通知你?!狈骄競愓鎿吹卣f,被他那份強烈的痛楚所感動了?!八x開友倫公司的時候,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如果有困難,她會來找我??墒恰彼了贾!拔蚁胨粫恚∷湴亮耍龑幙啥阍谝粋€無人所知的地方去憔悴至死,也不會來向人祈求救助!尤其……”他坦白地望著殷超凡,“她曾經(jīng)拒絕過我的追求!她就是那種女孩,高傲、雅緻、潔身自愛,像生長在高山峻嶺上的一朵百合花!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像她這樣的女孩,實在太少了!失去她,是你的不幸!”

從藍天出來,他沒有叫車,冒著雨,他慢慢地往家中走去。一任風吹雨淋,他神志迷亂,而心境愴然?;氐郊已e,已經(jīng)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全家都在等他。他像個幽靈般晃進了客廳,渾身溼淋淋地滴著水,頭髮貼在額上。殷太太一見之下,就忍不住叫了起來:

“哎呀!超凡!你是剛出院呢!你瞧你,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呢?啊呀……超凡,”她怔住了,呆呆地瞪著兒子。“你怎麼了?你又病了嗎?”

殷超凡站在餐桌前面,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著殷文淵,一瞬也不瞬,眼底,有兩簇陰鬱的火花,在那兒跳動著。他的臉色蒼白而蕭索,絕望而悲切。但是,在這一切痛楚的後面,卻隱伏著一層令人心寒的敵意。他低低地、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開了口:

“爸爸,你有一個兒子,你爲什麼一定要把他謀殺掉,你才高興?”

說完,他掉轉(zhuǎn)頭,就往樓上走去。滿屋子的人都呆了,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殷文淵被擊敗了,終於,他覺得自己是完全被擊敗了,但是,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

“超凡!”他叫,沒有回頭看他?!澳憧偰钸^那兩句話:世間多少癡兒女,可憐天下父母心!”

殷超凡在樓梯上站住了,望著樓下。

“爸爸!你終於明白我是‘癡兒女’了,你知道嗎?人類的‘癡’有好多種,寧可選擇像竹偉的那種,別選擇像我這種!因爲,他‘癡’得快樂,我‘癡’得痛苦!”

他上了樓,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裡。

殷文淵是完全怔住了,坐在那兒,他只是默默地出著神。殷太太的淚水沿頰滾下,她哽塞著說:

“去找芷筠吧!不管他娶怎樣的媳婦,總比他自己毀滅好!”

殷文淵仍然默默不語。雅珮嘆了口長氣說:

“說真的,人還是笨一點好!聰明人才容易做傻事呢!我不管你們怎樣,從明天起,我要盡全力去找芷筠!”

接下來的日子是忙碌、悲慘、焦慮、苦惱、期望……的總和。殷超凡天天不在家,等到手傷恢復(fù),能夠開車,他就駕著車子,瘋狂地到各處去打聽,去找尋,連職業(yè)介紹所、各辦公大樓都跑遍了。也曾依照霍立峰的辦法。遠征到臺中高雄臺南各大都市,去調(diào)查戶籍,可是,依然一點線索也沒有。最後,殷超凡逼不得已,在各大報登了一個啓事:

筠:

萬種誓言,何曾忘記?

一片丹心,可鑑神明!

請示地址,以便追尋!

啓事登了很久,全無反應(yīng),殷超凡又換了一個啓事:

筠:

請原諒,請歸來,請示地址!

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殷超凡終於認清一件事實,芷筠是安心從世界上隱沒,守住她當初對殷文淵所許下的一句諾言,不再見他了。他放棄了徒勞的找尋,把自己關(guān)在屋裡,他沉默得像一塊石頭,冷漠得像一座冰山,消沉得像一個沒有火種的爐竈,他不會笑,不會說話,不會唱歌,也不會上班了。

整個家庭的氣壓都低了,雅珮本來訂在十月裡和書豪一起出國,在國外結(jié)婚,可是,她實在放心不下超凡,又把出國日

期往後移。私下裡,她也用她的名字登報找過芷筠,仍然音訊杳然。

這天,殷超凡望著桌上的那盆紫蘇,這盆東西始終不死不活,陰陽怪氣,不管怎麼培植,就是長不好。殷超凡忽然心血來潮,駕著車子,他去了“如願林”。

“如願林”中,景色依舊,松林依然清幽,遍地紅葉依然燦爛,綠草的山谷依然青翠。他坐在曾和芷筠共許終身的草地上,回憶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一時間,心碎神傷,而萬念俱灰。

“芷筠,真找不到你,這兒會成爲我埋骨之所!”

這念頭使他自己嚇了一跳,頓時冷汗涔涔了。不,芷筠,你會嘲笑一個放棄希望的男人!他想著,我不能放棄希望!我還要找你!我還要找你!我還要找你!哪怕找到天涯地角,找到我白髮蕭蕭的時候!

依稀恍惚,又回到他們談?wù)摶槭碌哪且惶?!如果那天芷筠肯和他結(jié)婚,一切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芷筠爲什麼不肯答應(yīng)結(jié)婚呢?

“……如果你要和我公證結(jié)婚,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如果你娶了我,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在利用父母的弱點,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如果你一無所有,我不會在乎你父母的反對與否……”

“……在那唯一的一條路之下,我願意嫁你?!?

芷筠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地在他記憶裡迴響。忽然間,像是一線靈光閃過了他的腦海,他頓時間明白了一件事!當時芷筠費盡脣舌,只是要告訴他,她不願嫁給臺茂的繼承人!不願當殷家不受歡迎的兒媳婦!她早已知道,殷文淵不會接受她,而她也不甘於揹負“爲金錢勾引臺茂小老闆”的罪名,她也看不起那份金錢!所以,千言萬語,她所說不出來的,只是幾個字:殷超凡!做你自己,獨立!

“獨立!”這兩個字像一盞明燈般在他眼前閃耀。驟然間,他回憶起以往種種,自幼,他在父親的安排下做一切的事,用父親的錢,在臺茂當經(jīng)理,開著父親送的車子,穿著父親訂做來的衣服,住著父親豪華的住宅……他自然而然地接受這一切,雖然潛意識裡曾想掙扎,明意識裡卻安之若素!芷筠千方百計,想要讓他了解,他需要先獨立,才能和芷筠結(jié)婚!而他卻根本沒有體會到!芷筠,芷筠,你是怎樣的女孩!你用心良苦,而我卻無法明白!芷筠,芷筠!我只是“渾蛋加一級”!

獨立!是的,獨立!早就該獨立了!兒子可以孝順父母,卻不是父親的附屬品!獨立!獨立!獨立!芷筠!今生或者再不能相見,但是,最起碼,我該爲你站起來,做一個能夠獨立自主的人!做一個不再倚賴父親的人!

他駕車回到了家裡。

殷文淵夫婦都在家,最近,爲了殷超凡,殷文淵幾乎謝絕了外面所有的應(yīng)酬,他近來變得十分沮喪,十分焦灼,只是,許多話,以一個父親的尊嚴,他無法對兒子說。如果現(xiàn)在有什麼力量,能夠讓殷超凡恢復(fù)往日的歡笑、快樂及生氣,他願意犧牲一切來換取!

不只殷文淵夫婦在家,雅珮和範書豪也在。殷超凡大踏步地走了進來,看了看父母親,他就一言不發(fā)地往樓上走,殷太太已看慣了他的漠然,卻依舊忍不住地搖頭嘆氣。殷文淵點著了菸斗,他深深地吸著,煙霧瀰漫在空氣裡,憂鬱和淒涼也瀰漫在空氣裡。

只一會兒,殷超凡揹著一個簡單的旅行袋,手裡緊抱著他那盆視作珍寶的紫蘇,走下樓來了。殷太太立即一震,急急地問:

“你要幹什麼?”

“爸爸,媽媽,”殷超凡挺立在客廳中間,鄭重、沉著、而嚴肅?!拔乙吡?!”

“走了?”殷文淵跳了起來?!澳阋叩侥难e去?”

“我還不知道。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讀完了大學(xué),找一個工作應(yīng)該並不困難!”

“找工作?”殷太太喊著,“你在臺茂當副理,這樣好的工作你還不滿意?爲什麼要找工作?”

“臺茂的工作,可以讓給書豪,”他誠懇地說,“爸爸,書豪比我懂得商業(yè),他學(xué)的又是工商管理,他可以做爲你的左右手,把他放到美國去,不只是臺茂的損失,也是國家的損失!”

“超凡,”殷文淵急促地抽著菸斗?!拔腋嬖V你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說的,我已經(jīng)託了各種關(guān)係,去調(diào)査全省的人口資料,找尋芷筠的下落?!?

殷超凡直直地望著父親,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深黑而明亮。他嘴角浮起了一個微笑,這微笑是含蓄的,若有所思的。

“你肯這麼做,我謝謝你!”他說,很客氣,很真摯,卻也很深沉?!胺判模职郑也粫й櫍任乙徽业焦ぷ?,我就會告訴你我在哪裡。如果你有幸運找到芷筠,請你務(wù)必通知我!”

“超凡!”殷太太的淚水奪眶而出,“你爸爸已經(jīng)去找芷筠了,你爲什麼還要走呀!你生氣,我們知道,我們想辦法彌補,你別一負氣就離開家呀!”

“媽媽!”殷超凡懇切地說,“我並不是負氣離家出走,我只是要學(xué)習(xí)一下獨立,學(xué)習(xí)一下在沒有爸爸的安排下,去過過日子!媽,每隻小鳥學(xué)會飛之後就該飛一飛,否則,他總有一天會從樹上摔下來摔死!”他走到雅珮面前?!叭悖瑒e出國,留在臺灣!我們已經(jīng)有兩個姐姐在美國,夠了,你和書豪留下來,幫助爸爸,安慰媽媽!”雅珮凝視著殷超凡。

“我想,超凡,”她深刻地說,“我留你也沒有用,是不是?你一定要走?”

“是的!我要去找找我的方向!”

“超凡!”殷文淵緊咬著菸斗,從齒縫裡說,“你知道工作有多難找嗎?”

“我可以想象。”

“如果你不滿意臺茂,”殷文淵小心翼翼地說,“我也可以給你安排到別的地方去工作!”

“不必了,爸爸!我想我第一件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不再倚賴你的‘安排’!”

“超凡,”殷太太發(fā)現(xiàn)事態(tài)的嚴重,忍無可忍地哭了起來?!澳阏娴囊咄郏磕阌惺颤N不滿意,你說呀!你要芷筠,我們已經(jīng)在盡力找呀!超凡!你不能這樣不管父母,說走就走……”

“媽媽!別傷心!我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到非洲或吃人族去!我只是去找一個工作……”

“好!”殷太太下決心地說,“你要到哪裡去,讓老劉開車送你去!”

“媽媽!”殷超凡自嘲似的微笑著?!笆遣皇沁€要派周媽去服侍我穿衣吃飯呢?”

他走向了門口,全家都跟到了門口,殷太太只是哭,殷文淵卻咬著菸斗,靠在門檻上發(fā)愣。殷超凡看到自己那輛紅色的野馬,他在車蓋上輕拍了兩下,甩甩頭,他大踏步地往院子外面走去。

“超凡,”殷文淵說,“連車子都不要了嗎?這只是一件生日禮物而已!”

“幫我留著!”他說,“我現(xiàn)在不需要,我想,我養(yǎng)不起它!”

他大踏步地“走”出了殷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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