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懷疑了張元，但是這種念頭還是一閃即過了。直到這個時候，趙亞寧才明白張元爲什麼死活不肯替自己管錢了：人與人之間有誤會是難免的，要是張元管著自己的錢，自己可能會猜測他的用意何在，但是既然沒有金錢上的糾葛，趙亞寧對他的猜疑只是閃念了一下，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張元不會害他的，張元幫了自己這麼多，一直對自己幫助很大，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對自己暗算。
也許，真的是他沒有想到，也許，是在他看來，中國足球?qū)嵲谔珷€了，不應該去觸及，他又沒有信心說服自己，所以乾脆隱瞞下辦法。再或者，是因爲他知道這個辦法中間肯定有實行不同的地方，比如啓動資金不夠，醫(yī)院不能私人購買，或者是中國聯(lián)賽的水太深，自己進去了太麻煩……
肯定是有理由的。趙亞寧自己在心裡爲張元辯解了幾句。張元又沒有什麼錢的糾葛，他是不會對不起自己的。
“其實要我說，發(fā)展中國的足球，就跟著非洲學最好。”德羅巴可能是喝多了，沒有看到趙亞寧的心不在焉，還在發(fā)表著他的意見，“歐洲人那套咱們學不來，社會保障跟不上，全民足球就學不來。南美洲有足球傳統(tǒng)，人家有那個氛圍，自然也能踢出來。亞非國傢什麼都沒有，白手起家，自然就要麻煩得多。你們中國要是想發(fā)展足球，和歐洲人，南美洲人學習都是不實際的，就是跟著非洲學最好，我們是沒錢，你們是不想掏錢，大家都一樣?！?
這話讓趙亞寧有些不舒服，這話在國內(nèi)肯定沒人聽：雖然中國足球確實很爛，但是學習先進經(jīng)驗的時候，中國一貫是跟著德國，巴西這些成績好的國家隊學習的，非洲足球？那是什麼玩意兒？出過什麼成績？跟他們學能拿金牌嗎？
哦，其實是有金牌的：2000年的悉尼奧運會上，喀麥隆就擊敗了有著普約爾，哈維，卡普德維拉等人領(lǐng)先的西班牙隊，拿到了奧運會冠軍。不過別看平時中國足協(xié)說起奧運回來都是把奧運會冠軍也當成榮譽看，但是真正到了學習先進經(jīng)驗的時候，中國就又恢復了眼高於頂，沒有拿過世界盃冠軍，實力不是世界前三的，中國足協(xié)可不稀罕和他們學習。
即使是趙亞寧自己，心裡也不太認同這個想法。雖然他嘴上不承認，但是從心底裡，他也認爲非洲人都沒有經(jīng)歷過什麼太好的教育，沒有受過教育，自然也就會比較愚蠢，一羣蠢貨能琢磨出什麼好點子來？
但是仔細想想的話，德羅巴的話確實有他的道理：從實際上說，中國足球的環(huán)境確實更像是非洲：沒有什麼底蘊，基本上可以算是白手起家。同時也沒有什麼特別出衆(zhòng)的環(huán)境，沒有足夠的金錢往足球這個大坑裡面填。甚至說起來的話，中國足球發(fā)展的水平甚至還不如非洲足球高，而且非洲人的身體素質(zhì)方面，在先天上也比黃種人更適合足球運動。
只不過，中國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學習。在足球問題上，中國人一直堅持的都是向最高端學習，學習過德國，學習過巴西，日後還會學習西班牙，但是無論是向哪裡學習，辦法都是派出幾十個中國國內(nèi)挑選的優(yōu)秀運動員，去那裡深造——在別的問題上一直都是非常敏感的中國體育總局，卻對這種明擺著是面子工程的做法，一點都不關(guān)心。
趙亞寧想起了前幾年的那個健力寶隊——誠然，那支隊伍裡面，卻是培養(yǎng)出了幾個不錯的球員，但是問題在於，如果不是把錢花在送人出國留學上面，而是花在建立完備的職業(yè)聯(lián)賽體系，以及完備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上，會不會更好一些？
國足一天天的衰落了，指責足協(xié)，指責球員，指責誰也好，但是有一個問題是不可忽視的：最大的問題在於，足球變得沒有人踢了。
因爲職業(yè)花了，賺的錢多了，所以職業(yè)球員培養(yǎng)的途徑也都必須得是體校一層層的培養(yǎng)了。就算不提那些沒完沒了的訛詐，層層封鎖的黑幕，單說這種模式，又怎麼可取呢？除非是從小就表現(xiàn)出極爲天才的能力的孩子，纔有可能被一步步提升到球隊中去，那些小時候資質(zhì)不佳，或者說是不足以踢職業(yè)聯(lián)賽的球員，就直接被淘汰了，沒有低級聯(lián)賽，他們也自然就會放棄足球，巴拉克，克洛澤那樣的球員，在中國就沒有出路了，中國足協(xié)等於自己把足球人才的一條來源給封死了。
沒有地基的空中樓閣是不可能穩(wěn)定的，這個道理就連三年級小孩都學過。但是足協(xié)這幫官員們，他們纔不會建立對他們升官發(fā)財毫無幫助的低級聯(lián)賽，那些東西不會奪人眼球，不會讓他們光彩萬丈。他們只會想辦法試圖一下子創(chuàng)造出一羣天才來，寄希望於外國留學，寄希望於外教的能力，寄希望於奇蹟，意志，精神……反正就是不考慮根本。
法國建立了克萊楓丹，雖然在那之後多年沒有成績，但是卻最終靠著它贏得了世界盃。日本把足球植根於學校中，從那以後，足球水準年年上升，最終得以成爲亞洲一流強國。在趙亞寧不知道的未來，耶羅改組了西班牙的青訓體系，而克魯伊夫在拉瑪西亞完成了青訓的訓練方式，這些東西，爲西班牙贏取了世界盃和歐洲盃的榮譽。
足球是一份長期需要投入，纔會穩(wěn)定發(fā)展的產(chǎn)業(yè)，一時半會兒的興趣對於足球不會有太大的提升。中國只看到了馬拉多納的成功，看到了球王的無與倫比，看到了一己之力的可敬可佩，但是他們在這個時候，就忽略了阿根廷多年的足球教育才產(chǎn)生了馬拉多納，南美洲水平最高，最爲出色的聯(lián)賽就在阿根廷，南美洲最爲完備，最爲系統(tǒng)的青訓體系也在阿根廷。這些東西是馬拉多納產(chǎn)生的土壤，可是中國卻全面忽略了。他們只是希望猛然從國內(nèi)冒出來一個馬拉多納，帶著球隊拿到一個冠軍，滿足了他們對冠軍的追求，至於說拿了冠軍的同時，國家真正的足球水平怎麼樣，這就沒有人關(guān)心了。
滿腦子都是冠軍，冠軍，一提起比賽就熱血上頭。永遠恨不得有捷徑可走，永遠恨不得一步就能竄上天空，中國從足協(xié)，到球員，從媒體，到球迷，全都被冠軍論迷惑了，產(chǎn)生了一種‘只要拿到了冠軍就是足球強國了’的古怪思想，從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東西，不是那些最上層的榮譽，而是那些最底層的根基：中國足球在發(fā)展，但是沒有人想著把聯(lián)賽規(guī)範化，也沒有人想著建立本國的青訓營。這些真正有用的東西，反而沒人做了。
但是正是這些東西，撐起了足球的延續(xù)?？墒侵袊銋f(xié)是不會幹這些的：他們不會樂意做這種默默無聞的幕後工作，更不樂意做那種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長期工作。如果想讓他們做什麼，那這件事情就必須是在他們的任期裡面產(chǎn)生效益，對他們個人升官有好處才行。那些長期的工作，有投入沒收益，有風險擔責任，這種事情，怎麼會有人做？
德羅巴說中國足球更像非洲，或許只是他的一時戲言，但是確實是沒有錯誤的。無論是足球的基礎，還是足球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乃至於社會背景，中國足球都是和非洲比較像的。比起不切實際的學習巴西人，或者是派出兩個教練在歐洲學兩年，然後拿著所謂的先進經(jīng)驗在國內(nèi)四處裝模做樣的四處指點江山，還是踏踏實實，從基層做起，想著怎麼把足球的最基本的東西建立起來的好。
靠著個人英雄主義來玩一項團隊運動，本身就是錯誤的。無論何時，穩(wěn)健的根基，纔是參天巨樹的根本。
可是趙亞寧知道，這些話是不能提起的。別說現(xiàn)在自己的名氣還不夠，就算是將來自己名氣更大了，也不能夠提起。趙亞寧很清楚國內(nèi)有些人一提起非洲，提起黑人就是一臉厭惡的樣子，彷彿不這樣不足以證明自己的高貴聰明一樣。在他們看來，黑人和大猩猩大概差不了多少，要是自己敢在國內(nèi)提議向非洲足球?qū)W習，他們非得罵死自己不可。
眼高於頂這種毛病，在足球界也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自己要是真的想改變這些的話，指望上層的力量是不可能的：自己就算再有名氣，也無法改變足協(xié)那幫人的根本追求，他們當官的願望，可不會因爲自己有絲毫改變的。自己能夠做的，就是憑著自己的名字，讓他們在自己做事的時候，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比如說，如果自己想要靠著自己的名氣組建足球?qū)W校的話，可以讓他們幫自己搞到地皮，招募學員。自己想要買俱樂部的話，讓他們給自己一些優(yōu)惠，自己想要做些讓他們不高興的事情的時候，可以和他們談判，互相妥協(xié)……
這些事情想起來就頭疼，還是交給張元去想好。但是……
趙亞寧這個時候也有點想明白了張元的想法了，要是自己想著自己辦這件事情的話，就算真的如同德羅巴所說的一樣，醫(yī)院，球隊，再加上一些自己的關(guān)係可以保證日後的運營不會虧多少錢，但是一開始的時候的投資絕對不會少。張元不和自己說，怕是因爲他不願意自己浪費錢吧。
而就算不說他，就是趙亞寧自己，想想這種投入都感覺有些心頭髮涼?；ㄥX是一回事，但是這麼大額的花費，他還是覺得心裡猶豫起來。
把一個國家的足球扛起來，說著容易做起來難啊。想成爲一個英雄，最可怕的不是戰(zhàn)鬥，而是犧牲。
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