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玉洛沒想到的是,在第二年的春季,他會再次遇見葳蕤。
已近年關,玉洛回到汕頭,臨走時將自己在云南購置的物事一并送給了易清。
他是趨于忘卻的人,過往的事物只是一個記錄、一種經歷,并非本體的存在意義,他想他清楚地懂得這個道理。
次年,父親開始讓他接管出版社內的大小事務,玉洛本也無事可做,又因此結識了不少炙手可熱的作家,同是少年意氣,胸懷天下,常聚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倒也瀟灑。
三月的下午,玉洛約了朋友去Segafredo Ianetti喝咖啡,提前下班。
電梯緩緩下降,在三樓做了片刻停留。他輕輕用手指敲打著電梯一側透明的玻璃,驀然間,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穿著寬大的白色毛衣,洗得褪色的牛仔褲,綰邊流蘇繡花鞋,懷抱大沓稿紙,悠然從穿著各式高檔套裝的白領女子間走過,氣度從容。
葳蕤,那個已在自己的推論中已經死去的女子。
這樣堅韌的生命,出乎了他的意料。
重逢⑵
電梯到了一樓,玉洛飛快地走出。
葳蕤!
他確認似地大喊。
大廳中的目光其唰唰望向玉洛,暗含驚訝。
一向冷靜沉著的他似乎沒在任何場合失態,這是個例外。
然而,葳蕤并未聽到,她登上了大樓另側的電梯,梯門已然在玉洛走出電梯的那一刻閉合,此時正徐徐上升,葳蕤注視著手中的大摞復印稿件,專心致志。
驟然間,大廳似乎顯得空曠,每一個音節撞擊到冰冷的墻面,重重反彈。
我們終會錯失于塵世,滿掌煙火。玉洛想。
這僅僅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搖搖頭,拋掉這些荒謬的想法,他登上再次下降的電梯。
終于,在18層的會客室中,玉洛見到了她。
她安靜地坐在陰冷角落中,把頭藏在厚厚的稿紙后,那樣孤獨的女子。
可這似乎是早已相識的情景,像多年前就被預測和排演過一樣,是無法用任何理論闡明的幻覺。
重逢⑶
玉年正從走廊上匆匆趕來,看見玉洛在會客室的門前怔怔出神,面露詫異。
葳蕤小姐一向是很守時的人,難道今天竟會晚點嗎?
葳蕤從沉思中驚醒,看到門外的父子二人,微笑著起身。
玉先生,我已經到了。
哦,果然,葳蕤小姐畢竟是葳蕤小姐呵!我看見洛兒這發神的樣子,還以為真會沒人,抱歉抱歉。
葳蕤不答,微笑著,輕輕拍了拍桌上的稿紙。
玉先生要的50萬字小說已經完工,請移尊架過目?
玉年贊賞地看了看眼前這個女子,果然,這件事,非此女之力莫能為。
突然,玉年一陣呼吸急促,開始劇烈咳嗽。
爸爸!
玉先生!
玉洛與葳蕤同時叫道。
不打緊的,肺一向不結實,**病了,常犯。
玉年苦笑,放下捂住嘴的手巾,暗紅色的血跡赫然入目。
爸爸。你…
玉洛這才細細地打量父親,四十多年的打拼,歲月流逝,終于讓這樣俊朗的男子,滿面滄桑。
玉先生應該多休息,不要太操勞了才是。葳蕤不敢再打攪,這就告辭了。先生自己保重。
好罷,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多留了。葳蕤小姐放心,你的小說自然信得過,一個小時內我會通知財務科將預支的版稅匯到帳上。洛兒,你替我送葳蕤小姐下樓去。
玉洛有些疑惑,出版社中似乎并沒有預支稿費的道理。
重逢⑷
走出出版社,樓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預示著沿海城市的雨季已然來臨。
記住,我的小說叫《扶桑落》,出版后只匯版費,不用樣刊。
她一字一頓地對他說道,隨即轉身,消失在雨中。
玉洛回過神來時,天地間僅余灰茫茫的城市,轆轆碾過的車輛,哪還有葳蕤的人影。
似乎有些人的消失可以在瞬間發生,就像死亡,沒有預約,在一年中的365天都可能降臨。
毫無確定性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