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洛,我在西堤公園,你過來一下。
小念發來短信,口氣毫無商量的余地。
雪依,我有事先走一會,你們慢慢玩。
洛哥哥是要去照顧醫院中的朋友嗎?
...嗯。
五分鐘后,他在公園前看見了小念。
她蹲在路旁的臺階上,抱著一束白色的花,把頭埋在雙膝間,瀑布般的鬈發顯得凌亂。
小念,你…
她聞言懶懶地抬起頭,臉上竟滿是淤痕。
發生了什么事?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她偏了偏頭,將花遞給他。
葳蕤已經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他沒有接過。
看到他疑慮重重的樣子,小念噗嗤一聲笑了。
剛才替葳蕤買花,碰見那個男人從酒吧出來,他喝醉了,撒酒瘋。后來,就和他打了一架。
她輕描淡寫地概括。
去吧,記得幫我保密,不要告訴葳蕤。
走過醫院的細長走廊,玉洛看時間,已接近凌晨三點。
他在值班護士那兒問到了葳蕤的病房號碼,找到,輕輕擰開房門。
葳蕤!
空蕩蕩的房間內,葳蕤坐在窗臺上,點燃手中的煙,注視著它緩慢燃燒,寂寞如櫻花般盛大,而右側,就是15樓高的虛空。
看到他的到來,她并無太多驚訝。
玉洛,進來。
葳蕤,那里危險,快下來。
他發覺她總愛處于看似極端的邊緣,兩股矛盾的力抗爭的中心,時刻有被其中一方吞噬的可能。
一個人的生死,這樣重要嗎?
她微笑,凄然。
當你置身一種力的邊緣時,才能保持思想的高度清醒,從而,不被事物的表象迷惑。
玉洛聞言,一陣恍惚。
原來,茫茫人海,竟真有同樣清醒自如的人。
遇上,便叫做機緣。
他放下手中的花,走過去,輕柔地將她從窗戶上抱下,淡淡的花香浸潤他的嗅覺,熟悉而親切。
她并沒拒絕這樣親昵的舉動。
葳蕤,終于找到你了,我們是同類。
他把她放在病床上,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她將床頭的花抱在懷中。
你在探索我的人生嗎?
也許有過,但那是因為我能感到你身上散發的氣息,同樣的氣息。
這也是照顧我的原因?
是的,這是出自內心的指令,不容抗拒。
她長久地沉默了...
火光在黑暗中不斷明滅。
洛,你看。其實我從不抽煙。并拒絕使用任何麻醉性的藥劑。但我喜歡它們,它們總能讓人感到妥帖舒適,暫時忘記必須獨自承擔的命運。
洛,如果你有很好的洞察力,就應該知道,我的靈魂是長期不見天日的厥類,永遠只能在寒冷晦澀的環境下生長。
可這樣的植物,有強大的生命力所在。
你在試圖拯救。
非敢如此,只是虔誠地祈愿它不要滅絕。
她在黑暗中咯咯地笑起來。
蠢孩子。有些生命的消亡是必然的,只是過程隱秘而緩慢。像將要用盡的香皂,薄而小,你將它涂抹在肌膚上,會發覺難以用手掌靈活自如地控制,并且不知道它將在何時何處消失。
葳蕤,為何我感到你承擔著重大的苦難?
呵呵,苦難。那是我血液中沉淀的雜質,它們能為我的身體提供能量,維持思想的正常運作。
……
可,這樣的堅持,只能被看作一個蒼涼而空洞的手勢。為了生存,我必須放棄,放棄憎惡,放棄原則,放棄思想...
就像我不得不寫長篇的言情小說,來換取稿酬。我必須供給自己衣服和食物。這是比任何語言都真實是事。
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我會覺得自己是一架大而空的機器,在維護一些早已失去的東西。
我會將夜晚的夢輕易忘掉,輕易遺失一段記憶,我的思想越來越混亂,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器官,我知道,它們是懦弱的,會為了某種利益而向某種力量屈服,難以堅韌,也無力堅韌...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擁著大簇薔薇,蜷縮在床角,已進入夢鄉。
玉洛替她蓋好被子,拂開劉海,憐惜地了吻她的前額。
葳蕤,晚安,我多希望能讓你感到溫暖。
等他的足音消失在走廊上后,葳蕤靜靜從床上坐起。
剛才發生的一切,飄渺得像夢境一般。
她似乎已很久沒有這樣長時間地與人交談。
溫暖,這樣華麗的詞語,她曾以飛蛾撲火的姿態去追逐,但都被命運烙上貫徹骨血的疤痕。
而今夜,一個萍水相逢的男子卻說出了它。像無邊的黑夜中,一點執著的光芒。盡管微弱,但對于喜愛光和熱的生物,已有足夠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