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足夠思無邪銘刻成功三塊復合符石了。
體內還剩余不足一成的精純真氣,消耗的時間更短了,他的銘刻技藝又有了提升,效率更高。
收起符石,思無邪閉上眼睛,就這么坐在藤搖椅上運轉著煉氣法訣,恢復著消耗的真氣。
一個小時后,體內的真氣再次充沛。
不過思無邪沒有再次銘刻符石,真氣能夠不斷消耗恢復,但精力卻不是那么容易恢復的。而且……他還有事要做。
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等了三十年,馬上就要成熟了啊!”思無邪年邁的身體離開藤搖椅,不似一般老人的弱不禁風,反而在真氣的支持下顯得矯健無比。他看著日落黃昏,那抹斜陽就要隱沒在地平線上,干枯的嘴唇呢喃著:“緋月之夜,祈愿花開。”
※※
青銅色的三足小鼎上青煙裊裊,鼎壁的鳥獸圖紋伴隨著鼎內時隱時現的紅光交替著展露,鼎蓋在顫抖著,發出喀喀喀的細響,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困在了鼎中。
劉道乾盤膝坐在蒲團上,長袍磊落,凈白無須的臉龐紅潤,此時閉合著眼睛的他,心思卻不似表面看起來平靜。
一甲子過去了,劉道乾當初栽種于臨仙山上的祈愿花就要開花,整個臨仙谷,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三個,他自己、林師妹,以及忠心耿耿的記名弟子思無邪。
想到思無邪,劉道乾內心暖流淌過,腦中忽的浮現他滿臉皺紋的老臉,不由得謂然嘆息。轉眼四十多年過去了,思無邪從曾經儒雅的形象漸漸地變成了如今行將就木的老態龍鐘。這就是修行之路的殘酷,思無邪不是第一個這樣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畢竟為自己服侍了四十多年,對于這個忠心耿耿的記名弟子,劉道乾難免起了惻隱之心。“罷了!待我丹成之日,便收他為入門弟子。”劉道乾這么想著,眼睛隨之睜開。
屈指一彈,但見流光閃現,劉道乾已然打入一道法訣在鼎中,三足小鼎輕輕一顫,鼎蓋自此彌合,紅光隱匿。他左手微抬,小鼎化作青色虹光沒入袖里。
正是道家法術——袖里乾坤。
只有筑基期以上修士方能施展,乃世間罕有之奇術。傳說仙人使用此術可收納天地之陰陽萬物。但于劉道乾而言,僅僅是用來收納物品的小法術,效用與儲物袋相差仿佛。無非是使用時瀟灑些,也方便些。
走出洞府,恰好是夕陽落寞的最后一刻。劉道乾收斂心神,左手一甩,一串佛珠也似的手鏈停留在空中,嘴唇微啟,佛珠手鏈徒然變大,轉瞬之間便已如澡盆大小,隨著劉道乾踏上,佛珠手鏈帶起一縷縷華彩,騰空而去。
……
皎,月光也。
潔白,明亮。
每隔六十年,天上的月亮會變成紅色,世人稱之為“緋月”,又叫甲子月。是災厄的象征,這一夜,是災厄之夜。
人們躲在家中屋里,封死門窗,不愿出去。
……
臨仙鎮,一座舊莊園。
“緋月之夜,鬼門大開,百鬼夜行。那些從陰間爬上來的惡鬼吸食了血一樣的月華,成了厲鬼,就會游蕩在人間,專門去人多陽氣旺盛的地方,吃那些愛哭泣的小兒血肉。厲鬼滿嘴獠牙,一口咬下去,手臂就跟破皮爛布一樣,被撕碎吃掉。咳……這鬼啊,每吃一個人,法力便增長一層,百人過后,變成鬼王,法力無邊,仙人也奈何不得。”
一個長須大漢猙獰著臉,嚇唬著下方戰戰兢兢的小孩。
“可是鬼不是怕陽氣嗎?”有膽大的孩子質疑。
長須大漢面容一僵,眼珠子一轉,瞪眼道:“厲鬼就不怕。”
“為什么?”許多孩子好奇。
“呃、這個……咳,這個嘛!因為是緋月,厲鬼吸食了月華,就無懼人間陽氣了。”長須大漢想了想,有些得意地解答。
“既然不怕陽氣,那厲鬼為什么不吃大人?他們肉更多。”小孩子的聲音顫抖中帶著憤懣。
“哼!”長須大漢輕蔑地瞄了眼提問的孩子,說:“大人不會哭,就你們這些穿開襠褲的小屁孩每日每夜哭哭啼啼的,煩死老子了。”
“我不哭。”那個小孩倔強地說。
其余孩子也跟著響應。
“我最乖,我也不哭。”
“我也是。”
“還有我。”
“我、我……以后不哭了。”聲音帶著哭腔。
有個孩子突然問:“為什么月亮會變紅呢?”
長須大漢原本有些計謀得逞的笑臉凝固,絞盡腦汁都沒有想出個說法,遂不耐煩地輕罵起來:“哪來這么多為什么,滾犢子,今天就到這里,晚上睡覺要是有誰再哭,明天就吃滕筍。”
在孩子們的噓聲中,長須大漢略顯狼狽地走出莊園。
黑暗中,一個年邁的人影輪廓若隱若現。長須大漢動作驀地僵硬起來,“大、大人…”,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激動。話沒說全,轉身一下走入陰影。
夜,才剛開始。
沒有往常的繁星點點,黑色仿佛連通了天地,就像一幕深沉的畫,除了黑,沒有別的色彩。
不知過去多久,一圈紅痕出現在天邊,卻被厚重的云層遮住。
思無邪行走在山間,偶爾停下腳步,抬頭看天。透過投影般的樹葉,那悠遠的黑幕依舊懸掛在天邊,時辰未至,便是皓月也無法突破夜色的隔絕。
他的心突然急促跳動,緊張起來了。那顆沉寂了數十年的心,如同一頭野獸掙脫了枷鎖,瘋狂地跳動。
思無邪笑了,會緊張,是好事,證明自己沒有老,還有一些事情能夠讓自己激動。盡管身體老去了,精神卻如同壯年,銳不可當。
走走停停,時間一點點流逝。
再次抬頭,發現夜幕越發深沉了。
時辰快到了,思無邪加快了腳步,遠遠地瞧見了一座雄偉的黑色,以及旁邊綿綿不絕的黑影——那是臨仙山,還有高矮不一的山脈。
就在這時,一道虹光自天邊掠過。
思無邪眼中精芒一閃,笑容淡去,皺巴巴的手掌握緊了,又松開。
“只有你一個人嗎?我的老師!”
思無邪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時,腳步也動了起來。
此時,天空出現了一圈模糊的紅影,隱約可見的圓盤被飄過的碎云打出了點點斑駁。
今晚的月亮比以往來的更晚,因為它是與眾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