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磬看著謝安瀾,片刻后方才道:“奉父皇之命,來尋一樣東西。”
謝安瀾微微垂眸,笑道:“哦?原來如此。有什么需要睿王府幫忙的地方,九殿下不要客氣,請盡管開口便是。”對于這個西戎九皇子,謝安瀾了解地并不多。即便是陸離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有這個一個人,這位九皇子原本應該也算是生母出身高貴的皇子了,因為他的生母與如今的西戎皇后是同姓的。是西戎皇后的堂妹,只是早年喪母,西戎皇后自己也有兒子,他在宮中自然也就不怎么起眼了。十多年前后族敗落的時候,他才十二三歲,從此以后就連西戎朝堂上都很少聽說這個皇子的消息了,就更不用說東陵了。
陸離對這位皇子的印象也只是一個英年早逝的倒霉蛋而已。前世陸離去西戎的事情發生在四年后,而那時候西戎皇室早沒有這個九皇子,那么就只能是在那之前九皇子就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是死于皇族之間的斗爭還是被人下了黑手。
夏侯磬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樊奕道:“原本…只是聽聞了一些消息,才想要來碰碰運氣而已。不過最近卻得到一些消息,說不定還真需要睿王府相助呢。”謝安瀾的目光同樣落在了樊奕身上,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道:“若是力所能及,定然不會推辭。不過,現在咱們還是來討論一下眼前的事情吧。”
夏侯磬揚眉,“夫人請指教。”
謝安瀾道:“既然九殿下說此行是為了找東西,那么不知道暗狼軍潛入皇宮是想要做什么?難不成,九殿下要找的東西在皇宮里?”
夏侯磬默然,片刻后方才輕嘆了口氣道:“原來夫人前來是為了這件事,實在是抱歉得很。只是…百里修的身份,陸夫人想必知道。”謝安瀾挑眉,“九殿下是想要告訴我,他有調動暗狼軍的權限?”
夏侯磬搖頭,“那倒是沒有,不過臨走之時在下曾經向父皇保證過,必要的時候需要保住百里大人的性命。”
謝安瀾冷笑道:“出動暗狼對付睿王府和神武軍,跟保住百里修的命是兩回事吧?站在睿王府的立場,我只能將這理解為,西戎現在是想要對東陵圖謀不軌。”
夏侯磬也不著急,拱手道:“是在下失策了,不如夫人說說,該如何是好?”
謝安瀾笑道:“九殿下抬舉了,我可沒有這么大的顏面以為自己能夠決定暗狼軍的動向。不過…不知道九殿下帶了多少暗狼來,就在不久前,我向師父借調了半個親衛營又從外城調了一些巡防營的官兵入城。”
夏侯磬微微挑眉,并不言語。謝安瀾道:“這些倒也沒什么,另外,宇文策的蒼龍營如今也在內城中。若是你我兩兩敗俱傷,不知道宇文策會幫誰?”
夏侯磬忍不住低笑出聲,嘆息道:“夫人,只要睿王府肯留下百里修的性命,在下絕無與睿王府作對的意思。”
謝安瀾蹙眉道:“九殿下跟百里修的關系很好?”
夏侯磬搖頭,“并不,我跟百里修不熟。”眉宇間閃過一絲冷意正好讓謝安瀾看到,只是不知道這是他特意想要讓謝安瀾看到的,還是無意的。謝安瀾也不在意,單手撐著下巴道:“百里修此人,確實是很厲害。不過我認為他最厲害的地方不是他的計謀和才能,而是他的反復無常。在他的眼中,從來都沒有盟友,有的只是棋子而已。而且還是隨手可拋棄的棋子。九殿下是聰明人,與虎謀皮…會是什么結果,不言而喻。”
夏侯磬看著謝安瀾,問道:“陸夫人此來,是夫人自己的意思,還是睿王殿下的意思?”
謝安瀾笑瞇瞇地道:“東陵這幾年的境況不太好,師父并不想現在和西戎開戰。”
夏侯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在下明白了。”
謝安瀾微微挑眉,夏侯磬笑道:“其實在下認為西戎如今也不適合開戰,可惜…父皇并不怎么認為。”謝安瀾站起身來道:“九殿下的意思我會轉告給師父,不過鑒于目前你我雙方其實都決定不了什么,不如來日方長?”
夏侯磬沉默了片刻,方才一笑,“也好,有勞夫人深夜走這一趟。”
謝安瀾笑道:“今晚暗狼若是有什么損傷,還望九殿下莫怪。”
夏侯磬朗聲一笑,“暗狼若是能與睿王府親衛交手,也是他們的運氣。戰場之上,棋逢對手,各安天命。”
謝安瀾道:“九殿下爽快,這個人,就送給九殿下了。”謝安瀾最后掃了一眼樊奕,淡淡道。樊奕一愣,他沒想到謝安瀾竟然會放過他。跟在謝安瀾身邊這些日子,他自然知道這位少夫人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輩。
謝安瀾漫步從他身邊走過,突然一掌拍向他的心口。
樊奕不閃不避,硬生生地接了一掌。一口鮮血立刻從喉頭涌出,卻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有一縷血絲從唇邊滑落。
謝安瀾眼神淡漠地看著他道:“既然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你也確實沒有泄露過更多的東西,各為其主,我不殺你。”說完,便帶著裴冷燭走出了大門。看著她一路走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樊奕方才噗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整個人也單膝跪倒在了地上。
“九殿下。”樊奕臉色慘敗,一只手扶著身邊的椅子低聲道。
夏侯磬輕嘆了口氣,道:“睿王看上的人,果然不凡。若不是這次我來東陵…你大可一直呆在東陵,過你自己的日子了。”
樊奕道:“屬下是西戎人,從未有一日忘卻。”
夏侯磬搖頭道:“你應當知道,當初本王送你來東陵,不是為了讓你來做細作的。”
樊奕苦笑,“血海深仇,永世難忘。”
“罷了,很快就會結束了。”夏侯磬沉聲道。
“是。”樊奕點頭。
樊奕確實是暗狼軍的人,但…那是曾經。十幾年前帝后奪權的時候樊奕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十幾年前西戎皇開始組建暗狼軍,招收的全部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樊奕一個剛剛十歲的孩子竟然冒名頂替混了進去。但是暗狼軍中的殘酷絕對比睿王府和蒼龍營要可怕十倍百倍,樊奕在里面待了四年險些一命嗚呼。最后才被夏侯磬找到,設法帶了回來送到了東陵。若非如此,如今這世上只怕已經沒有他這個人了。
樊奕做這一切,自然只有一個目的。報仇!
樊奕原本也并不叫樊奕,他叫蕭奕,西戎皇后是他的姑奶奶。他混入西北軍主觀上說其實對睿王府并沒有什么惡意,他只是知道一些西戎和百里修在西北軍中安插的探子罷了。他原本是打算與這些人慢慢接觸,如果能成為百里修在西北軍中舉足輕重的探子,許多事情自然要好辦得多。九殿下不許他回西戎,他不得不選擇曲線救國的法子。原本他已經快要成功了,但是謝安瀾突然橫空出世,將西北軍中的細作一網打盡,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動作。
那段時間,樊奕的郁悶和煩躁可想而知。但是加入親衛營之后,特別是跟著謝安瀾回京之后,大約是閑適的生活讓他放松了許多。樊奕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漸漸地不再想著回西戎的事情了。甚至連百里修的事情都不再那么執著了,百里修與睿王府作對,在他看來早晚也是個作死,他似乎也不一定需要親自動手殺了他才能解氣。就算是做一些小事添磚加瓦一下,也是可以的。
原本樊奕是這么想的,但是這個時候九皇子卻來了京城。
果然,無論什么什么人和事,最后也還是會回到屬于自己的軌跡上去。樊奕心中暗道。
謝安瀾與裴冷燭一直走出了那陰暗地小巷子,已經能夠看到不遠處來回走動的巡防營官兵,裴冷燭才暗暗松了口氣。
若是知道少夫人是來見這樣的人物,他無論如何也不敢什么人都不帶就跟著少夫人出來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向所有人交代?
“少夫人,那個樊奕……”裴冷燭皺眉道,他跟樊奕交集不多,但是經常看到他跟在謝安瀾身邊也知道必定是謝安瀾重用的。沒想到竟然是個西戎細作,就這么饒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謝安瀾倒是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道:“總要給西戎九殿下一個面子,總不好還沒開始合作呢,就先把人家的家人給殺了。”
裴冷燭一愣,“樊奕是那個西戎九殿下的人?”
謝安瀾笑瞇瞇地抬手比了一下自己的雙眸道:“你沒發現,他們倆的眼睛有些相似么?應該有點血緣關系。樊奕要是西戎皇或者百里修的人,早就該露餡了。這些日子跟在我身邊,他確實沒有泄露過什么東西。連我都差點以為真的誤會他了呢。這次專程跑出來見九皇子被咱們揪住,可見這九皇子跟他關系不一般啊。”
裴冷燭也不多想,只是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人說是來尋東西的,少夫人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么?”謝安瀾曲起手指叩了叩眉心,方才道:“應該是真的。”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九皇子殿下要找的東西,現在只怕就在睿王府里呢。
裴冷燭道:“未免太巧了一些。”
謝安瀾嘆氣道:“可不是太早了么。”
看著快步朝他們走來的巡防營將領,裴冷燭最后道,“少夫人今晚,還是太冒險了。”
謝安瀾搖頭笑道,“今晚這不叫冒險,這是正常拜訪,你以為師父不知道我出來?不用擔心,這一位應該不是來找我們的麻煩的。”
“……”我只是一個大夫,我完全不懂。
皇宮里的激戰還在繼續,一群穿著各種樣式顏色衣服的人正在大殿外面打成一團。陸離早就在葉盛陽地保護下走出了大殿,站在大殿外面觀戰。這樣的態度,讓坐在龍椅上的昭平帝非常震怒又憋屈。
昭平帝從來都不喜歡陸離,即便是陸離還是個不起眼的庶子探花的時候。但是那時候他能容忍,因為陸離出身卑微,身后沒有任何勢力,恰巧還有一些能力,正是供他利用的好棋子。另一方面,每當看到陸離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昭平帝總會覺得心情很好。
原本他不明白是為什么,但是現在卻明白了,或許在潛意識中他就將陸離跟睿王當成了同樣的人。
但是現在,陸離顯然已經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了。身為皇帝的昭平帝還在大殿上坐著,陸離卻自顧自的走出去觀戰,任誰也無法覺得陸離是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的。而陸離的身份,就更像是對昭平帝明晃晃地嘲笑。
只是眾人現在也沒有心情去斥責陸離的無禮了,許多人都在為今晚如何收場而擔憂。
百里修的神色有些冷肅,睿王府的戰力有些超過他的預期了。睿王并沒有帶著西北軍回來,即便是暗地里有隱藏實力也不會超過兩千人。那些人還要分散各處,真正能進宮來的人絕不會超過一千,但是他提前布置好的人手,別說是一千,就是再來一千也該能拿下了才對。更何況還有暗狼軍助陣。難不成……想起現在上雍皇城里唯一能夠指揮得動暗狼軍的人,百里修的臉色微沉。
百里修扭頭看了一眼癱坐在龍椅上的昭平帝冷笑一聲道:“陛下,您還不打算出手么?”
昭平帝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百里修道:“陛下現在已經脫險,難道還要委曲求全么?這么下去,睿王府可未必會放過你。”
昭平帝眼底閃過一絲猶豫,手指緊緊地抓著金線刺繡的龍袍的衣袖。這是他最后的人馬,最后的底牌了。如果就這么打出去,以后……
百里修道:“陛下,現在都要沒了,還管什么以后?”
昭平帝顫抖著抬起手,費力地從左手上取下了一個指環。
百里修微微挑眉,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指環,似乎完全不符合昭平帝的身份和品味。但是也看得出來,這個指環已經相當老舊了,而且是經常被人戴著,被人用手指摩擦的。
百里修仔細打量著手中的小東西,扭頭看向昭平帝。
昭平帝道:“靈…靈武寺!”
百里修微微凝眉,抬手招來一個黑影人將指環拋了過去,沉聲道:“把這個送去靈武寺!”
“是,公子!”黑衣人接在手中飛身沖了出去。
靈武寺距離皇宮并不遠,事實上站在靈谷寺外面的山坡上,都能夠看到山下的皇宮。百里修饒有興致地看著昭平帝,“皇家的伏兵竟然藏在靈武寺?上一次懷德郡王叛亂,陛下好像也沒有動用啊。看來,在陛下心中睿王府確實是最值得忌憚的敵人。”
昭平帝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殿外,葉盛陽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抬手便想要攔下那個從殿中出來的黑衣人。卻被陸離阻止了,“不必。”
“公子?”葉盛陽有些意外地道,“那人應該是去搬援兵的。”
陸離雖然沒聽見昭平帝的和百里修的對話,卻也看到了殿中的情形。淡淡道:“不必,總要給皇帝陛下一個出牌的機會。我也想知道,陛下最后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葉盛陽無奈地在心中嘆了口氣。
睿王殿下說公子喜歡兵行險招,還真是不假。
好吧,這話是葉盛陽自己修飾過的。睿王殿下的原話是:年輕人年少氣盛就喜歡賣弄,好像不將簡單的事情搞復雜,就顯示不出來自己的能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