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和常貴妃之間,畢竟是沒什么交集。
宮女見她沒什么興趣的樣子,遂也就閉口不談,也沒多想。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不想,入夜之后,許久不曾過來的皇帝居然破天荒的來了昭陽宮。
其實這件事,其他人也許沒太在意,畢竟皇帝有整個后宮的女人需要寵幸,只要常貴妃的名分和地位還在,也只要她和皇帝之間沒有明面上的沖突,那么在其他人眼中,她就還是那個深得皇帝寵幸的貴妃娘娘。
而事實上——
自從出了路曉的事情之后,常貴妃卻清楚的知道,她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已經徹底的變了。
“見過皇上!”她帶人自門口迎了皇帝進來。
她不多言,其他人居然也都沒有想起,皇帝居然是有一個多月沒有來過昭陽宮了。
曲嬤嬤本來還有點擔心,這時候心里卻暗暗的松了口氣,趕緊帶了宮女去準備茶水點心了。
皇帝徑自進了殿中。
常貴妃跟在他身后。
“衛兒呢?”皇帝問道,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最近不是請了新的教習在教他騎射嘛,這陣子都回來的晚些。”常貴妃道,先從桌上的茶壺里倒了杯溫水給他。
她遞過去。
皇帝卻只低頭看了眼,沒去接。
然后,他環視一眼垂眸站在旁邊的四個宮女,揮了揮手。
宮女們本分的行禮之后,退了出去。
常貴妃手擎著茶杯半天,略有些尷尬,這時候便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皇帝看了眼旁邊的凳子。
她走過去坐下,微笑道:“皇上今天過來,是有什么事吧?”
皇帝先是沉默。
常貴妃就低頭坐在那里,泰然處之,也不催他。
在這種靜謐卻又分明壓抑的環境中,時間過得尤其緩慢。
過了會兒,終于還是皇帝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道:“今天朕剛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鎮北將軍府的老夫人生了重病。”
說話間,他微微側目,過來觀察常貴妃的表情。
常貴妃面上表情卻是極淡的應了一聲:“是嗎?”
頓了一頓,又徑直問道:“皇上特意過來跟我說這個,是這事兒有什么不對嗎?”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臉。
這個女人太鎮定,鎮定的現在每次讓他看到她的臉就會莫名覺得心煩。
“你說呢?”她反問。
常貴妃并不回避,抬頭對上他的目光,仍是不溫不火,唇角甚至帶了閑適的一個弧度,慢慢的道:“除夕國宴上見她的時候,還沒什么事兒呢?!?
她這話,說的帶了明顯嘲諷的語氣,一看就是話里有話。
皇帝沒接茬。
果然,下一刻,常貴妃又是話鋒一轉,接口道:“鎮北將軍又有幾年不曾回朝了吧?那老夫人一把歲數了,都是人的歲數大了,就會格外的念舊情,或者——她這就是想召兒子回來見一面的吧!”
本來沈家的三老爺沈慵雖然外放,卻也不是沒有機會調回京城的,可是三夫人和沈青音都犯了事兒,成了皇帝和前太子的眼中釘,沈老夫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小兒子往京城里帶的。
只是她要見沈和……
皇帝明顯是心里有些想法的,所以就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常貴妃。
常貴妃如今也不在他面前裝什么溫婉賢淑不諳世事的樣子了,反而是大大方方的諷刺道:“不過還是要看鎮北將軍有沒有那個膽子回來了!”
沈和可不是沈競,一個膽小怕事的庸才。
沈家的老太婆的確是心大,可是她的這個長子——
不提也罷。
常貴妃說話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蔑視。
皇帝盯著她,心里卻莫名發堵,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女人和他后宮里的其他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而她之所以入了他的眼,就是因為她的這種“特別”。
比起那些小肚雞腸,天天為了爭寵和雞毛蒜皮斗個不休的女人,常貴妃這人的確是讓他刮目相看的。
可是,他卻又時刻憂心,有朝一日,這女人會脫離他的掌控之外。
這么一想,皇帝的思緒就有點走遠了,不由的一時失神。
常貴妃心里冷笑——
這個男人,果然也是老了,已經力不從心到連自己的脾氣和思維都控制不了了。
她心里這么想,面上卻沒有外露,只是道:“那位鎮北將軍,皇上就準備一直這么留著他嗎?”
皇帝的思緒被打斷,不由的沉吟一聲。
“你說什么?”她趕緊收攝心神,看向了常貴妃。
常貴妃道:“我知道,鎮北將軍和沈家老太婆都不是這件事里面最關鍵的,現在最大的麻煩是嫁到昭王府的那個丫頭。說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個沈和他能有多大的本事和能量?他人在軍中,隨便一個什么理由,就能讓他們沈家萬劫不復……”
沈和聲稱,他留下了當年皇帝做下的那件丑事的把柄,如果在當年,沈競深得軍心民心的節骨眼上捅出來,怕是會山和動蕩,引發一場巨大的浩劫。
可是現在,畢竟時過境遷了……
只要皇帝想壓,那火苗就算不能全面撲下去,也可以蓋個差不多。
可是——
西陵鈺剛被從儲君的位子上拉下來,剩下的皇子里面,西陵越似乎是成了繼承大統的不二人選。
皇帝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初為了給西陵越的身上制造瑕疵和把柄而點頭答應他娶了沈青桐,現在卻成了他自己的障礙。
別的都不怕,就怕沈和真要垂死掙扎,一旦是叫沈青桐知道了那件事——
西陵越據說是十分在意和寵愛她的。
一個男人,能為一個女人做出怎樣瘋狂的事情,皇帝自己就是前車之鑒。
所以,他拿不準西陵越的立場和態度,居然就真的對沈青桐束手無策,不敢貿然的下手了。
常貴妃這話,怎么聽都有點看熱鬧的嫌疑。
皇帝只覺得她是在嘲諷自己,目光不由的陰冷三分。
自從前面撕破臉了一次,如今常貴妃在他面前也懶得戴那張賢良淑德的面具,并不懼他的威脅,仍是云淡風輕的說道:“長痛不如短痛,我倒是覺得皇上您這么和昭王僵著,倒不如快刀斬亂麻,父子兩個敞開了談一談,早點把那些有隱患都鋤了。不管昭王是怎么樣的看中那個丫頭,在江山和美人兒之前,您讓他選,難道他還會為了個女人而忤逆您,鬧到連命都不要?”
女人算什么?男人需要的權利,是江山!
從“念舊情”的感慨,到“江山美人兒”的論調,如果說前面常貴妃含沙射影的刺激,皇帝故意忽略了,那么這一次,卻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了。
皇帝的目光一寒,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外面曲嬤嬤本來正帶了人要過來送茶點,遠遠地看見這個場面,連忙無聲無息的退了。
皇帝額角的青筋暴起,手也攥成了拳頭,以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惡狠狠的盯著常貴妃。
常貴妃吐出一口氣,苦澀笑道:“與其讓我一次次束手束腳的去對那個丫頭下手……”
她說著,站起來,神色認真的和皇帝對視:“皇上你是一國之君,有些事,其實真沒必要做得這么迂回,最起碼,在臣妾看來,昭王殿下就不是那種會只認兒女情長的人!”
最大不了的結果,也就是父子鬧掰,徹底撕破臉唄。
皇帝現在的確是十分為難的。
雖然西陵越做的有些事是讓他很不痛快,可是現在他的這七個兒子,病的病,夭折的夭折,平庸的平庸,而且他又漸漸地年紀大了,實在沒有耐心,也沒有精力再等著去培養小七西陵徽出來了。
至于常貴妃生的兒子西陵衛——
平心而論,他是從沒想過,也絕對不會把皇位傳給他的。
所以,自從西陵鈺栽了之后,西陵越似乎是成了擺在他面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會對一個女人有多癡情,只是——
他真的是半點也賭不起了。
可偏偏,常貴妃還幸災樂禍的在這里激他?
皇帝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忍了又忍。
常貴妃看到了他眼中慢慢浮現的殺機,卻是不避不讓,最后,皇帝終于忍無可忍的抬手一巴掌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