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兒自知闖禍,此時西陵豐心中正在惱怒她,再一聽他和裴影鴻之間這樣說話,頓時就緊張起來,捏著袖口,手足無措。
“王爺,那妾身——”她很識趣的開口,想要下車回避。
西陵豐卻似乎并不忌諱她,只是面目冰冷的看了她一眼。
陸嘉兒喉嚨一緊,立刻就把后半句話給咽了下去,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裴影鴻瞧著兩人的模樣,始終笑得沒心沒肺,倒也沒有打趣。
西陵豐剛逢人生大劫,見不得他這樣幸災樂禍的一臉表情,便就冷著臉道:“懷王你有話直說!”
裴影鴻這才稍稍收斂,臉上笑容好歹不那么明顯了,卻仍還是一副輕松自在的表情。
他也不管這是在人家的馬車上,喧賓奪主,拿過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方才說道:“越皇陛下的身子看來這一次是被糟蹋得不輕,一旦他龍馭賓天,本王不想看著昭王上位,所以——我和安王殿下之間是可以講合作的!”
西陵豐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
他冷嗤一聲,諷刺道:“今天在宮里落井下石的給我母妃下套——懷王你覺得本王和你之間,有合作可以談?”
裴影鴻被人當面質問,卻不心虛,仍是滿眼躊躇滿志的光彩,悠然笑道:“你別怪本王說話直白,宸妃娘娘確實沒有母儀天下的謀略和智慧,而且還好大喜功,她這樣的脾氣性格,連那位貴妃娘娘的半分手段都不如,更何況還要接著應付一個西陵越?本王務實,這樣拖后腿的盟友真的是不要也罷。”
西陵豐聽著他說,已然是紅了眼睛。
裴影鴻明明看見了,卻半點也不在乎,仍是侃侃而談的自說自話:“西陵越那種運籌帷幄的手段你今天也領教過了,他搬出了太后這尊大佛替他保駕護航,坐鎮宮中——雖然我不知道其中具體的原因,但是很明顯,你們這位太后娘娘和宸妃娘娘是不對付的,說起來你今天還真該謝謝本王,若不是有本王在中間推波助瀾,幫著激化矛盾將此事早早的了結掉,安王你可是沒這么容易就把自己摘出來的!”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了縮在角落里的陸嘉兒一眼——
這個女人的反應也算是夠機敏了。
雖然打從心底里西陵豐是承認他說的這些道理的,可是此刻他仍是忍不住的動怒,猛然拍案道:“裴影鴻!你不要太過分!再怎么說那也是本王的母妃!”
陸嘉兒嚇得抖了一抖。
裴影鴻卻是分毫不受影響,端著一杯水靠在車廂上,悠悠的道:“所以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安王你依然是個孝順兒子,這一點,不是連你們那位太后娘娘也承認了的嗎?你對宸妃娘娘,已然是仁至義盡,所有不該說的你都沒說,所有不該做的你也沒沾手!”
但是,他裴影鴻出面了。
西陵豐慣常都是個儒雅克制的人,此時他的臉色卻是陰沉得分外可怕,眼神陰郁的死死盯著眼前談笑風生的這個紈绔。
裴影鴻道:“太后娘娘似乎不喜歡你,但是她又明顯惦念著那一點血脈親情,沒打算對你斬盡殺絕,現在你還可以選,就此放棄,準備就此做個富貴閑人安穩一生也是可以的,我看昭王倒是還好,前太子現在的寧王就是個很好的前車之鑒,如若你就此放手,他可能也未必就會對你趕盡殺絕!”
西陵豐盯著他,冷著臉,一語不發。
裴影鴻今天既然敢這么開門見山的跟他說話,就已經是十拿九穩的能和他達成合作,這一點,毋庸置疑。
兩個人,四目相對。
一個滿臉郁氣,滿眼的怒火與殺機,而另一個,怡然自得,眼中笑意明亮生輝。
最后,西陵豐道:“若是本王不肯答應與你合作,你就準備和我玩陰的,殺我滅口是嗎?”
陸嘉兒聞言,猛地抬起頭,眼神驚恐中又帶點兒不可置信的神色瞧向了裴影鴻。
這個人,仿佛生來就是個紈绔。
他——
真的會有這樣的魄力和手段嗎?
“呵——”裴影鴻笑出聲來,手里把玩著那個茶杯,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玩味道:“話何必說這么開呢?這就沒意思了啊!”
聽這話,他居然是真的敢打那樣的主意?
陸嘉兒這會兒是心里砰砰亂跳,臉都白了。
西陵豐倒是始終沉穩,又于他對視半晌,冷冷的道:“恐怕這不是魏皇的意思!”
他說,語氣篤定。
裴影鴻笑了笑,算是默認。
然后,他長長的舒了口氣,重新直起身子把那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眉目清朗的隔著一張桌子和西陵豐對視:“本王要玩自然就要擺一副這天底下最大的棋局!”
他那神情,始終有幾分頑劣,這話說出來也著實叫人感知不到怎樣的震撼,但是字里行間的意思卻是不摻假的。
他直視西陵豐的目光:“敢不敢陪我一起玩?”
其實平心而論,西陵豐是不看好他的,裴影鴻隱忍二十年的那種毅力和手段他又不是不知道,就憑眼前的這個紈绔?他在裴影夜面前有勝算嗎?
可是太后回宮,一回來還就這么明確的表態給了他一個巨大的下馬威,別的都不說,但是——
這中間,最明顯的是還橫著一個殺母之仇的。
更遑論——
裴影鴻還在逼他。
“可以!”所以,西陵豐幾乎也是沒怎么猶豫的當即就點頭應下了,“你都敢玩的局,本王還會怕了你不成?”
“王——”陸嘉兒聽得膽戰心驚,脫口想要說什么,后又猛得發現自己食言,便又趕緊住了嘴。
裴影鴻一笑,這一次的笑容來就頗具深意了:“那好,本王須得先借安王殿下你在這大越朝中的身份,請你幫我提一個人!”
西陵豐凝眸道:“什么人?”
裴影鴻又是一笑:“放心,事情很簡單,只要殿下你肯出面,那就完全沒問題!”
然后,她報出了一個名字。
這一路上,馬車上的氣氛不佳,兩人之間雖然很順利的達成了共識,但很顯然,完全不能用“相談甚歡”四字來形容。
西陵豐命人繞了一段路,先把裴影鴻給送回了驛館,然后他才又帶著陸嘉兒回了安王府。
從馬車上下來,陸嘉兒就越發的無措,心里掙扎了老半天也只能硬著頭皮先開口:“王爺——”
“進去吧!”西陵豐道,卻居然連秋后算賬的打算也沒有。
陸嘉兒著實吃驚,愣在那里好一會兒。
西陵豐卻沒管她,自己已經一撩袍角大步進門,一邊問:“康嬤嬤呢?”
“被安置在了東偏院里!”管家忙回。
陸嘉兒回過神來,小跑著追進去:“殿下!”
她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安王府的管家是從封地那邊緊急趕回來的,本就是西陵豐用慣了人,知情識趣,很有眼色,見狀就揮揮手帶著下人們都避開了。
“北魏的那個懷王一直不著調,他的話,真的能信嗎?”陸嘉兒道。
她知道她不該多言的,可是她現在嫁給了西陵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歸是無法置身事外的。
西陵豐的臉色一直就沒有放晴過,看了她一眼,陸嘉兒下意思的微微移開目光去回避,然后就聽西陵豐咬字很重的道:“和信不信他沒關系,只因為——那是我母妃!不管她做過什么,抑或是得罪過了什么人,她,始終都是我母妃!”
這二十多年的相依為命——
他雖然知道自己有父親,也有兄弟姐妹,但是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卻唯獨只有宸妃一人。
有些事,其實是無關對錯的。
他提起宸妃,陸嘉兒就又心虛起來,生怕惹他追究那份供詞的事,便索性不做聲了。
西陵豐沒心思理她,扔下她大步往東院去。
太后處死了宸妃,并且沒有直接遷怒于他,并且給宸妃定得罪名有憑有據,也不算冤枉,但是西陵豐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了——
太后對宸妃是帶著情緒和偏見的。
他心里有個疑團需要解,而這個能給他解惑的人就是宸妃的乳母,自小就在她身邊伺候她的康嬤嬤了。
康嬤嬤被管家安排在東偏院,她不知道宮里的情況怎樣了,也不敢隨意走動,正急得在屋子里亂轉,西陵豐就從外面推門進來了。
“殿下!”康嬤嬤趕緊停下來行禮。
西陵豐冷著臉走進去,往主位上一坐,開門見山的道:“皇祖母突然回宮,本王回天乏力,她對母妃的態度很有問題,現在——本王需要你告知一個真相!”
康嬤嬤愣了愣,這些年了,她幾乎都已經忘了太后這個人的存在了,反應了一會兒才突然恐慌了起來,撲過去倒在西陵越腳邊,抓著他的袖子問:“娘娘呢?”
西陵豐也無心計較她的逾矩,狠狠的閉了下眼,從牙縫里擠出字來:“本王在問你話!本王要知道真相!”
康嬤嬤只看他這個諱莫如深的態度,就差不多猜到結局了。
她臉上表情從慌張驚恐轉為哀涼,緩緩地癱坐在地上,開始垂淚。
“說話!”西陵豐早就沒耐性了,重重的一拍桌子。
康嬤嬤被驚了一下,隨后想起宸妃,心里就升騰起來濃濃的恨意。
她手腳并用的爬起來跪好,又拿袖子抹了把眼淚,重新膝行爬到西陵豐腳邊,本來是想好好說話的,可是想到宸妃,就完全控制不知情緒,失聲嚎啕起來:“殿下!王爺!她這是挾私報復,存心要和娘娘過不去啊!她心里就算有恨,也該是去找皇上,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她憑什么拿娘娘來泄憤!”
……
彼時,在回府的馬車上,沈青桐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問了和西陵豐同樣的問題。
“太后好像很不喜歡宸妃!”她說,定定的望著斜對面西陵越的臉:“而且那道圣旨……你父皇還不會糊涂到連這種事都會被人慫恿的地步。而且他居然會信任到利用宸妃去對常氏設局?他們之間的這種所謂信任,總歸是該有所依憑的吧?”
西陵越臉上沒什么表情,皇帝雖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是那些人之間的事于他而言卻全都是事不關己的。
“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舊事了,早在父皇登基以前,”西陵越道,他靠在車廂上,很所謂的道:“之前你在我書房里不是翻到過一些東西嗎?就是那段舊事了!”
沈青桐仔細琢磨了一下:“是說先帝駕崩前后,周貴妃攜先帝的幺兒拿出假的遺詔意圖篡位的事?”
西陵越看著她,笑了笑:“那道遺詔,其實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