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地,乾旱貧瘠。
但正是這塊地方,孕育了九州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tǒng)皇朝。
兩千年歲月浩蕩。
昔日的皇朝已經(jīng)覆滅,只留下巨大陵墓,倔強的守候著,大秦榮光。
陵墓周圍,機械聲嗡鳴,成百上千輛工程車,日以繼夜的挖掘。
有烏雲(yún)自北而來,在上空匯聚。
繼而暴雨,傾盆而下。
雨水之中,夾裹著血腥和硝煙的氣味。
那是北方戰(zhàn)場帶來的訊息。
暴雨傾覆,雨聲嘩啦,風(fēng)聲嗚咽,似有無數(shù)亡靈在悲鳴。
十天前,第六防線西北段破防,百萬萬妖獸軍團如潮水涌入,在廣袤的西北大地上肆虐。
西北十城隨之而破。
遼闊的西北,四千萬人失去家園,被迫南遷。
陵園前的路上,擠滿逃難的人羣,他們拖家?guī)Э冢谀酀舻牡缆飞锨靶小?
女人牽著孩子,男人揹著老人。
雨水打在身上,這些離開故土的人,卻渾然不覺。
只是一步一步的,艱難行走。
長長的路,彷彿看不到盡頭。
也看不到希望。
“滴滴滴!”
有輛公交車開過來,艱難趕路的行人,終於擡頭,灰暗的眼中,閃過了一抹亮光。
緊接著,人羣衝向公交車。
“我走不動了,讓我上車啊!”
“孩子,我的孩子發(fā)燒了,讓他上車吧!”
“求求你,救救我媽!”
人羣拍打著車廂,苦苦哀求。
眼眶凹陷,已經(jīng)有三天沒閤眼的司機嘶聲吼道:“裝滿了,沒位置了,等後面的吧!”
他狠心的一踩油門。
人羣呆呆的望著公交車遠離。
有人在喝罵,有人在哭泣,但更多的人,繼續(xù)默默前行。
這一路行來。
他們早已習(xí)慣。
已經(jīng)麻木。
人羣中,有市府的官員,扯著沙啞的嗓子喊道,
“大家別灰心,前面七十公里,就是商落城了,那裡有熱水,有食物,有睡覺的地方,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話剛說完,忽然有中年男子上前,一拳打在他臉上,“堅持,堅持,你還要騙我們多少次!從渭城到這裡,我們走了八天,你總是說,很快就可以休息了,可每一次,都是過城不入!”
“我爹累死在了路上,我女兒現(xiàn)在也生病了,你還讓我們走,還能走到哪裡去?!”
男子眼中滿是血絲,也不知是因爲(wèi)憤怒還是絕望,渾身都在顫抖。
那官員躺在地上,愣怔片刻,艱難起身。
他憔悴的臉上,浮腫起來,嘴角裂開,流出了血。
官員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泥漿,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幾乎是用祈求的語氣,“相信我,請再相信我一次。”
中年男子,又揚起了拳頭。
可這一次,迎著對方悽然的笑容,他終究沒能下得去手。
“謝謝。”
官員緩緩轉(zhuǎn)身,看向被他從老家城市帶出來的數(shù)百號人,扯著嗓子喊道:
“請大家,再堅持一下,我們的家已經(jīng)沒了,後面是恐怖的百萬妖獸,被它們追上,我們所有人都活不了。”
“我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請大家,再堅持一下。”
深深的鞠躬。
人羣不再看他,低著頭,繼續(xù)前行。
官員沉默著,幫旁邊一名孤寡老人,扛起了包袱行禮,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去,兩行熱淚,流淌出來,和拍在臉上的冰冷雨水混在了一起。
他喃喃自語,“你們是我?guī)С鰜淼模呐率撬溃乙惨涯銈儙У桨踩牡胤健!?
時不時的,有車輛通過,但無一例外的,都裝滿了人。
人羣,艱難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輛輛軍用卡車,裝載著從前線下來的傷兵,往南方撤離。
車上,一名名戰(zhàn)士,軍官,返祖者,身上滿是傷痕。
他們的眼中,有疲憊,有不甘,也有痛楚。
車隊,緩緩駛過。
忽然有戰(zhàn)士從卡車裡跳下,往北方衝去。
“錢鵬,回來!”
卡車裡,有返祖的武者拉著車門,探出身子吼道。
見那戰(zhàn)士不聽命令,武者跳下車,迅速追了上去,一把將他撲到。
李響看過去。
只見那戰(zhàn)士還很年輕,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你放開我!”
“我媽還在同川!”
斷了隻手的小戰(zhàn)士奮力掙扎。
武者吼道:“沒了!同川沒了!”
“你媽也沒了!”
小戰(zhàn)士怒吼,“騙子,我不信,我媽還在等我!”
武者一巴掌扇了過去,“你給老子醒醒!西北防線崩了,我們死了五十多萬人,你還嫌不夠嗎!”
一巴掌,讓小戰(zhàn)士愣怔片刻,而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腦袋,一下又一下的撞在泥濘之中。
無助,絕望。
武者將他提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槍,一把塞在他懷裡,“給老子把槍拿好,活著,才能給你媽報仇!”
他又轉(zhuǎn)身,衝車上那些傷病們吼道,“八連的!全體都有,下車!”
數(shù)十名傷病跳下車,斷腿之人,也被擡了下來。
武者轉(zhuǎn)身,沖人羣吼道:“讓孩子和老人,上車!”
人羣之中,有人哭了出來。
一名名孩子,被送上車。
有人去攙扶老人,那老大爺卻吼道,“滾開,老子走的動,把位置留出來,給孩子們!”
又一名老人道,“大爺我也是當(dāng)過兵,打過妖獸的,你們這些臭小子,別把我看扁了!”
所有老人,都拒絕上車。
於是。
軍用大卡中,塞滿了孩童。
車隊裡,所有傷兵,都把位置讓了出來。
一輛輛軍用卡車,載著孩童,緩緩離開。
“媽媽,我要媽媽!”
“爸爸快上來啊!”
車上,孩子們哭喊。
“寶貝,媽媽很快就來找你!”
“鳳哥兒乖,一定要好好的!”
年輕的父母,跟著車奔跑,招手,哭泣。
但他們,終究是追不上車輛。
滿載著孩子的車隊,駛向南方。
也駛向活著的希望。
隊伍裡。
小戰(zhàn)士背上了搶,走上前,用僅剩的手臂,扶住了一名岣嶁的,九十多歲的老人。
那名打了官員一拳的中年男人過來,蹲在一名瘸腿傷兵前面,也不等對方拒絕,就將他背了起來。
瘸腿傷兵倔強道:“大哥,你把我放下來,我還有一隻腿,能走的。”
中年男人看向前方:“前方那一戰(zhàn),一定打的很苦吧。”
瘸腿傷兵淚如雨下。
人羣,繼續(xù)上路。
李響站在路邊,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看著這一幕幕,在遼闊的西北大地上演。
而更北方,百萬妖族大軍南下的速度,遠比這些人的速度快。
第六防線西北段,已經(jīng)崩了,還在前線苦苦抵抗的,只有不到四十萬人。
而他們要面對的,是兇殘的百萬妖族大軍。
他們用鮮血,用生命,爭取了十天的時間。
可這,完全不夠。
四千萬人的大規(guī)模遷移,需要更多的時間。
李響轉(zhuǎn)頭,看向那迅速逼近的沖天妖氣。
身後巨大始皇陵中,數(shù)百輛工程車和運輸車,忽然撤離出來。
車隊離開秦始皇陵,來到路邊。
領(lǐng)隊的長安歷史博物館長吼道:“把所有文物,都搬下車!”
考古專家一驚:“館長,好不容易搶救出來的文物,這些,都是九州文明的瑰寶啊!”
館長死死盯著他,“文明,是由人創(chuàng)造的,你給我記住,我們身後的這些人,這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同胞,他們,纔是最重要的,文明的載體!”
他看向發(fā)掘不到十分之一的始皇陵,“我想,如果古秦的祖先們?nèi)掠兄膊活娝麄兊淖訉O後代,葬送在妖獸的口腹中吧。”
館長一咬牙,轉(zhuǎn)身下令:
“把所有文物放下,讓小孩、老人、婦女、病人,優(yōu)先上車,能帶走多少就帶多少!”
考古專家問道,“那館長你呢?”
“我……”
館長看向那些在路上艱難前行的軍人、男女,“我和他們一起。”
大步走入人羣之中。
走進歷史滾滾的洪流裡。
給歲月以文明。
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然而就在這時。
身後忽然響起一片驚呼。
館長疑惑轉(zhuǎn)身。
便見一道身影從路邊飛起,飄到始皇陵上空。
緩緩展開雙臂。
時間,彷彿凝固。
天地間的暴雨,停止下墜,靜靜懸浮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