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不對勁。
雖然他覺得上麥開視頻為了保護隱私把自己裹嚴實點沒問題,但屏幕前這人顯然不單純是因為這個。
她的面部被墨鏡口罩遮擋了,卻仍有縫隙,剛才在太陽直射下能看出來她本身膚色比較白,然而縫隙中同樣能看出她臉上有傷。
如果只是淤青,或許這樣擋著還有可能是胎記、瘢痕一類的,可是旁邊還有新鮮的、帶血跡的傷口。
那多半就是被暴力對待了。
加上她剛剛說起婚后的事情……家暴是最容易被聯想到的答案。
女人的手機抖了一下,連帶著高懸半空的場景也跟著晃,見狀,韓非、祁清漪,連帶著直播間里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祁清漪忍不住了,趕緊開口:
“姐姐,我很有錢的,韓非要是沒錢幫你請律師我也可以幫你請,包贏的,不贏我負責!”
“任何事情都有解決辦法,你別走極端,退一萬步說,我們直播間那么多人給你作證,你有什么就在這里說出來,人多力量大啊!”
她瘋狂暗示,或者說這已經算是明示了。
直播間里大幾十萬的熱度,在線觀看的人數還在不斷上升,只要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困難說出來,當個網紅都是有可能的,到時候還怕沒有辦法賺錢嗎?再者說,哪怕現在離婚再困難,有輿論熱度在,即便網友們三分鐘熱度,趁著這個熱度把事情給辦了,不也還是能達成目的?
女人將后置再次切換成前置攝像頭,并摘下了墨鏡。
口罩擋住了她下半張臉,只露出了額頭和眉眼,但哪怕是這樣,也足夠觸目驚心。
她的右邊眼眶青黑,淤血嚴重,額頭上有一條三五厘米長的口子,看著像是被砸傷的,創面不算小,傷口周圍還有些泛紅,似乎并沒有經過處理,有些發炎了。
“倒是沒說錯,這確實是我丈夫打的,但我沒有報警。”
女人定定地看著攝像頭,所有看到屏幕的人都仿佛被她盯著:
“我有孩子,雖然生下這個孩子讓我很痛苦,我仍然不愿意讓她有一個坐過牢的父親。”
“當然——家庭暴力或許不會被判刑,哪怕這方面沒有問題,可我鬧到離婚也很難拿到撫養權。”
“我現在沒有工作,沒有固定收入,孩子不可能被判給我,就算能,我也沒辦法給孩子一個好的成長環境,她的學習條件、生活條件都沒法跟現在一樣。”
“找個好律師離婚有什么用啊……要是孩子被判給她父親,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韓非和祁清漪一時間都沉默了。
會對妻子家庭暴力的男人,離了婚就不會打孩子嗎?不能說他百分百會動手,但是概率相當大。
女人似乎是笑了笑,眼睛彎了下,縱使她戴著口罩,額頭眼睛都有傷,也還是能看出來她本身五官不錯,原本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女生,但生活磋磨之下,她眼睛里全是疲憊。
“不用這樣,韓非,我本來就是想跳下去的,只是剛才坐在天臺上的時候看到新聞說你開播了,而且還是直播找人罵你,突然想起來我大學的時候也曾經喜歡過你。”
“大學的時候我沒有五千余錢,婚后雖然我管錢但日子總緊巴巴的,也就是現在了,人之將死,總喜歡追憶一下似水年華?總之也是巧了,我打賞上麥就是想問問你,韓非,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
“十八九歲的你在舞臺上閃閃發光,雖然實力不算最好,但你眼里都是光,很勤奮,一直在進步,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感受到很蓬勃的生命力。”
“所以我在生活中遭遇不幸的時候才會想到你,想去看看你怎么樣了。”
“結果呢?我看到了一個天天接爛劇、在各個劇組里僵著臉演戲的你,你在舞臺上不再發光,唱歌和跳舞的時候總是有氣無力,動作會錯,對粉絲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熱情,遇到接機的粉絲總是躲著鏡頭不吭聲,甚至甩臉……”
“那時候我才發覺,我喜歡的少年人也跟我一樣變了。”
“可能是我對你太過苛責吧,那之后我徹底脫粉,也徹底對生活里的一切失望。”
“現在,我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嗎?我不想罵你,只想聽你說一聲為什么。”
韓非感覺到自己情緒在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不斷暴漲,好像有什么東西像要撕破理智沖出來似的,極其憤怒,伴隨著深刻的無力。
不是沖著她。
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壓制住幾欲爆發的情緒,沉沉開口。
“可以,我可以告訴你為什么。”
“近一兩年,公司給我的工作安排爆滿,如果有人數過的話,可以發現我在上《戀星》之前幾乎沒有過完整的睡眠時間,每天都只能在交通工具上短暫休息。”
“我沒有時間練習新歌和新舞,劇本拿到就開始演,這樣非常不對,但我沒有任何話語權。”
“至于粉絲……”
韓非揉了揉太陽穴,停頓許久才忍住情緒,繼續說:
“一年前我收到過血快遞,是有人直接放在我家門口的,里面是一只支離破碎的貓。”
“那個快遞被我妹妹無意中打開,把她嚇得高燒了好幾天,從此產生了心理陰影,經過物業排查,發現是一名私生飯偽裝成快遞員上門。我報警了,但對方只是罰款和行政拘留,沒有受到更多的懲罰。”
“公司認為以我當時的形象并不適合將這件事公之于眾,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
“我不清楚這個人是怎么找到我家里的,但我并不只遇到過一次,更過分的也有,只是沒在我家里發生而已。經過這些,我對身邊出現的粉絲有了防備,我不清楚在接機的人里有沒有混進私生,所以我選擇對所有人敬而遠之。”
“好了,我解釋清楚了,如果需要證據的話,我的手機現在在節目組那里,里面有當時的一些照片,可以通過直播給你們看。”
“你還有什么疑問嗎?”
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呆住,揚聲器里只有天臺的風聲,她說不出話。
直播間里也愈發安靜,觀看人數在增長,彈幕卻越來越少。
良久,女人囁嚅著問:
“那你……還好嗎?”
韓非笑了笑,說:
“我好幾次也差點死了,不過,這不是還活著嗎?”
“活著才有改變的希望,但死了就是死了。”
“你也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