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劉勇坐在后臺,看到陶冬和爺爺的對話,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
因為,他也想自己的爺爺了。
當年爺爺在醫院決定放棄治療的時候,也是這樣。
鄭重的整理著自己的儀表,就為了拍一張滿意的遺照。
那張照片,被他收在了家中保險箱的最深處,不敢擺出來。
仿佛這樣,就不用回憶起那段灰暗的時光一樣。
可是,面對陶冬,劉勇越來越頻繁的開始回憶起自己的爺爺。
回憶起自己不敢輕易觸碰的那段記憶。
白天陶冬的那封信件還在眼前,孩子的夢想是帶爺爺進城吃漢堡。
和他當初想帶爺爺進城吃牛肉面的夢想,如出一轍。
但是,自己的爺爺早就離世了!
而自己的那個夢想再也無法實現了。
劉勇低頭,任由淚水砸在了衣襟上。
這時候電話突然響起,看到是周豐羽的來電。
劉勇擦了擦眼淚,一秒進入了工作狀態。
“喂?有什么事?”
周豐羽的聲音在那邊響起:
“劉導,我想申請,額外給陶冬的爺爺拍一段片子,你看行嗎?”
劉勇沉默了一下,只是單獨拍一段短片,和拍照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但這對于陶冬,還有陶冬的爺爺,卻是意義非凡!
“我覺得可……”
劉勇正要答應下來。
這時候,目光不經意的掃過了其他攝影師的鏡頭。
其中,就有林雪。
他對林雪的跑的飛快這件事,印象深刻。
無他,就是因為林雪打了吳鵬幾次臉,帶來了很多流量。
有點節目人氣嘉賓的意思,這讓劉勇挺喜歡她的。
所以,此刻看著她為了照顧攝影師的行動,步伐放慢了,劉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而隨著鏡頭的慢慢拉近,能看到前面的夜色之中,有一個人焦急的在屋外徘徊。
林雪的父親林柱子,已經站在家門口開始往外張望,心中隱隱有些擔心。
以往這個時候,孩子早就到家了,林老師素來也不會拖堂,這是因為什么事耽擱了嗎?
就在林柱子忍不住要去找孩子的時候。
一小一大兩個身影遠遠的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林雪???”
林柱子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誒!爸爸!我帶了攝影師叔叔回家,給我們拍照片!”
林雪聽到爸爸的聲音,高興的遠遠揮手致意。
林柱子聽到之后,楞了一下,然后轉身跑回了屋子。
這一舉動,看的攝影師小李楞住了,有些忐忑的對林雪說道
“那個,我來也沒有和你爸爸打招呼,這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之前考慮到的都是孩子同不同意,卻遺漏了他們家人的意愿。
這種失禮,令小李開始不安了起來。
沒想到的是,話音落下,林雪搖了搖頭,對他說道:
“我爸爸有肝炎,會傳染的,所以見人之前他都會帶上口罩,他回屋不是不歡迎您,是取口罩去了。”
說到這里,林雪咬著嘴唇,繼續說道:
“叔叔,我爸爸的病不會通過呼吸傳播的,您……您要是擔心,就不進屋子里了,我們遠遠的拍一張就行。”
看著忐忑不安的林雪,小李心中一陣酸楚。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林雪的頭,開口說道:
“叔叔是懂醫學常識的,不怕這個,小雪,伱能請我在家喝碗水嗎?”
聽到他的話,林雪展開了大大的笑臉。
而林柱子已經帶好了那個洗的發白的口罩,站在屋外,眼睛彎彎的看著兩人。
這一幕。
劉勇看得鼻子一酸,干脆又看向了下一個鏡頭。
是周聰帶著攝影師小王,快樂的朝著家里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的和小王叔叔聊天。
“王叔叔,謝謝你!你不知道,我爸媽都三年沒有回家了,這次回來,還是為了村里修路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們能呆多久……不過有了這張全家福,我想他們的時候,就能拿出來看了!”
話語中,沒有傷心失落,只有純粹的快樂和期待。
劉勇心中聽的難受,默默的握緊了手中的手機。
拍一張照片,這種節目組舉手之勞的事情。
在孩子的心中,卻有這么重要的意義……
這是他之前沒有認真深入的去想過的。
繼續往下看去。
夜色中。
一展昏黃如豆的燈泡,在屋外亮著。
燈下,一個腿腳不便的女人正在吃力的往外拖動著什么。 而右手殘疾的男人,則是用完好的左手舉著竹竿,將燈泡挑到合適的位置。
鏡頭中,兩人似乎是在一邊干活,一邊低聲閑聊。
這個鏡頭看得劉勇一陣驚訝,原來唱歌天才周聰,父母竟然都是殘疾的嗎?!
香樟村孩子們的家境,到底都是什么情況?!
劉勇快步走了幾步,認真的看起了每一個鏡頭。
然后,他發現,不管是林雪還是周聰,亦或是李文、黑娃……
孩子們的家中除了貧窮之外,要么是有病人,要么是有先天、或者后天殘疾的人。
這個發現,令劉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但他也回想起了,自己兒時村里的那些村民們。
因為生活拮據,拿不出錢,但凡生個病或者傷到哪兒,都是能拖就拖,實在拖不住了大不了直接等死,錢基本都是留給后代子孫的。
于是,他默默的對著電話那邊等回復的周豐羽說道:
“既然要拍,我們干脆就給香樟村所有孩子,搞個紀錄片吧!”
“不過,這么大的動作,具體的事項我還要和林老師商量。”
“你那邊,你先看著辦。”
……
電話那頭,周豐羽聽到劉勇的提議,動容的笑著點了點頭。
拍紀錄片好啊,這樣就可以給每一個孩子都留下幾段珍貴的影像!
在未來想起家人的時候,打開看看,比照片鮮活多了。
掛了電話,他回到了屋子里,對著這對爺孫說道:
“好消息,我剛剛和導演申請了,除了拍照片之外,還可能給你們拍攝一段片子,就跟看電視一樣,可以播放出來的那種,你們……愿意嗎?”
陶冬聞言,眼神一下子就亮起來了,猛猛的點頭。
而爺爺則是看著陶冬,目光似乎透過他,看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沉默了一小會兒,爺爺突然開口說道:
“小冬,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去把豬圈里的豬喂了吧。”
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和氣喘之聲。
陶冬顧不上其他,連連給爺爺拍背順氣,又端來了草藥。
“爺爺,您喝藥,喝了我才去喂豬。”
爺爺伸出干枯嶙峋的手,顫顫巍巍的端著碗,一飲而盡。
似乎藥到病除,爺爺的咳嗽止住了,臉上露出一絲潮紅。
陶冬轉頭看了周豐羽一眼,剛想開口請叔叔等等,自己喂完豬就可以拍了。
周豐羽已經洞察了這對爺孫的意思,忍著淚水,露出了一個微笑:
“去吧,我也走累了,休息一下再拍,不急。”
陶冬聞言,放心的出去了。
此刻,直播間的觀眾們也懂了爺爺和周豐羽的用意,默默的含淚望著畫面。
只見周豐羽動作熟練的架好了機器,對著爺爺說道:
“爺爺,對著這個機器,你想說的話,都可以被錄下來。”
爺爺深深了吸了一口氣,用力的壓下已經到了喉嚨的咳嗽聲,對著鏡頭笑了:
“首先,我得先謝謝林楓老師。”
“林老師,謝謝你把陶冬教的那么好。”
“我一個糟老頭子,他爸爸又在外面打工,哪里會教孩子?”
“如果不是你教導陶冬為人處世的道理,督促他好學上進,這孩子不會像今天這么優秀。”
說完這段話,壓下去的咳嗽再度涌了上來,爺爺繼續咳個不停,臉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紅。
“咳咳,謝謝節目組,給我們拍照片,還有這個、片子。”
說著,爺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以后陶冬想見我的時候,拿出片子,就能看到了。”
說完這句話,爺爺的幸福的神情中,又帶上了一絲寂寥:
“小冬,爺爺真的很想陪你一起長大,但爺爺等不到你長大的那一天了”
“想來想去,就給你每年的生日送上一句祝福吧。”
“這樣也算是我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了。”
話音落下,直播間的觀眾們淚水再度噴涌而出!
面對生離死別,陶冬想發明時光機,穿梭時空,回來看爺爺。
而爺爺,則是想用錄制視頻的方式,年年和陶冬相見!
時間和死亡可以摧毀一切,可是愛意卻能穿透它們,抵達永恒!
在觀眾們淚眼朦朧的時候,陶冬爺爺開口了:
“小冬,十二歲生日快樂,記得吃碗長壽面,加兩個雞蛋。”
“小冬,十三歲生日快樂,你現在有多高了?應該比爺爺十三歲的時候要高。”
“……”
“小冬,十八歲生日快樂,今天你正式成年了,爺爺多嘮叨幾句,要照顧好爸爸和自己,有看上的姑娘,大膽點,去東邊的山上摘一把杜鵑花送人家,爺爺當年,就是這么娶到你奶奶的……”
每一句話,都包含著殷切的祝福和希望。
這個預感自己命不久矣的老人,坐在攝像機面前,用盡自己的想象力,一點一點的暢想著孫子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