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話音落,一股血腥味仿佛撲面而來。
在場的諸位大臣,瞬間沒了血色。
無論李善長,還是單安仁,亦或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楊憲,都沒想過皇帝會殺人。
尤其是楊憲,他因為上次的事,這次惡心張異的時候,已經注意拿捏好分寸。
不主動傷害到對方,只是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小小惡心對方。
這里唯一出現的變量,就是工部的人出手打了工人。
可那些人,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百姓,是刁民,是螻蟻……
就算是頗有清名的單安仁也不認為犯錯的手下該死。
他們正要求情,朱元璋道:
“你們可別忘了,朕曾經也是刁民!
各位大人在去年,不但是刁民,還是暴民,造反者!”
朱元璋這么一說,在場諸人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錯?
他們頓時冷汗直冒,直接趴在地上不敢起來。
朱元璋這是要提醒他們,別上了岸,就覺得自己身上的泥洗干凈了。
“咱們都說前元無道,可這無道的是昏君,還是狗官?”
朱元璋的聲音,在御書房幽幽震蕩,卻引人深思。
“朕覺得,這狗官的危害,甚于昏君!
當年南方災亂,前朝朝廷下旨賑災,可賑災糧一路下來,層層盤剝!
落到百姓手里,竟然無粒米果腹!
但凡這些人心懷一絲敬畏,讓百姓得一碗粥,這天下也不至于反了!
諸位大人,你們當年也是這場悲劇的受害者,可你們上岸之后,卻不曾回憶起過往的苦難?
左一句刁民,右一句刁民?
諸位大人這是想要陷朕于不義,還是想讓朕落得跟前朝皇帝一般的下場?”
朱元璋的話,句句誅心。
楊憲登時渾身顫抖,不敢說話。
說刁民的是他,不是別人,朱元璋這話還是敲打他。
且,皇帝要殺人,雖然工部尚書不是他的人,但這下邊辦事的人,許多都安排了他的屬下。
所以,這刀子還是落在他身上。
“張家子,乃是朕親自下旨給他修繕道觀的權利,他去道觀申請修繕,乃是奉旨!
可那些狗官,拿什么官威?
若是工部人手真的安排不過來,那朕也理解!
可根據朕的了解,最近工部的軍匠尚有空閑,可他故意刁難張家子,這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乃死罪!
朱元璋上綱上線,在場群臣除了劉伯溫,無不冷汗直冒。
皇帝繼續說:
“張家子年少無知,并不知道人辱他,只是回去湊集銀子自己蓋園子!
那些狗官不給人家修繕道觀也就罷了,人家自己修繕,他們還看不慣,
這是將前朝的官威,前朝的做派用在我大明之上,其心可誅,死罪也!”
楊憲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了,皇帝句句不提他,句句不離他。
這些話就差直接說是別人故意刁難了,是誰,不言而喻。
其他官員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自己。
“又!朕再退一步,縱然張家子有錯,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若他們去拿張家子,朕還覺得他們是有的放矢,可在工地上毆打無辜百姓,卻將朕置于何地?
朕造反,就是因為貪官無道,活不下去了!
朕如今走到這一步,就是那些跟朕同樣活不下去的百姓捧著朕上來的。
那些狗官學前朝做派,這是想要朕死!
想要這大明江山,重蹈前朝覆轍,
楊大人,你說這些人的行為,該不該死呀?”
老朱踱步,剛好在楊憲面前停下,拍拍他的肩膀。
此時,再傻的人也知道老朱在敲打楊憲了。
若是按照前朝的慣例,這件事怎么也不會上達天聽,換了別的皇帝,也絕不會因為百姓賜死官員。
此事說白了,就是一件小事,至少在眾位大人眼中,它是小事。
可皇帝上綱上線了,他似乎打算用這件事立威。
楊憲還沒回答,單安仁搶話:
“臣罪該萬死,臣身為工部尚書,卻任由此等小人禍害朝廷威嚴,求陛下賜罪!”
朱元璋沒理他,而是盯著楊憲。
楊憲嘴角發苦,他昨天才承諾過別人沒事,今日就要被逼著表態。
可是不表態不行,皇帝的殺心,早就在那天送往楊府的人頭就已經足以證明。
他嘆了一口氣,咬牙道:“該死!”
朱元璋呵呵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將人拿了,剝皮,將尸體掛在墻頭,暴尸三日!
朕要以他的尸體,告諸天下,警戒百官!
為官者,當心懷百姓,而非作威作福!
且,營繕司并非一人做主,跟著去工地的人,全部殺了!”
老朱話音落,便是撲鼻而來的血氣,滲得人難受不已。
在場諸人,心有余悸,紛紛跪地。
不過最為難受的莫過楊憲,其他人最多是兔死狐悲,楊憲卻是實實在在被割肉。
他本以為,能夠利用手中的權力小小任性一把,
他已經很注意尺度了,盡量不讓人將這件事擴大化。
但楊憲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皇帝的底線,他真的敢,為百姓殺官。
圣旨下去,便是滾滾人頭落地。
不過這件事終究沒有牽扯到自己,楊憲也松了一口氣。
只是他沒有高興多久,朱元璋道:
“這工部一個小小的營繕司主官都敢如此囂張,可見這工部的情況肯定很亂!
朕前陣子收到消息,說工部存在嚴重的貪腐問題!劉基已經在查了,但朕覺得不夠!
劉伯溫,今日起,御史臺的人進入工部,徹查工部賬目!
若發現貪腐者,殺!”
李善長本來只是吃瓜,聽到此事,登時頭如斗大。
他所謂的分工,雖然將工部這個清水衙門歸給楊憲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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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是單仁安還是工部許多官員,其實都是他的人!
這一查,可是要血流成河!
只是皇帝挾著剛才的余威下了這個命令,就是他們這些人也不敢有絲毫反駁之意。
“是,皇上!”
李善長等人,忍不住偷瞄了一邊吃瓜的劉伯溫。
他才是這場爭斗的最后勝利者。
工部落在劉伯溫手里,不死也扒層皮。
李善長咬牙切齒,又看了楊憲一眼。
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混蛋,自己作死還要拉上自己。
皇帝揮手,百官離去,只留下劉伯溫一人還在御書房。
朱元璋讓人進來,給劉伯溫賜座。
君臣二人獨處一室。
“那個孩子來找過你?”
朱元璋漫不經心問了一句,劉伯溫無聲點頭。
檢校的存在,皇帝監察百官這件事,在大明朝不是什么秘密之事。
等閑的消息,皇帝基本都能知道。
“他許你什么好處,你才愿意出手幫他?”
“陛下,他能給臣什么好處……嗯,如果說有,也算有……”
“哦?”
朱元璋抬起頭,饒有興趣。
“他說他可以幫我查賬,還有一起走訪工地,找找對方貪腐的證據!”
君臣二人說到此處,對視一笑。
老朱啼笑皆非,張異這小子還真是外部沒有給他刺激,他就不動。
可如果有人招惹他,他卻會積極反擊。
這性子大概和他龍虎山上的遭遇有關,如果沒有人欺負他,他大概是個與世無爭的人。
可你若欺辱他,他肯定會報復回去。
這就是張正常說的,張異心中的魔性。
老朱若有所思,自己是不是要多給張異找點刺激?
若是能多讓他上進點,也是好事。
至于張異的本事,老朱是相信的,這小子沒有把握,絕對不會將這活給攬下來。
工部和戶部,算得上是六部之中最為難辦的兩個部門。
因為這兩個地方,專業性很強,事務繁瑣。
和戶部不同的是,工部的問題尤其嚴重一點,其中貪腐的問題幾乎層出不窮。
所以工部才會被評為六部中比較不受歡迎的部門之一。
就是因為,工部的尚書往往會因為手下犯事牽連自己。
讀書人,讀的是圣賢書。
雖然能考中進士的人,當上高官的人,基本都歷練過。
可是術業有專攻,人無完人。
工部那些工程中的小貓膩,外行人很難懂得。
皇帝讓劉伯溫去查,已經算是找對人了,劉伯溫的處理能力強,在處理后勤事務方面,也不弱于李善長。
可就算他去查的時候,也因為各種問題導致進展緩慢。
尤其是關系到錢糧問題,還能扯到戶部。
更是麻煩!
除了劉伯溫,御史臺其他御史,忠誠有余,但處理具體事務的能力畢竟差了不少,
朱元璋也很想看看張異表現出來的能力。
“既然如此,你就帶上他,順便幫他出出氣!”
朱元璋留下一句話,便讓劉伯溫自便。
劉基告退,出了御書房。
“總覺得陛下對那孩子似乎不同,他們明明沒見過面,
是老夫的錯覺嗎?”
劉基出了皇宮,便往清心觀走。
在清心觀,他撲了個空。
問留守道觀的鄧仲修,知張異在老孟家,劉基去過,干脆讓人驅車前往。
還沒到老孟家,他就聽到院子里有歡快的童聲笑語。
劉基敲門,開門的赫然是張異。
“這不是劉大人嗎?“
張異見到劉基,熱情打招呼,劉基點頭:
“你跟我走!”
“怎么?”
“是你履行你承諾的時候了!”
張異聞言,笑道:“看來我想要的公道,陛下給我了!”
朱元璋的性子,果然和他猜測的一樣。
他不會放任官員濫用權力,這是他的死穴。
加上欺辱百姓,那幾個官員必定是死罪。
劉基深深看了張異一眼,卻不道破后邊的秘密。
這小子看人很準,至少對那位陛下的理解,已經比得上,甚至在某些方面超過他這個老臣。
“是劉大人!”
老孟在李氏的攙扶下,也從屋子里走出來。
劉伯溫溫和一笑:
“你的公道,陛下替你解決了!”
李氏和老孟張大嘴巴,卻是不敢相信。
經歷過元末的亂世,他們太久沒有見過公道二字了。
陛下竟然為了他們的事,處置了一個工部的官員?
這對于普通的老百姓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陛下圣明!”
老孟登時淚流滿面,他強忍著病體跪下。
李氏也擦著眼淚,心生感慨。
張異默默看著,這個時代的百姓,所求就是如此簡單。
公道!
這兩個字對于某些人來說,太重了!
“你們好好養著病,我跟劉大人有公務要處理!”
張異囑咐孟家夫婦,又跟小孟瑤打了個招呼:
“孟瑤,下次再找你玩?”
“小地主哥哥再見!”
張異出門,坐上了劉基的馬車。
“我們去哪?”
“帶你去露露臉!”
劉基沒有廢話,吩咐仆人:
“去工部!”
當張異再次來到工部衙門的時候,卻感受到其中的一絲恐慌氣息。
末日!
此時的工部衙門,猶如末日一般。
人心惶惶。
門口,站著許多從別的地方調過來的衙役和士兵,虎視眈眈。
“大人,饒命,陛下饒命……”
張異聽到了一些熟悉的聲音,他朝著衙門里邊望去!
曾經欺負過他的幾個營繕司的官員,正被人拖出來。
他此時已經面無血色,伴隨著士兵的拖動,地上有一灘水漬在地上,帶著腥味。
張異沉默的看著,那個官員與他對視,更是恐懼萬分。
“我是冤枉的,本官是冤枉的,我要找右相……”
他還沒說完,士兵一槍直接砸在他后腦勺上,讓他昏死過去。
劉基和張異對右相二字聽而不聞。
“此人,剝皮!掛城墻暴尸三日!”
劉伯溫淡淡地跟張異說明了此人的下場,張異默然。
從沖突到死,他甚至不知道那位官員的名字。
不過,剝皮這種事,倒是很符合皇帝的人設,張異再看戶部衙門的臺階,上邊仿佛染滿了血跡。
“這次因為你的事,皇帝有了倒查工部的借口!
恐怕,要死不少人了!”
劉伯溫率先一步,走入衙門,張異深吸一口氣。
身為一個現代人,當這種場面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只覺有點惡心!
只是自己能退縮么?
不能,那就面對吧!
張異咧開嘴笑,也許老爹說得沒錯,自己心里真有一股魔性。
誰活著都不容易。
憑什么他要被欺負?
在這個殘酷的時代,如果人沒有棱角,只會被人踩在腳下。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自保而已。
他邁出腳步,踏入工部衙門。
里邊比外邊更加混亂,工部各司官員,如喪考妣。
他們拿著各種賬本,等著劉伯溫檢查!
劉伯溫身后除了張異,還有他從各處調來的賬房先生。
在他揮手之下,所有的賬本都被拿下!
清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