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懿行下車后,溫玉的心思就不在看書上了,信手翻了兩頁看不進去,便干脆合上了。等了一會,還是不見回來,忍不住將車簾起了一條縫往外看,卻還是只能看到前方擁堵著一群人。
溫玉探望了兩眼,車旁有侍衛察覺,便上前恭聲問道:“夫人,有何吩咐?”溫玉連忙擺擺手示意無事,放下簾子坐了回來。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宋懿行終于回來了。見溫玉已經把書合上了,靠在一旁假寐。在他上來的時候,輕斂的雙眸動了動,徐徐睜了開來,宋懿行便柔聲說道:“讓夫人久等了,事情已經解決了,馬上就可以進山了。”
“發生什么事情了,鬧了這么久,這后面的隊伍,堵了好長了吧?”
宋懿行點點頭:“是鬧得厲害,兩邊都不肯退讓,起因卻是一件小事。月初的時候,玳珍去相國寺上香,遇遇了定國公府二少夫人的表妹吳小姐。兩人不知道怎么地就起了爭執,玳珍向來牙尖嘴利,嘴上不饒人。吳小姐剛從外鄉進京,人生地不熟的,加上口拙,被玳珍說得羞憤而去,回家便與二少夫人說了。二少夫人是個潑辣的性子,葉二少又是個懼內的,所以今天狹路相逢,就派人去將建平侯府的車馬攔下,要求他們讓道。”
“然后呢,這會兒是哪家先退讓了?”
宋懿行說道:“其實本來就是件極小的事情,只是兩邊都拉不下臉。玳珍去道了個歉,我再從中調停了一下,定國公府就不再堅持了。”剛說完,馬車便又開始往前輾動了,看來道路終于暢通了。
溫玉想了想,終還是將其他想問的問題給咽了回去,其中便包括他們兩家爭吵,為什么會找他去勸解?被堵在這道上的,在盛陽侯府的車馬之前和之后都有不少勛貴,為什么單單要找上他?而且他與梁玳珍,一個直呼“玳珍”,一個則是親熱地喊“懿行哥哥”,她怎么沒聽說他們之間的關系竟然有這么緊密?
下車之后,溫玉與宋懿行并肩而行,沿著山階徐徐向上。時而有經行而過的熟人,便會停下寒喧幾句。走了大半日,才到了山腰的亭子。一家人進去稍坐的時候,定國公府派人來相邀,想請宋懿行攜夫人一道過去坐坐。宋懿行應下了,溫玉說她約了潘凝云在風雨亭見面,便不隨他一道過去了。宋懿行點點頭,說道:“我去定國公府那邊看看,過會兒去風雨亭找你。”
溫玉應了聲,又與宋夫人和宋華坤說了聲,便帶著紫菱往風雨亭去了。風雨亭也是個筑在山腰的石亭,但是不在宋家上山的這條路上,但離得也不遠,繞著山走個半刻鐘就到了。
潘凝云早就等候在亭子里了,看到溫玉來,便急急地迎了出來,將她拉進亭子。“小玉,你可來了”潘凝云的氣色很是不好,往常總是紅潤的臉微微有些泛黃。也消瘦了不少,顯得一雙眼睛更加大了。
溫玉連忙拉著她的手,關切地問道:“你與那徐公子的婚事,怎么還在談,你沒與你母親親說你的想法嗎?”
“說了,可是……娘親和姑媽都說,好不容易才幫我說上這門親的,讓我別犯傻。還說她們都是過來人,知道怎么樣的選擇對我好,她們是我最親近的人,她們不會害我的。我現在年紀小,不明白她們的苦心,等以后大了,就知道了。她們讓我不要任性,不聽她們的話的話,將來一定會后悔的……玉兒,真的是這樣的嗎?”
溫玉沉默了片刻,說道:“小凝,這件事情,我無法幫你做任何決定。這是你的事情,決定的是你的將來,最好由你自己來選擇。你的母親和你的姑媽確實是你最親近的,她們不會害你,但是她們有時候也會因為一些外部的事宜,譬如家族利益,而忽略你本身的意愿。人總是為自己活著的,其次才是家族。所以,為了對你自己的將來負責,你必須自己作決定。做決定之前,你也必須考慮清楚,決定就貫徹到底,不要動搖,將來也不要后悔。”
“可、可是……我好怕……”潘凝云驚惶得像只六神無主的小兔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想嫁,但是又怕將來后悔……”
溫玉看她這個樣子,也十分不忍,拉過她的手,用雙手焐住。待她的神情稍稍有些安定下來了,方才問道:“你愿意嫁給那位徐家公子嗎,愿意今后跟他一起生活嗎?”
潘凝云一聽,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但是過了一會,又小小聲說道:“可是……小玉,你以前不是也不愿意嫁給宋二公子么,但是你們現在很好啊……”
溫玉被她說得心中不由頓了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之所以決定嫁給宋懿行,多半也是出于因為雙方父母都是這樣期望著的。但是潘凝云卻這冠到了她自己與徐公子的頭上,雖然張冠李戴未免有些荒唐,但是從情理上來說,溫玉還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見溫玉沉默,以為觸及了她的傷心往事,潘凝云連忙有些忐忑地問道:“小玉,你生氣了嗎?”
溫玉搖搖頭,說道:“沒有。這件事情,你若是問我的理由,我的話還是:將來是不可預知的,一切盡有可能,所以,誰都無法幫你預言將來會怎么樣,一切三思而后行。”
“就像是我,無論是當初回絕宋家的婚事,抑或是后來答應這門婚事,都是我自己考量再三之后做出的決定。雖然中間兜轉了許多年,但是現在回過頭往前看的話,我也是毫不后悔當初曾經拒絕過他的提親。換而言之,如果我當初不拒絕掉他的話,我們可以多在一起幾年,但是我就永遠都不會明白他想要娶我的心情有多么強烈。萬事有得必有失,沒有絕對的好事,也沒有絕對的壞事,做決定時也不要過于瞻前顧后,順從著自己的本心走吧。或許你會失去很多,但從中,也會得到許多。”
潘凝云看著溫玉,喃喃了半晌,顯然對溫玉所說的話似懂非懂。過了一會,蘇葉和丁淺如來了,看來是潘凝云給幾個小姐妹都寫了信,請大家過來一起幫她參詳了。
蘇葉可比溫玉干脆多了,一聽,便直接開口罵道:“你真是個傻蛋好吧,我就不說你母親了,說你那位姑媽,誰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我可從沒見過她那樣勢利的人了,這天底下,她就只認得一個權字現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了,養個兒子就是為了當駙馬,……宋大公子娶青瑜公主的時候,她那嘴臉,到現在明里暗里的,還不知有多少人在譏笑她。宋大公子有她這么一個娘,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了。幸好青瑜公主比瑞堇公主好一些,不然宋大公子真是有夠難受的了”
“唉呀,她現在倒嘗上甜頭了啊,賣了兒子不夠,還要把你也給賣了?這還有什么好說的,不答應絕對不答應她想與神策將軍聯姻,有本事她自己再生個女兒嫁去,你絕對不要笨到去做她的棋子”
“可是……”潘凝云低聲呢喃著,一臉彷徨,她還是缺少些反抗父母親的勇氣。
“可是什么呀?”蘇葉不高興地將眼一瞪。“你想嫁給那只黑熊,給他生小熊仔?”
潘凝云被蘇葉赤luo裸的話語,說得臉倏地漲紅,像個熟透的蘋果。丁淺如卻聽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好啦,我也說說我的想法吧。”
“我認為呢,婚姻乃是終生大事,小凝現在若是心中有所不愿,最好先拒掉。你現在年紀又不大,離‘再不嫁就沒人要了’的程度還遠著呢,所以急什么呢?就像我啊,當初見葉子和小玉都有夫婿了,羨慕得很,心里也躍躍欲試,就隨便挑了個門當戶對的嫁了,現在可后悔著呢,當初真應該多挑挑。”
蘇葉一聽,立時豎起了耳朵,問道:“怎么,那姓孫的對你不好?”
“這倒不是。”丁淺如說道。“當初我們第一次相見呢,看他呆頭呆腦的,還不停地臉紅,覺得挺有意思的。成親后,才發現,這家伙還真的是個呆子連個笑話都不會說,就會看書,讓他說個故事給我說,他就給我照著念書,真氣死我了小凝,這事急不來,慢慢挑別再挑個呆子不然悶死你啊”
潘凝云看看丁淺如,看看蘇葉,又回頭看看溫玉,沉吟了半晌,點點頭,說道:“我仿佛有些明白了,就是我要是不愿意的話,就先反對。如果將來愿意了,再答應也不遲,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的”蘇葉拍著潘凝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氣概。
潘凝云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丁淺如便問起蘇葉家女兒芽芽來。蘇葉說道:“我本來是想帶她過來給大家玩的呀,但是婆婆不同意,硬要從我手中抱回去,生怕我抱她出去會摔著似的,真討厭”
丁淺如笑著說道:“就你這毛手毛腳的性子,要我是郭老夫人,我也不讓你帶芽芽”
“說什么呢?”蘇葉假作嗔怒地瞪了眼,其實她也知道自己玩心未泯,不是個稱職的好母親。忽而又想到了剛才所見,連忙坐到溫玉身旁,說道。“對了,小玉,我方才過來的時候,瞧見你家侯爺了……你猜他跟誰在一塊兒?”
“誰啊?”溫玉好奇地問,不知道是什么人,讓蘇葉這么神秘兮兮的。
“建平侯府的梁玳珍”蘇葉有些忿忿的。
丁淺如也聽出端倪來了:“梁玳珍……當初在西山獵場的時候,嘰諷小玉的,不就是她嗎?”
“是啊就她不光這樣,我最近還聽說,最近,她與小玉家相公走得又近了。前幾天,還被人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去觀潮閣看江潮呢”
“……不是嗎,這么過分?”丁淺如不些不敢相信,雖然宋懿行曾經確實與很多家小姐走得很近過,其中也包括這位建平侯府的三小姐,但是她一直是堅信宋懿行是真心喜歡著溫玉的。
“……”潘凝云也聽得有些咋舌。“他……他與小玉成親……才多久啊,就……”
蘇葉拍拍溫玉的肩膀,輕聲說道:“小玉,我可不是危言悚聽,那梁玳珍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得多留意著”
溫玉輕輕一笑,開玩笑地說道:“若是她愿意來我們侯府作妾,我可是十分歡迎的”她這么一說,蘇葉倒也通透了過來。溫玉與宋懿行已經成親了,而且溫玉的誥命也批了下來,除非她死了,不然梁玳珍就算嫁過來,也只能做妾。梁玳珍再怎么不濟,也是個侯府小姐,不太可能會嫁來做妾。
丁淺如提醒道:“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也別太掉以輕心了建平侯是武將出身,手里也是有些兵權的。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心點總沒錯。”
溫玉點點頭應了。
幾人坐著聊了會,又幫潘凝云拿了幾個主意,看到有不少人往風雨亭來了,就起身出亭,結伴一起登去山頂。自從蘇葉成婚之后,她們幾個便很少再有聚在一起玩樂的時候了。這會兒你追我趕、嘻嘻笑笑,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期一般。
一行四人氣喘吁吁地爬到了山頂,眼前豁然開朗,山風迎面而來,一直涼爽到了心底,令人頓時心曠神怡。“小玉小凝”早到一步的蘇葉在前方揮動手臂,召喚溫玉她們過去她那邊看她所發現的漂亮風景。
溫玉正欲抬腿過去,便見右邊道上過來兩名華服女子。模樣和身段都有些相似,只是前面一人打扮得雍榮華貴、一身婦人裝容,落后半步的那人則做的是少女裝,扎著蛾黃的發帶,身上的衣裳的顏色也有些多,看著有些艷俗。溫玉之所以停下腳步留意這兩個女子,因為這兩個的目光是落在她的身上的,而且來的方向,也明顯是沖著她來的。
“宋夫人?”為首的那女子在幾步遠處停下,笑盈盈地看著溫玉。“這位是盛陽侯夫人吧?”
溫玉還是第一次被人喚作“宋夫人”,一時真有些不適應。遲疑了半晌,才完全了從“小姐”到“夫人”的概念轉變,應聲說道:“是我,不知夫人是……”
那女子笑著說道:“我姓應,外子是定國公府的葉驃。”
她這么一自我介紹,溫玉倒也知道了:“原來是二少夫人。”只是她有些不知為什么定國公府突然對他們這么殷勤,先是派人請了宋懿行過去敘話,這會兒又專程過來找她,宋懿行之前的那一調停,就有這么多“副作用”?
葉二夫人見溫玉知道她的身份了,笑盈盈地牽過身旁的少女,介紹說道:“這是我娘家的表妹,姓吳,閨名叫名蘭初。蘭初,快見過宋夫人。”
吳蘭初便怯生生地上前,拘拘謹謹地行了個對長輩的禮。溫玉覺得怪別扭的,這位吳小姐的年紀看上去與她是差不多的,怎么就行起晚輩見長輩的禮來了?而且這葉二夫人也怪得很,對于“她”一個萍水相逢的生人,介紹自己未出閣的表妹,一般介紹到姓就好了。她卻將閨名也一道說了,看來是存了結交之心。
蘇葉她們見溫玉這邊有事,便打了聲招呼,三人先到一旁玩去了。雖然離開了一段距離,不大聽得到她們的說話,但只要一轉頭,還是可以立刻看到溫玉那邊的情況的。
山頂上只有一個亭子,早已被早到的人占了,溫玉與葉夫人她們只能站在空地上說話。那葉二夫人也是個能言善道的,在初次見面,互不相識的情況下,她竟然也能不停地找到些話題,與溫玉聊。
“對了,我聽說宋夫人畫技精湛,而且是師從鼎鼎大名的嚴大師……正巧,我這位妹妹,也是自小習畫。雖然有些天賦,但苦于名師指導,一直畫得不倫不類今天有幸能夠結識宋夫人,以后若有可能,還請宋夫人能夠指點她一二啊”
葉二夫人熱絡得有些詭異,溫玉連忙謙虛道:“葉二夫人謬贊了,我只不過是在嚴大師門下掛了個名罷了,連些皮毛都不曾學到,怎么敢好為人師?京城之中,人才濟濟……”
“宋夫人真是謙虛啊,呵呵。”葉二夫人笑著將溫玉的話接了過去說,回眸時,見到那亭子里的人出來了,便邀請溫玉一道過去坐坐。
溫玉對她的來意存疑,便推說與小姐妹們約好了,脫身出來。與蘇葉她們一道下山的時候,蘇葉說起了葉二夫人的八卦消息:“葉家的這位二少夫人,也是個好笑的她與葉二公子成親有個五六年了吧,一直沒有孩子。她就從自己娘親接了個鄉下的表妹過來,想給葉驃做妾。”
潘凝云聽得張了張嘴,似乎在感嘆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然后呢?”丁淺如好奇地問。
蘇葉的眼珠子轉了轉,攤攤手說道:“然后不就是現在這樣嘍……接著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