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她, 是在入學那天。那一天天色晴朗，陽光正好。

是我父親開車送我到的學校，可惜不等我下車站好, 他就急匆匆地離開去談他所謂的生意了。

我知道這一次因爲來瀝水初中唸書的事, 他跟我母親大吵了一架。

瀝水初中在這一片很有名, 生源也很好, 母親想讓我在這裡就讀, 父親卻持反對態度，兩人因此便爭了起來。

這回他們鬧得特別嚴重，父親氣得出走了好幾天。但母親在家裡向來強勢慣了, 不肯輕易妥協。父親鬧了半天便也沒轍，只能點頭同意。

我其實是無所謂的, 在哪兒唸書不是念呢！不過來這裡倒是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離家有段距離, 平日裡需要住校，雙休日纔回家。

能這樣不動聲色地有一個自己的小空間, 我心裡還是挺滿意的。

我想父親大概還是不痛快的，否則以他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疼愛，怎麼也不會在開學第一天就把我孤零零地扔在校門口，讓我一個人去報道。

我掃了眼身上的大包袱，不知道是先去寢室還是教室。隨即無語地撇了撇嘴, 自嘲地想, 走一步算一步, 看看別人怎麼做, 跟著就是咯。

瞧, 那小姑娘不是也沒家長帶著，照樣開心得蹦蹦跳跳嗎？

說來也奇怪, 明明她旁邊還有一個女學生，我卻直接把她忽略了。也許是她長得比較健碩高大，襯得那個小女孩越發的嬌小，我便覺得這小女孩格外的親近。

她扎著一頭高高的馬尾，攬著旁邊女生的手臂，興高采烈地嘰嘰咕咕說個不停。隨著她這麼一路蹦去，她那頭又長又直的馬尾就這麼一直甩來甩去，在空中飄蕩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不知怎地，我看的有些入迷，不知不覺就跟在了他們後面。

直到她們走到行政樓大門邊的窗口，張望著什麼的時候，我才猛然醒悟，自己竟然在開學這麼大的日子裡跟蹤起了女學生。甩了甩腦袋，我定神看去，是教室安排表。

幸好，這本來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的視力向來很好，這樣遠的距離，稍微一瞄，便找到了初一八班所在的位置。

是的，八班，這就是我未來三年所要待的班級，我的另一個家。也許在陌生的瀝水鎮，我也會收穫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麼，她呢？

我又下意識地朝她的方向看去，只見她扒拉開擁擠著的人羣，拼命往裡鑽。可憐她身量小，在這一堆人裡擠得差點都沒影了，幸好她旁邊那個高高壯壯的女生使著牛勁將她拉了回來，只聽有模糊地聲音傳來，好像是說什麼找到了。

等到她們鑽出人羣，我居然又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們的後面。再一想大家都是新生，怎麼著也是同一幢樓的，跟著也無可厚非。

就這樣，那兩個女生一動一靜地向前蹦跳著走去，後面有一個揹著笨重包裹的男生一路尾隨。

我後來回想到這幅畫面，不由地一陣惡寒。幸好那時候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倒也沒什麼人留意到我們。或許有，反正當時的我根本沒注意。

看到她們在五班門口告別，那小女生剛剛還嬉皮笑臉的姿態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舉止端莊，每一步都踩得沉穩。雖然跟在她身後看不到她的臉部表情，但我也能想象到，她剛纔歪著腦袋左顧右盼歡欣雀躍的面色一定是消失了。

這形態變的真夠快的。我繼續不動聲色地一邊跟著一邊留意自己的班級位置。

走到這層樓的盡頭，見到她推門進去，我忙跟過去看了一眼門牌，竟然就是八班？

除了緣分，我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我當時的喜悅。

等到我進門，她已經挑了個位置坐下，我原本想大著膽子坐到她邊上去，但看班裡男女生自動分開，坐得遠遠的，我也不好這麼例外，便挑了個跟她離得相對較近的位置坐下。

後來，老班給我們安排了座位，我吭哧吭哧地把行李都搬到我的新座位，擡頭一看才發現，竟然又是這麼巧，她就坐在了我的右前方。

我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激動，難以言表。

我琢磨了很久，想怎麼才能引起她的注意，怎麼才能讓她認識我，可她一直埋著頭在忙自己的事，絲毫沒有轉過來的意思，我心裡就有些急了。這心裡一急，有些話不禁大腦就出口了。

話才說完，我就後悔了。我這是在說什麼啊，什麼不如去死，現在該死的就是我！

我想著自己的第一次搭訕失敗了，只得尋下一次機會。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也是個暴脾氣，料想是聽到我那句不知所云的“抱怨”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責罵。具體罵的什麼我是不記得，也沒仔細聽了，我的全部心神都在她這回眸一瞪上了。

剛纔在路上，瞄見過她的側臉，就是看不到她的正臉。直到這時，我才完全地看清了她。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對視，也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

該怎麼形容她呢？

我拼命地搜刮腦海中殘留的一些形容少女的詞語，可惜翻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個恰如其分的形容詞來讚美她。

總之，我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我能清楚地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乾淨，是的，乾淨。像山谷裡“嘩嘩”流過的泉水一樣純淨透徹，她清湛的目光彷彿能洗滌人們心裡的邪惡與黑暗。

我心裡一怔，整個胸腔忽然就有些空空的，慌慌的。平素我其實是比較健談的，可就在那一瞬間，有千言萬語叫囂著堵在我的喉間，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麼近距離的與她對視，我竟有些不敢在看她，彷彿再這麼看下去就是褻瀆了她，下意識地就低下了頭去。

幾乎是在同時，我用餘光注意到她也轉回了身去。

我又偷偷擡頭，開始悄悄的關注起她的舉動來。她似乎是一個挺友善也挺有人緣的人，因爲我瞧見她跟她同桌沒說幾句話，兩個人便熟得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

沒一會，他們倆就一起轉了過來跟我們交談。看著她，我心裡一空，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我自己，秉著少說少錯的原則，我用最簡潔的話告訴了她我的名字。

也是在這時，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林天意，真是一個跟她那雙清澈的眸子一樣簡單純澈的名字，讓人聽過一次就不會再忘記。

接下來是軍訓，我們的位置離得有些遠，沒有什麼視線交流，更不用說話語上的交流了。我不禁挫敗，但也無可奈何。

軍訓實在是無聊，有一回我一個惡趣味上頭，便自稱“包大人”幫旁邊的男生解圍，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全班都笑得合不攏嘴，我偷眼看見站在最前排的她似乎也笑得彎了腰，忽然覺得心裡也是甜滋滋的。

等到正式開學上課，我們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她似乎有些抗拒跟我接觸，明明在旁人面前還笑盈盈的，轉眼看見我就擺回她那一副面無表情的臉。我很想找點事情來引起她的注意，但又怕自己再次搞砸，只能作罷。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英語課上老師的無情奚落居然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的英語向來不好，有些事就是這麼神奇，我學數學完全不費勁就能學得很好，可無論我在英語方面花多大的勁，好不容易記住的單詞音標轉眼就會忘記。

其實在英語方面被人譏諷，我早就習慣了。可沒想到，她竟因此對我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感情。我從她澄澈的眼神裡看出她那是把我歸到她的朋友圈子裡去了。

怪不得古人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看她這麼開心的樣子，我忍不住就跟她開了個小玩笑，哪知道才調侃完，她就跟一隻踩了□□的小貓一樣對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陣吼。

也許她真是我見過的面部表情最豐富，舉止最可愛的女生了。我看著她那副上一秒熱情洋溢下一秒突然就兇狠惡煞的表情就覺得一陣可樂。

不管怎樣，因爲這麼一件事，我們的關係總算是和緩了下來。

跟她接觸越多，對她的瞭解也就越深入。

比方說，她總是注意自己的劣勢，卻忽略了自己優秀的一面。就好像那次期中考，她的數學考了滿分，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她，可她卻視而不見，只是關注著自己薄弱的英語，悶悶地瞧著桌上的試卷生悶氣。

見她這樣惆悵，我不自覺地就用了最白癡的辦法想讓她開心一下。事後想想，我果然是瘋了，居然拿出自己這麼丟人現眼的分數，只爲了給她信心！我這也太大度了吧！老丁應該給我發一個獎才行！

真正拉近我們距離，讓我們關係融洽起來的是數學課。

不知道爲什麼，我挺喜歡挑金阿牛的刺的，其實他講課講的挺生動的，一個個步驟，一種種方法，都說得清楚明白。

每次上課，大家都聽得很專注，尤其是林天意同學，我瞅著她那水靈靈的眼珠子都恨不得要黏在他身上了。我毫不懷疑，在她的心裡，那金阿牛的形象一定就跟高高在上的神一樣。

我聽得百無聊賴，便壞心眼地想要打擊打擊金阿牛神一樣的地位。於是，趁他講完一道題，我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出意料，我一說完，全班同學的眼神都變了。看到大家膜拜的神態，說不得意那一定是假話。

金阿牛果然是金阿牛，就是跟別的老師不一樣，要換了別的老師這麼被自己學生插話反駁，早變臉了。他倒是顯得特別高興，還把我樹立成了一個典範，讓其他學生向我學習。

我的這一行爲大約是刺激到勤奮好學的林天意了，她好像把我當成了對手。

她自己可能還沒有發現，每次數學課，不管是站起來回答問題，還是坐著課堂練習，她挑著眉梢瞅著我的眼神都有一種想要跟我華山論劍的感覺。而事實上，看到她這樣躍躍欲試想跟我一較高下的神情，我心裡也很有些激動。

於是，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開始了。

那一段時間，我是那麼的期待數學課的到來。在數學課上，我們就好像是兩位武者，各自持著自己的武功典籍，鑽研自己的武學套路，在金阿牛這位裁判的指示下，進行著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比鬥。

漸漸地，我們有了一種難以爲外人道的默契。她對我做的隨意一個眼神，一個手勢，我都能清楚明白的知道她的意思。

自此，我發覺在瀝水初中唸書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慢慢地把這個小鎮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故鄉。

有一回吃完午飯，我從樓梯下走上來，正好撞上了金阿牛找林天意談話。

我本來想偷聽下他們說什麼的，金阿牛眼睛倒是亮，沒等我藏好地方，就把我揪了出來。我裝作一副沒興趣的樣子懶散地站在一邊聽他們說話。

金阿牛想讓林天意當數學課代表？

這倒是有意思，其實我早看出來了，在我們班裡，金阿牛最重視最看好的就是她了。林天意在學習上相當勤奮，而且特別聽老師的話，雖然我很懷疑她這麼乖巧的面孔下究竟是不是跟她臉上表露的一樣。

但不可否認，幾個任課老師都很喜歡她。其實這也正常，任哪個老師碰到她這樣聽話聰慧，學習態度良好，成績又優秀的學生，都會喜歡的。

這一場談話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林天意聽從了金阿牛的意思，成爲了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忽然就覺得這兩個人有那麼一點像，不是說長相，而是指精神。

金阿牛的典故我早就知道，可我發現，林天意其實也是這樣一個人。不管是給她什麼工作，她都會投之以全部的心神，儘自己的全力把它做好。她的確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女生。

心裡這樣想，嘴上便也這麼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林小牛。

真是一頭倔強到讓人無奈又讓人歡喜的小牛。

不過她似乎不喜歡這種看著又壯又憨厚的動物，聽到我的調侃就一陣橫眉豎眼。瞧著她反應這麼大，我就更加樂呵了，一個開心就大聲嚷嚷了起來。

那時候我在八班男生裡面已經有了一定的威望，這個綽號被我這麼伸臂一呼，立馬就宣揚了開來。巧的是，金阿牛在學校裡知名度也不低，所以，林小牛這個名號就這樣在學校裡傳開了。

每每看到她擺出那一副無語朝天望，鬱悶往心流的表情，我都會欣慰地不知所以。

看來她是擺脫不了我送給她的小名了。

一想到她的生命裡有了我留下的痕跡，我就會莫名其妙地感覺心裡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