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是你嗎?狗子!”
孟慧茹捂著嘴,又一次經歷了重逢的驚喜。
只不過眼前這個人,和之前她認識的方永信已經是判若兩人了!
他劍眉入鬢,鼻梁挺直,皮膚白皙。身材筆挺而高大,明明是深夜出行卻偏偏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衫,卻又披著墨黑的披風,像是生怕別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那形狀美好的嘴唇彎成迷人的弧度,仿佛時時刻刻都帶著笑意。而一雙宛若星子般閃亮的雙眸卻是那樣的飽含著深情,正直直的望著孟慧茹。
孟慧茹心中的喜悅令得她沒有時間去思索其中的含義,她只是不停的低聲呢喃:“怎么是你!怎么居然是你!”顯然還是驚訝大過了喜悅。
“嘿嘿!”方永信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時候不是在逃命嗎?就稍微改變了一下容貌。后來入了宮,就更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你也知道的,我這么英偉不凡,若是被人看見,那還得了?”這時候,他似乎是又變成了那有些壞,有些痞,有些過分自信的狗子。
孟慧茹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好厚的臉皮!”虧他說得出來這么自大的話!
她還要再埋怨幾句,方永信卻爬進了窗子,又一把攥了她的手,急急的說道:“你陪我出宮去!你陪我一起去。”
“什么?”孟慧茹嚇了一跳,差點就驚呼出聲。她趕忙左右看了看,幸而她這里是把山的房屋,沒有鄰居。
“你是瘋了不成?這里皇宮大內!我怎么能跟你說出去就出去?”孟慧茹抽回了自己的手。
方永信訕訕說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走。你陪著我就是了!我想去……看看,看看我爹。”他看了看那空空的手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孟慧茹見他模樣可憐,心生憐憫,又想起自己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頓時心有戚戚焉。
“你別傷心了。如今你已經幫著侯爺恢復了名譽。侯爺地下有知,也算是安心了。”孟慧茹安慰道。
可是方永信卻只是執著的說道:“你陪我去!你陪我去!我天亮之前一定送你回來!”
他就像是一個任性卻又極度需要關懷的孩子,讓人既生氣,可也難以拒絕。
孟慧茹終是嘆了一口氣,隨即又點了點頭。
方永信頓時狂喜,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來,直接給孟慧茹披上,他自己利落的跳出窗子,隨即就伸出那只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一臉期待的看著她。
孟慧茹猶豫了片刻,便手腳并用的爬了上去,登上那窗臺,往外一躍,卻是堪堪被方永信接個正著。
“慧茹,你別怕,你先閉上眼睛!”
方永信悄悄貼在孟慧茹的耳邊說道。
孟慧茹覺得耳朵有些發燙,可是更燙的卻是她的臉頰。她想要罵他一句,卻不知道喉嚨像被黏住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眸,卻是突然就身子騰起,緊接著就被打橫抱起!
她尚且沒有來得及尖叫,就覺得自己已經飛到了空中!
耳邊是簌簌的風聲和衣闕飛揚的獵獵聲響,她覺得風利得有些割臉,便將自己藏在了方永信的懷里。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新奇而刺激,忍不住睜開眼睛,卻發現,她已經被抱著站在了一道高墻之前。
這不是紅磚綠瓦的宮墻?
鬧了半天,飛了半天,原來還在宮里嗎?
孟慧茹掙扎著跳下來,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萬籟俱寂。
除了那些早早出來活動的春蟲,還有那隨風沙沙作響的葉子,沒有其他的聲音。
“你總不會讓我鉆狗洞出去吧?”孟慧茹小聲問道。
方永信的嘴角歪了一下,心道,這丫頭哪里來得這么多怪念頭?
“這里本來就有一道暗門,是可以通往宮外的,只不過早年就被封死了,所以幾乎無人知道的!”方永信在那空無一物的宮墻上那么隨意的一摸,居然真的有一道半人來高的小門打開了。
孟慧茹驚訝極了,很想問問他是如何知道這暗門的,可是很顯然方永信沒心情也沒時間告訴她來龍去脈。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暗門,又走了一段距離,就聽見“希律律”的馬叫聲。
方永信舉著孟慧茹先上了馬,自己也翻身上去,兩人一騎,飛馳而去!
孟慧茹這一次沒有藏在方永信懷里,反而是迎著風享受這種難得的肆意。
她的黑發有一兩根調皮的飛到方永信的臉頰上,癢癢的,卻又刺刺的。
方永信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摟著孟慧茹纖腰的手臂,真恨不得這路途永遠不要結束!
約莫跑了大概兩刻鐘,終于來到了一座矮山的附近。
方永信一扯韁繩,馬兒便順勢停了下來。
他有些不情愿的松開了手,率先下馬,又扶著孟慧茹也下來。
“你在這里等我,好不好?”方永信不知道為什么改變了主意。
孟慧茹自然不解。可是這不是尋常事情,而是祭奠亡父,他不希望自己過去,也許是因為不想她看見他的窘態?
“好,我在這里等你就是!”
孟慧茹乖乖的站在了那矮山腳下。
方永信將馬韁拴在一棵孤零零的枯樹上,便一步一步的向山腰走去。
因為這山的走勢有些奇怪,到了山腰的位置便凹進去了一部分,所以方永信走遠了之后,孟慧茹是看不清他的所作所為的。
孟慧茹耐心的等著,可是她估摸著足足等了半個時辰,還是沒有看見方永信出現。
眼前著天空都有些開始發白了,孟慧茹有些著急了。
若不是能按時回宮,這可是天大的麻煩!
想了想,她便只能是也循著方才方永信走的路線,慢慢往山腰哪里走去。
走得越近,她就聽見了一種十分奇怪的聲音。
“嗖!”“嗖!”“嗖!”
像是弓箭破空而來的聲音,可是卻又似乎比那力度要大上許多。
孟慧茹心里疑惑,腳步也不禁快了一些,終于她看見前面有人影在晃動。
她走進幾步,剛要招呼一聲,卻又頓住了。
此刻的方永信已經是衣衫凌亂,頭發披散。他雙目赤紅,大汗淋漓,手里卻攥著一根長鞭,不停的抽打著,揮舞著!
他仿佛是用盡全身的氣力去發泄,去報復!
而他發泄報復的對象自然地上躺著的那一個人——不,很快的,孟慧茹就發現那其實并不是一個人,應該說并不是一個活人!
因為無論方永信如何的鞭打,那人都不會移動半分!
地上擺著的蠟燭,讓她可以很清晰的看清那個已經傷痕累累的尸體的面容——那正是方虎!
只不過,此時,那曾經威武倨傲的副將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甚至是一具死了有一段時間的尸體。他的身體有一部分已經開始腐爛,甚至能夠看到皚皚的白骨。更加令人作嘔的是,由于是腐尸,有些白色的蛆蟲還在上面不停的蠕動。
若非他的臉腐爛程度不高,只怕孟慧茹也難以認出這尸體是誰!
也就是說,方永信此刻正在鞭尸!
是的,他正在他父親的墳前鞭尸!
方永信顯然是一刻不停的鞭打了整整半個時辰,他幾乎已經虛脫了,可是卻就是不肯停下手里的鞭子。
盡管那尸體已經被鞭打的如同一塊破抹布一般,可是方永信依然是如同一具木偶,重復著同樣的動作——舉起鞭子,狠狠落下,舉起鞭子,狠狠落下!
孟慧茹怔忪了許久,不知道該不該再走過去。
可是當她看到方永信那張大汗淋漓卻又慘白無比的臉孔的時候,她忍不住了。
“狗子!狗子!”她走過去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臂。
而他居然就這么輕易被抓住了——只因為他早已經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可是他依舊還是踉蹌著,掙扎著,想要繼續揮舞鞭子。
“夠了!夠了!”孟慧茹情不自禁的抱住他,“真的夠了!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方永信整個人都癱軟了,他跪倒在地,摟住孟慧茹的腰,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他怎么就死了!他憑什么就死了!”方永信的口中喃喃說道,“我多想親手殺了他!我多想親手殺了他!”
正是這個他父親身邊最最信任的副將出賣了他的父親,同時還騙過了他,讓他倉皇出逃,使得他父親買過通敵的事情變得死無對證!
他千辛萬苦找到的方虎,卻居然在回京的第二天就死了!
文景帝說方虎是畏罪自殺!
他怎么能容忍這個忘恩負義、應該千刀萬剮的小人就這么簡單的死了!
所以他挖出了方虎的尸體,送到了他父親的墳前!
只有鞭尸,才能讓他壓抑的憤怒發泄出來;只有鞭尸,才能讓他尚且沒有完成的復仇有個完整的結局。
“他已經得到了報應!他死了!他永遠的死了!你已經報仇了!你已經報仇了!”
孟慧茹摟著方永信,卻是看到了另外一個身在地獄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