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光之下,亂七八糟的百姓們總算回過神。
名門貴女,世家公子,當(dāng)朝顯貴們羞愧地蒙住臉,恨不得把剛才的記憶通通消除掉。
好在所有人都一樣,不是自己一個人丟丑。
這也就無所謂了。
雖然丟臉,可眾人竟不怎么舍得離開,今夜的熱鬧,他們一生恐怕不會再見第二次,當(dāng)然,他們也不想再見第二次。
可既然撞見了,看仙人起舞,群星落地的場面,難道還能不看到最后?
青玉云團上之人慢慢停下,蹙眉,上下端量了方若華許久,冷笑:“你不是說,我的舞不是正道,怎么,自己到是學(xué)上了?當(dāng)年的月凜,對這些奇技淫巧,那可相當(dāng)?shù)夭恍家活櫋!?
方若華莞爾,一伸手抖了抖袖子,一塊晶石從袖口畫出,無數(shù)的星光飛入其中。
一瞬間,那晶石就變得特別璀璨迷人。
方若華慢吞吞又把它揣回袖子里去,漫不經(jīng)心,好像對云團之上那人絲毫不放在心上,眼見無數(shù)人都恢復(fù)了神智,遠端女子也跳得無趣,停下了動作,就輕飄飄落于地面之上。
這女子臉色不變,可不知為何,就連皇宮里那位帝王,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那股怒。
方若華卻是一回頭,沖不遠處嘆道:“來得也太晚了些。”
“月凜師叔祖,我們也是沒法子。”
長街之上,無數(shù)身穿昆侖特有的青白道袍的‘仙人’們不知不覺間現(xiàn)身。
這些人一落地,便縱身而起,飛向各處。
顯然京城亂局,不是這一個帶頭的,特別會跳舞的妖邪獨個兒造成的。
登時,時不時傳來悶響,痛呼,還有怪異的,刺耳的尖叫聲。
不要說京城百姓們精神大振,皇帝并一干貴胄,心中一松,便是方若華,也不禁覺得肩頭的擔(dān)子瞬間就空了,雖說她可能本來也沒承受過多少重壓。
“只有青園嗎?章和呢?”
方若華聞聲回頭,眼角的余光瞥見已經(jīng)花屏的直播間大屏幕,不禁輕輕嘆息。
洛風(fēng)來了。
不對,應(yīng)該說玄微來了。
青白雙色的道袍,一頭銀發(fā)垂下,神色如高山白雪,端坐于云端的飛舟之上,俯瞰眾生,目中有悲憫之情,有慈悲之意,卻絕無洛風(fēng)那樣的,生動活潑的人間氣息。
云飛也在,靜靜地坐在飛舟的尾端,不言不動,神色平和,要不是雙手上墜巨大的金屬鐐銬,恐怕眾人都會覺得他是出游至此。
方若華一回首間,玄微一劍橫劈,云端之上,青園尊者驟然色變,飛快翻滾著后退,煙云沸騰,她連退了九步,頭發(fā)散亂,衣裙也破了,吐出一口血,轉(zhuǎn)頭便跑。
玄微收了劍,竟然并不追趕。
遠處只傳來青園氣急敗壞的痛罵:“詛咒你個王八蛋,生孩子沒**,我們夫妻又沒在你昆侖怎么樣,你們這群瘋子管得哪門子閑事,你有種,你就殺了我們!要不然咱們就耗著,這回你們不讓我們夫妻如愿,那就下一回接著玩,再來五百年姑奶奶也不怕,王八蛋,蠢貨,一群瘋子,遲早有一天弄死你們!”
這罵聲幾乎在大半個京城回蕩,老百姓們和那些妖邪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都噴了口茶。
噗!
滿屏幕的嘻嘻哈哈。
方若華:“……”
可事實上,這事對這個小時空來說,它一點都不算好笑,弄不好要天翻地覆的。
玄微立在飛舟之上,舉目遠眺,輕聲道:“章和應(yīng)在附近。”
沉默半晌,飛舟慢慢降下,京城街面上無數(shù)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偷窺。
連皇帝在宮里聞聽此事,一時也不知是要裝作不知道,還是親自前來拜會。
列祖列宗在上,他是當(dāng)真沒見過神仙,也不知道遇見神仙該有個什么禮儀。
按說他是皇帝,是龍在自己面前得盤著,是鳳也得趴著,是神仙也該跪著,可這就是個按說,他這個皇帝以后可以跟后來者提一句了,碰上真神仙的時候,尤其是神仙們還要在你的都城打架的時候,他們這些皇帝還是低調(diào)一點,和善客氣一點為好。
最后,皇帝想了想,還是不要露面,和往常一樣派兩個宦官去幻真觀內(nèi),問問方真人有什么需要的便罷,雙方和以前一般,維持個親近又客氣的距離最好。
玄微下了船,看著方若華,眉眼間冰雪初融,聲音也變得溫柔了些許。
他伸出手,虛虛地攏了攏方若華的長發(fā),笑道:“跳得真美,天上地下,再沒有任何人與仙,能有你美。”
方若華不自禁地心中蕩漾,當(dāng)然不是因為忽然對眼前這個酷似許默的大有好感,實在是這會兒恐怕任何一個女人都要蕩漾一下。
能想象得到,冰冷的,遠在天邊,虛幻而飄渺的俊美仙人,走到你身邊,用溫柔得能沁出水的目光和聲音歌頌?zāi)愕拿利悾銜鞘裁匆环N感覺嗎?
方若華反正是難得感受到一股麻嗖嗖觸電一樣的滋味,從心口蔓延到四肢末梢。
總之非常棒!
許默也經(jīng)常撩她,可這功力和人家比,簡直天差地別。
要是許默也有這樣的功力,方若華覺得自己當(dāng)年說不定把持不住,不管不顧地就從了。
方若華陶醉了下,卻是特別冷靜地開口:“洛風(fēng)還在嗎?”
玄微略微沉默,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雖然并不是沒有洛風(fēng)的記憶。”
可是短短二十年的記憶,與千萬年比,那般得渺小,幾乎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記。
方若華也并不奇怪,就像人,一個人能活幾十年,有那么多的記憶,那么他多出幾個小時,或者少去幾個小時的記憶,只要不涉及特別重要的事情,那必然也不怎么當(dāng)回事的。
洛風(fēng)的所思所想,洛風(fēng)的脾氣秉性,洛風(fēng)的一切,對玄微來說,也只是……知道罷了。
在遇到洛風(fēng)之前,方若華從沒有想過覺醒前世的記憶會有什么不好。
也許那還應(yīng)當(dāng)是極好的金手指。
可是遇到了洛風(fēng),方若華到為這個朋友患得患失起來。
所謂覺醒,其實和被人奪舍,又有多少不同?
方若華如今每到一個小時空,都占據(jù)了旁人的身份,也算奪舍重生吧,幸好被她占了身體的人已經(jīng)死去,若是對方?jīng)]死,還有意識存在,也不知被人代替了去,會有什么樣的感覺。
諸般念頭一閃而過,方若華終歸還是自私自利,便是想得再多,她的路還是要這么一步步走。
誰讓她就是想活著呢。
只是一瞬間,玄微面上的溫柔便斂起,舉目眺望,盯著那座皇宮半晌,忽然笑道:“林如海已經(jīng)進京……我該走了。”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
方若華回頭,便看到云飛也蹤影全無。
她想了想,回幻真觀撿回自己的披風(fēng)披上,騎了馬溜溜達達溜到賈府。
賈府的門房見了她,都不用她送帖子,便正門大開,不多時老老少少的主子們?nèi)顺鰜怼?
方若華和往常一樣,客客氣氣地說幾句客套話,把黛玉叫出來,沖她笑道:“你爹爹回京了。”
還不等林妹妹大喜,便又道:“他這一路不太平,勞累得很,侍奉你父親在……家里好好歇一歇。”
黛玉一怔,自然應(yīng)下。
其實一開始,方若華想把林妹妹她們藏到京郊莊子里去,后來一琢磨,似乎不妥。
林如海是朝臣,皇帝都沒躲,哪里輪得到林如海躲,恐怕他也不肯。
而且,昆侖白玉城那些人都在京城,所以京城固然危險,但反而在自己等人的眼皮底下,能看護得住,這要是住得遠,一旦出事,恐怕鞭長莫及。
接下來幾日,卻是太平的很。
京城里作亂的小妖小邪們還有,可數(shù)量驟減,而且一旦有苗頭立時便出個仙人,伸手掐斷。
唯一受到影響的便是選秀。
本來擬定今春開始,奈何京里亂成這般,皇帝并太后一行人哪里還有這等閑情逸致?看來這事要無限期押后。
方若華交代完,便徑直回家。
不多時,林如海先去宮里見過皇帝,果然第一時間就趕到賈府。
他已是多年未曾回京,與女兒也是多年未見,此次登門不光給賈母帶了好些禮物。
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還有一眾小輩,賈寶玉,賈環(huán),賈璉,賈琮等,就連巧姐兒都沒少了禮物。
不說這禮物有多厚,到底一看就是細心準(zhǔn)備的,禮數(shù)周全。
只是賈赦的禮,比家政的多出幾塊田黃石,邢夫人的頭面也更全些。
因為這個,賈政和王夫人面上雖不顯,心里有沒有不舒坦,那可是無人能知。
只不過,賈赦再不好,如今榮國府的確是人家當(dāng)家,現(xiàn)在腦袋有爵位的,就是林如海這位大舅兄,誰也不能說這般送禮有差。
林如海私心里到?jīng)]覺得賈赦比賈政親近,這兩個人在他看來,也是半斤八兩,不差什么,可賈府里自己不規(guī)矩,他卻不能不規(guī)矩。
私底下別管有什么小心思,面上俱是熱情的很,賈母親自操持,為林如海接風(fēng)洗塵,酒過三巡,客氣完了,林如海才道出將在京中任職,不久便有旨意,打算帶林妹妹回林府云云。
賈母一愣,登時眼眶發(fā)紅,就落下淚來:“一家子骨肉,何必要走,就住在我這府里有何不好?”
這話她也只是說說,萬萬沒有讓人家骨肉分離的道理。
林如海也就勸了幾句:“我兒林瑯明后年的便要入國子監(jiān),黛玉年紀(jì)漸大,過不幾年恐要出門子,我這個當(dāng)?shù)模€有他弟弟,都想著在一處親近親近。”
賈母也知攔不住,只是一個勁地摟著黛玉嘆氣。
黛玉心里卻是歡喜不盡。
酒宴過了,父女二人湊在一處,有訴說不盡的思念之情,兩個人都是只道一切都好,那些不好的全不肯拿出來告訴對方,以免親人擔(dān)憂。
可林黛玉看林如海瘦了一圈的形貌,就忍不住落下淚來:“女兒當(dāng)真不孝,竟是這么長時間不能在爹爹身邊侍奉。”
林如海摸了摸閨女的頭發(fā),一下子就笑了:“好孩子,以后日子長著呢,別哭。你看爹爹像是瘦了,可這身子卻比以前好得多。”
這話到不虛,林家人都體弱,他更是正經(jīng)的文弱書生,但這幾年交了方肖這么個朋友,整日被勸著要多活動,保養(yǎng)身體,閑來還與他們夫婦或者登山爬高,或者去莊子修養(yǎng),最近身體確實康健了不少。
林如海看黛玉,卻覺得自家女兒似比在家的時候顯得面色紅潤,氣血充盈。
又見桂荷送來的膳食,都是精心調(diào)配過的藥膳,正合黛玉用,心下也安穩(wěn)了些。
他其實從不缺少賈府的消息,但凡有個風(fēng)吹草動,方若華就派人說給林如海聽,有很長一段時日,這位林大人都是每晚讀了京城傳去的信,才會入眠,可見到女兒,卻依舊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
黛玉心里又高興又酸楚,笑道:“哪里都好,有師姐在,怎會不好?”
她的確是覺得沒什么不好,雖說時不時的因為各種原因和寶玉慪個氣,可最近也很少慪了。
賈家的規(guī)矩做派,她總看不上眼,可她自己的日子過得到舒暢,別人家的事,自是不理會。
“除了看不到爹爹,女兒都好,以后和爹爹在一起,那自是一點不好都沒有了。”
父女二人一直話到夏蕊來催促,說是到了自家小姐該歇息的時候,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第二日,林如海便叫了林家的一群管事,略收拾了東西,帶林黛玉離開。
大件的擺設(shè)一類都不動,最要緊的是黛玉私密的衣服首飾,還有筆墨,那是一樣不能少,全都點齊全了打包。
夏蕊細心,桂荷也是外粗內(nèi)細,自家小姐半張紙半個字,那都收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決不至于遺落。
只臨走,賈寶玉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竟是又犯起癡病來,滿臉落淚,只哭道:“林妹妹要去哪兒?林妹妹不走。”
一時竟泣不成聲。
黛玉正與三春姐妹話別,只說收拾好園子必請她們?nèi)タ矗爩氂襁@般哭鬧,只是無奈,使了個眼色,幾姐妹連忙過去勸了半晌,只說林妹妹與父親團圓,那是好事,且都在京城,必是時常相聚,勸了許久才算是勸得寶玉收了淚,黛玉也不看他,連忙登車與父親一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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