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那幾天,木然和母親,跟著王老師和元風,去了城里,和王家那些親戚們一起過春節。
木然這才明白了,什么叫大戶人家。元風的爺爺是一家市里一家建材集團的大股東,家里的房產就有幾十套。而他自己就住在市里最有名的湖景別墅區。光保姆就請了四個。一個做衛生,一個做飯,一個給元風的姑帶孩子,一個專門伺候老人。老人常常恨鐵不成鋼,氣王老師氣得要命。王老師不肯繼承他的事業,一心只想教書育人,在他父親眼里,這是極不著調,極不上進的行為。娶了一個離過兩次婚帶著孩子的女人后,他在父親那里更是沒了地位。父親更為偏愛元風的姑姑——一個30多才結婚生孩子的女強人。“這兩人換換該有多好。”這是老爺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但對于元風,老人是極為疼愛的。哪怕和元風的父親之間慪了什么氣,孫子始終是老人的寶貝。老人對于元風到了溺愛的地步,從小要什么買什么,要做什么都由著。特別是元風的母親去世后,老人更是心疼孫子,給他在市中心買了一套180平米的房子。“死后,還不都是他們的,還不如活著的時候買,讓他們念念我。”他是個明智的老人,把一切看得特明白。
“爺爺,這是我妹妹木然。”元風拉著木然拜見爺爺。木然覺得自己好象是要見公婆的丑媳婦似的。特別不自然。
“爺爺好。”木然聲音極小。
“恩。”元風的爺爺雖然七十多了,卻極有派頭,穿著唐裝,坐在老爺椅上,眼睛都沒有使勁睜開。
木然看得出來,他不喜歡自己,他不喜歡孫子和這樣一個女孩走太近。商人的嗅覺異常敏銳,他已經從木然身上聞出了什么不祥的味道。多年以后,聽元風的姑姑說起,木然才知道,爺爺會看相。見過木然后,說了一句“這閨女福薄。”而見了白凈時,是截然不同的態度,老人和她聊的精神抖擻,談起了古詩詞,談起了去過的英國美國,談起了世界大戰,特殊時期……而對于木然只說了一個“恩”。
“爺爺最近可好。我太想爺爺了。”元風和爺爺關系非常好。
“這小子,就嘴甜,想我也不早點來看我。”爺爺像老頑童似的,開始埋怨元風。但眼睛里卻是笑著的。
“以后一定常來,在城里時每周都來。”元風和爺爺兩個人在那說著話,木然突然覺得和他們好遙遠。
這個城市的天空是不常下雨的。可去看爺爺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窗外的烏云一朵接一朵的排列開來,仿佛一張巨大的網要把這城市罩住。
木然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母親和王老師在陪姑姑一家聊天。木然的母親見到如白凈的母親,如元風姑姑這樣的女人時,總會從心底自卑。她會情不自禁地去靠近,巴結。而人家也是樂意被她巴結的。誰不愛聽好話呢。木然有時覺得母親也挺可憐的。
“樂芝,你皮膚怎么保養的呀。一點皺都不起?”木然的母親能談的也就這些俗氣的話題。如白凈談的那些之乎者也,那些ABCD,她是談不出來的。雖然她讀過高中,可以前高中學到的都是皮毛,遠不深,何況多年的生活早把那些僅有的知識消耗代盡了。這么多年來,她愛多是非,卻從不讀書,不關注時事。那些是非市儈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木然說過她,她反擊“看書能當飯吃嗎?”她不知道看書能提高人的氣質,能幫人找到自我。可惜她都不知道。
元風的姑姑是個從德國回來的海歸。多年的嚴謹教育,讓她做事中規中矩。她的身上少了一分女人的柔,而多了一分男人的剛,但這個女人是善良的,有氣質的。她相當干練。家里要是沒有了他,這么大的家業靠誰撐起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元風趕緊畢業,給她搭一搭手。而現在她已經有意識地培養元風了。“研究生物不是不可以,但也要有經濟頭腦,智商、情商、財商都不能少。”元風的生意經多半是姑姑傳授的。
姑姑愛侄子,這是天性。她自己都說,“元風和我閨女對我來說真沒差別。”
“我就是多運動,少吃油膩的東西。最近,生完孩子后,我在練習瑜伽。”元風的姑姑客氣地回答著。
“哦,以后我也得多運動,我最近胖了,好多衣服都小了,可惜了。”木然的母親終還是擺脫不了錢。她干什么都會首先想到錢。這點讓木然覺得有點丟人。但她覺得自己的清高也有點可恥。人談錢吧!俗,不談錢吧!活不成!木然的母親絕對是巫婆而不是仙女。木然能當多久的仙女,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多年以后,她不是也得靠元風的接濟才能過好一點。人呀!都是看別人容易,自己走女人的路才發現,多么的崎嶇坎坷。
一個知識女性和一個家庭婦女嘮家常是很頭疼的。因為思路完全不一樣,感興趣的話題也不一樣。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也全不一樣。因此元風的姑姑是深感無聊的,她卻不得不為了哥哥,而忍受這樣交流。她有時也不能理解,哥哥為什么會愛上這么一個女人。滿是麻煩,滿是瑣碎,滿是是非。可她不知道,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截然不同的。世上有很多對夫妻,男的學富五車,女的目不識丁,照樣可以過得很恩愛。有時一個太高深的女人容易給男人壓力,就像樂芝這樣的女人,一般的男人面對她都是自卑的,所以她三十多才找到肯接受她的那個人。木然的母親美麗性感,甚至有點愚蠢,但這些在男人看來,卻是極具吸引力的。男人有時要的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女人隨時夠得著,而女神在天上久了,難免會不懂風月之事。男人可能會跟木然的母親調情,說些曖昧的話,但對于樂芝這樣的女人,他們一定說不出口。連非分之想都不敢有。這就是區別。
窗外雨越下越大,雷聲轟鳴,伴著閃電。整個大宅子里產生了一種回響,那些雕塑那些古董被這樣的冷光一照,露出了怪異的神情。它們仿佛都活過來了一般,陰森恐怖。
“小鬼,你怕呀。”木然對著窗外發呆,面色凝重。每次到別人家,到陌生的地方,她都會缺乏安全感。她都會想要趕緊回家,可她又不知道回的那個是不是家。她始終覺得自己漂浮在海面上,無法找到棲身的島嶼或總到不了岸。每次快要到岸,人家總會把她推開。命里注定,她將遭到遺棄。而她唯一遺棄的元風卻對她不離不棄。可她后來卻那么傷了他。
“不怕。你別小看我。”木然不喜歡有人看穿自己。可她同時又渴望被人了解,那是種極其復雜的心情。
“好好,不怕不怕,那剛剛是誰把耳朵捂著呀。”元風笑了。
“是我嫌吵嘛。”
兩個人打打鬧鬧了一陣,背后傳來了爺爺輕輕的咳嗽聲。他的意思是,不要和我孫子這么親熱。
爺爺見過太多虛榮勢力如木然母親這樣的女人。遇到了有錢人便像橡皮糖一樣黏糊著,甩都甩不掉。他的朋友中,很多人被這樣的女人害得很慘。因為一但家境中落,傾家蕩產,她們跑得比誰都快。可要錢時,開口比誰都狠。爺爺希望元風和一個家境好,有教養,乖巧懂事,知書達理的女孩在一起。雖然他知道木然現在還是高中生不會怎么樣,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男人見了美女,哪能不動心呢?更何況,他的孫子和他爹一樣有顆賈寶玉似的憐香惜玉的心。兒子走錯了路,他管不了了。在孫子身上,萬不可再讓悲劇重演。他的家業還等著這個寶貝孫子繼承呢!
聽到了爺爺的咳嗽聲,兩個人收斂了。不再說話。木然靜靜看著窗外,有點多愁善感起來。她最怕被人輕視,被人看不起,可事實上,她卻因為各種外因,受到這樣的待遇。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創擊。她想落淚,為命運的不公平,可終于還是忍住了。她知道爺爺的咳嗽是什么意思。
元風是男孩子,沒有想太多。他陪著木然看著窗外的樹被風刮得左搖右晃。又看著閃電一道道的刺過來。頓時,他有種像是和木然殉情的感覺。因為那閃電如劍向他們刺了過來。他們都很淡定,純凈,畫面在這一刻定格。他覺得這一秒就是永恒。
在爺爺家待了三天,木然始終沒有主動去和爺爺說些什么,討他的歡心。木然就是個比較執拗的小女孩,哪怕她對人沒惡意,想表達好感,卻不會付諸行動。她覺得如她母親那般巴結討好,很做作,甚至有點惡心。她就是個不服軟的女孩。死要面子活受罪。
元風的姑姑也不怎么喜歡木然。她覺得這個女孩外表的倔強冷漠背后是深深的自卑。怎么看怎么覺得她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對于一個從小優越,熟悉各種禮儀,后又出國留學的千金小姐而言,木然簡直可以說沒見過任何世面。她總是不說話,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著這個家里的一切。哪怕木然的母親為了這次回家,特地給木然買了羊絨衫,小百褶裙,她還是沒有任何貴氣。女孩的貴氣往往與生活環境極其有關的,那是熏陶出來的氣質。這個木然當然沒有。可白凈卻不一樣了。舉手投足都是一副大家閨秀的風范,她知道吃飯該坐哪個位置,喝各種酒該用哪種杯子。她能和姑姑一起談論最時尚的國外女明星以及各種品牌的香水。再多年之后,和元風結婚后,白凈更成了元風事業的好幫手,家里的賢內柱。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元風什么場合穿什么襯衣,搭配什么領帶,領帶打什么結……白凈都爛熟于心。她還能把每件襯衣疊得跟商店里賣的一樣。當女人愛男人時,就會如此,她能為他把一切做得最好。而元風呢?久而久之,也習慣了白凈這樣的殷勤周到。很多時候,白凈覺得自己不是找了一個老公,而是找了一個主子。她每日的生活全圍繞著元風。可一個女人總是有舍有得的,畢竟她得到了元風,而哭的是木然。
木然覺察出了這個家里沒人喜歡自己,即便對母親是表面上的客氣,但眼底還是有輕輕的蔑視。他們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李小姐,這件外套要拿去洗嗎?”林林進來了。她是個和木然差不多的小姑娘,高中沒畢業就出來當保姆了。年齡小,干活卻很麻利,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齡。木然問起她的時候,她總是說“我們打小就這樣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滿臉的笑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
木然發現和林林比起來,自己還算幸運的。至少她還有讀書的機會,不用出來當保姆。這樣一想,對那個水性揚花,多是多非的母親就心存感激起來。她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木然不好意思讓她幫自己洗衣服。她就是那種特別不愛麻煩人的女孩。她對于弱者總有一種同情和尊重。哪怕她后來自己過得很苦,還是不遺余力去幫助比她處境更差的人。說到底,木然還是善良的。只是表面上太冷漠,讓人感到的是寒氣,而絕不是如沐春風。
“那怎么行,王姐知道了,會說我的。你是客人嘛。”林林生怕讓元風姑姑不高興了。
客人?這個詞用得真好。可不是客人嗎?還是不受歡迎的客人加外人。木然不知道母親在這里是什么感受。而她只想早點離開。哪怕這個屋子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也不是她的地方,她也不愿意在這里待下去。
沒有人時候,木然就一個人躲在頂樓的窗臺邊,靜靜看著高中的復習書,讀點外語,看點名著。好像家里沒有這個人一樣。就連吃飯的時候,她也知趣的坐在離爺爺最遠的位置上,看著他們祖孫親密無間。
吃飯時,除了元風和爺爺,其他人都是沉默居多。偶爾元風的姑姑說一兩件公司的事,其他人都是聽眾。仿佛這不是一場家宴,只是公司的董事會而已。在爺爺和姑姑的一問一答中,吃飯的時間過得特別慢。木然每次只吃一點點,可又不敢提前走,只能看著眼前的菜發呆。那神情,讓人更不喜歡她。因為完全暗淡無光,有點倒霉相。年紀輕輕的,木然卻沒了朝氣。元風的姑姑后來一直沒法理解,為什么優秀的元風會喜歡上這么一個普通的女孩。正如她沒法理解她的哥哥一樣。她一直好奇,這對母女施了什么魔法能把這父子二人迷得七葷八素的?
公事說完了后,是漫長的寂靜。大家悶著頭吃飯,卻又吃得不多。但誰多不好意思說先走。那是極其尷尬極其易碎的關系,仿佛有什么積怨就要爆發,卻一直沒有發泄出一樣。所有人都隱忍著對彼此的不滿。維系著表面的客氣和和諧。長大后,木然才明白,很多看似圓滿的家庭都不是那么圓滿。多數是在隱忍。如果真拿放大鏡去瞧,不少婚姻面目可憎。
他們吃完了后,家里的四個保姆才上桌來吃他們的殘菜剩飯。
看到那一幕時,木然有點震撼。窮人真地是沒有尊嚴的。那菜葉沾了眾人的口水怎樣,那湯勺被人喝過又怎樣,為了生存,人有時沒有尊嚴。如果要了那尊嚴,可能活不下去。多年后,木然遇到一個在地鐵里賣唱的女孩,她仰起高傲的頭顱,輕視地看著那一群群下班族。她的趾高氣揚惹怒了眾人,沒有一個人給她錢,很多人不約而同拿出了耳塞,把耳朵堵上。木然知道了,沒有誰能高貴地搖尾乞憐。那根本就是件矛盾的事!
“小鬼,剛吃飯的時候,怎么一直低著頭呀!”吃飯時,元風一直在偷偷看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關心她關注她成了一種自然反映。哪怕她從未回頭看過自己。
“沒有呀。我在吃飯呢。”木然嘟囔著。
“是不是覺得菜不合口味呀。想吃什么,我讓秦阿姨給你做。”元風在爺爺這里當然是主人了。說話完全沒拿自己是外人。
“不用了。菜很豐盛了。”木然生怕元風那么做了。搞不好,會讓大家覺得她是個很挑剔的女孩。哪有做客這么不守規矩的?雖然她年紀小,但做客之道還是懂的。
元風的爺爺雖然富有,但吃飯并不浪費。魚翅鮑魚那類的東西,老爺子向來不追求。他常常說,喝口粥才是天下最美的事。他是個會賺錢,但是極其會生活的老人。這一點元風很像他。所以他們身上都沒有一些爆發戶的俗氣,反倒有一種儒雅高貴的氣質。可惜,木然學會欣賞這樣氣質的時候,元風已經是別人的了。有時愛情就是如此,它在你身邊圍繞的時候,不覺得那就是自己尋覓的,待到它剛一轉身,你會哭得撕心裂肺。元風最怕木然哭,一哭就拼命哄她笑。可是木然后來多半是為了元風才掉眼淚的。她自己都覺得她和元風很像林黛玉和賈寶玉。她前半生得了他太多好,后半生注定是要為他掉眼淚的。而且被他愛過之后,她沒法再愛任何人。
雖然,不喜歡木然母女,但爺爺和姑姑還是客氣地給了木然壓歲錢。一共兩千塊。木然平生頭一次收這么多壓歲錢。讓她有點懵了。這對于十七歲的她而言,是筆巨款。她在母親的眼色下,乖乖收了這筆錢,然后一直想著,該怎么償還,以后該怎么報答這家人呢?雖然她不愿意受他們的恩惠,可拿了人家的錢不是嗎?
木然不知道,兩千塊錢對于爺爺和姑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姑姑一瓶香水就不止這個價了。爺爺打場高爾夫球就差不多了。在城里兩千塊根本不算什么?太少了,爺爺和姑姑都拿不出手。給元風,他們每人給了一萬的壓歲錢。可對于木然來說,這太多了。在她所處的小鎮上,這兩千塊錢是有些人家半年的生活費,是孩子整個高中的學費,是書店里那一百多本好書……兩千塊可以做太多事了。可以實現她太多夢想了。她想要的電子琴,她想要的高考光碟,她想請好朋友去吃頓好吃的……太多事,她想做了。她和萬千少女一樣,會因為囊中羞澀而拼命壓抑欲望,會假裝看不到。她也同萬千少女一樣,會因為不好意思羞于跟家里人開口而擱淺美妙的計劃。現在她有錢了,這是件多么令她雀躍的事。木然發現,因為貧困,自己對于錢原來是這般渴望。就像一個孩子吃到人生中第一口奶水一樣。要知道,她從來沒有過很多零花錢呀。小時候,一回家里,問媽媽和繼父要錢,便會遭白眼。遇到心情不好時,繼父會破口大罵“總是錢錢錢,你要吃了我嗎?”那架勢,那眼神,仿佛是只在戰斗的大公雞,他卻完全沒有考慮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他那兇悍的模樣,尖刻的話語,經常在木然的噩夢里出現,每次一夢到他。小姑娘便會情不自禁地流眼淚。一直哭到天亮。小時候,在學校里,同學們都能買參考書,報補習班,可木然只能躲在角樓里,偷偷地羨慕著。生怕老師過來問自己,為什么不交錢。她學習那么好,卻不能像別的孩子那樣很光明正大地為學習花錢。她經常覺得自己是個賊,連學習都是偷偷摸摸的。倘若不是因為她學習好,在學校不知道要受多少白眼和欺負。好在,她一直都是個漂亮乖巧懂事聰慧的女孩。人們沒有因為她貧窮而欺負她。但學校里跳舞唱歌都是沒有她的份的。不是木然不愛參加活動,而是她買不起表演的服裝。于是,她一直心理暗示自己不會唱歌跳舞。這樣久了,她就成了一個只學習不關心其他任何事的人了。
木然把兩千塊錢放在枕頭下,怕丟了。又把兩千塊錢放在自己的書包里,放書包里還不放心,得藏在文具盒里,再放到夾層里。最后恨不得再上一把鎖。這兩千塊錢對于她來說不僅僅是錢了,它已然成了一種夢想的象征。所以木然藏得格外小心。她還計劃著要慢慢花,不斷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花錯了。
“吱……”地一聲,門開了。木然驚魂甫定,生怕被人看見了剛剛藏錢的一系列動作。對于少女來說,那畢竟是難堪的。
是木然的母親走了進來。她穿著真絲的睡衣,仿佛自己真地是闊太太了。但舉手投足,還是那么俗氣,卑微。
木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手死死捂著書包。
“木然,媽跟你商量件事行嗎?”一般這樣的語氣說話,多半沒好事。她有求于木然了。
“說吧!”畢竟是母女,對于母親的要求,木然多半會答應。
“你那兩千塊錢能不能放我這兒。我最近手頭有點緊。”果然是沖錢來的。知母莫過女。木然又猜中了。
“你缺錢了?”木然在委婉地拖延,希望母親能改變主意。
“恩,年前打牌輸了。我不敢跟王老師說。可家里買菜的錢都不夠了。”木然的母親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她常常出這招,可人家救她之后多半會后悔救了一條蛇。她流的多半是鱷魚的眼淚。木然都懂,卻奈何不了自己心軟和這份親情。她再不好也是自己的母親呀。也是把自己拉扯長大的人呀。
“拿去吧!一千夠嗎?我想留一千交補習費。”木然把藏得很深的錢拿了十張給母親。
木然的母親見還有十張,頓時有點不快了。但又不方便再說些什么,不帶悅色地離開了。心想,一個孩子要那么多錢做什么。她就是這么一個不知足的女人。哪怕現在日子過得好,她依然要出去打牌,跳舞。她認為那些是快樂,可在木然看來極其無聊。
而木然是真地要交一千塊的補習費和資料費。她暢想的那些夢想,一個個如肥皂泡全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