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空陰云密布,微風乍起,卷起殘葉無數。頗有高祖劉邦筆下“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意境。
段大虎身著道袍,背負大刀,實有些不倫不類,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曲陽城頭有人問話道:“來將何人,報上名來,好讓我家天公將軍知曉!”
見他說的客氣,段大虎便勒馬高聲喊道:“在下段大虎,請天公將軍張角出來答話。”
過不多時,張角未露面,張寶卻率人出得城來,只見黃巾軍都頭戴白巾,舉著白幡。段大虎心中一咯噔,早聽說張角得了重病,莫非,這是他已死了?
果然,張寶認出了是段大虎,馬上開口大罵道:“原來是你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就憑你也敢叫陣大哥?我大哥被你害死業已升天成仙,就讓我來教訓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為他報仇!”
張寶提槍突刺,向段大虎奔殺而來。前日來段大虎在馬上作戰不是張寶對手,回去后便細細思量,明白了馬上對戰的訣竅。近日來他又勤加練習,對于馬上對戰頗有心得,雖然和刀法配套的步法不能使用,但純粹的刀法中的威力卻得以加強。況且,段大虎從小便力大,在馬上作戰不算吃虧。
見他殺來,段大虎并不閃避,而是拍馬迎上,兩馬站定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張寶今日所使長槍比段大虎的的兵刃在長短上占優,直刺段大虎右側肋骨之間。段大虎看得精準,用右臂夾住長槍,刀交左手,一招“斷斷續續”就朝他脖子抹去。這招刀法精妙之處在于,看似沾泥帶水行進緩慢,但在內勁催動之下,離目標越近刀花就越大,直至籠罩敵人全身,讓他無從閃避。
張寶大驚,不料段大虎武藝竟然如此高強,猝不及防之下,險些掉下馬去。還好他也算武藝精湛,久經沙場,匆忙之中將頭一矮,堪堪躲過這招。趁段大虎分神,張寶奪回長槍,當下抖擻精神,再也不讓段大虎近身,刺、挑、勾、轉,槍法之中多有奧妙,招數也用的十分嫻熟。
兩人交手三十余回合不分勝負。段大虎暗暗付道,這要在地上早就打的他腦袋開了花,可這在馬上卻是有力無處使,看來非使用計謀不可取勝。
段大虎倒轉馬頭,扭頭就跑,張寶緊追不舍。戲文段大虎看得多了,戰陣之中沙場之上,多位好漢均用這招“回馬槍”取勝,今日正好拿來試一試。跑得幾步,段大虎忽地扭轉馬頭大喝一聲,一招“刀劈華山”力劈而下。
張寶果然淬不及防,道一聲:“我命休矣!”
段大虎差點都快笑出聲來,想不到下山以來,竟然斬殺了黃巾軍的重要頭領,這下可算是在這亂世之中立了足。
一刀砍下,鮮血四濺,噴了段大虎一臉,一顆頭顱咕嚕嚕滾到了腳下,卻不是張寶的人頭,而是他座下那匹馬的。原來,戲文中都用的帶把的大刀,段大虎這大刀雖然勇猛,但是長度卻不夠,只夠得到馬頭。
段大虎雖是一愣,但并不氣餒,又躍馬朝著張寶殺去。那邊曹操看段大虎得勝,大喜道:“擂鼓,為段將軍助威!”戰鼓響起,段大虎身臨其境,感覺熱血沸騰。馬剛揚蹄就已經追上張寶,段大虎又是一刀當頭劈下。
眼看張寶就要血濺五步,他卻忽然大喊一聲:“住手!”
段大虎初出江湖閱歷尚淺,果然也就住了手,硬生生收住了刀勢,直悶得心頭難受。段大虎正待答話,卻不料張寶這廝從懷中掏出了一把豆子來,口中念念有詞,豆子撒在地上都成了黑衣的兵士,四面八方朝段大虎殺氣騰騰而來。
黃巾軍會使用妖法是段大虎早有預估的,也并不驚慌。當下伸手掏出了幾張用狗血畫就的符咒,撒了出去,為了保險起見,又舞起刀光護住了全身。只見果然豆子兵不見了,只剩下張寶呆立在地。
“狗賊膽敢破我仙法!”張寶大怒。
“反賊還不束手就擒!”段大虎針鋒相對。
“哼!井底之蛙也敢猖狂。”張寶說著,抽出長劍,雙手抱劍念念有詞。只見天空中烏云翻騰,又是十萬天兵殺將下來。
段大虎事先早有準備,安排士卒拿了污穢之物,就等這一刻。只見天兵還未到來,狗血豬血羊糞等污穢之物早就潑灑了一地。段大虎以手做劍,暗念臺詞:“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頓時,張寶的妖法就破了,十萬天軍無影無蹤。天地復歸明朗,軍士氣大盛。
“殺!殺賊立功就在今日!”曹操舉刀大喊道。
一眾將士就像看到了地上白撿的錢財,呼喝著朝著黃巾軍大殺而去。
“快關城門!快……”張寶幾個字還沒說完,就被士卒中不知道哪個誰砍去了腦袋,段大虎的三國出名夢想又化為泡影。
大軍一路殺奔曲陽城中,剛開始還只是砍殺黃巾軍,但黃巾軍本來就無組織無紀律,這時早已潰不成軍,很快就被殺戮一空。這些軍卒卻又在城中燒殺搶掠起來,段大虎騎馬剛剛轉過街角,就看到一位士卒搶了一個剛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將他扔在了地上。不顧少婦的苦苦哀求,要上去侮辱了她。
段大虎頭腦之中一片空白。原本以為黃巾軍禍國殃民,除殺之就是“替天行道”,可是,這樣的結局便是天道嗎?
現如今,這豈是我想要的江湖?
段大虎大喝一聲沖向前去,一刀斬在那士兵的頭顱前停住,大喝一聲:“滾!”那士兵早已嚇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軟了,也不敢多話,提著褲子就跑。少婦將嬰兒抱了起來,畏懼地看著他。
不知道為何,段大虎看到她的眼光,心中卻是一陣刺痛。段大虎本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道士,卻不料來到了這個梟雄并立的亂世。
段大虎打馬來到了城門口,張角的尸體卻已經被懸掛在了城門上,那個干癟的尸體,沮喪地耷拉著腦袋。不知為何,段大虎竟然有些同情他,這個看上去很平凡的書生和農民,一輩子也轟轟烈烈了一次。
這是曹操的江湖。
這也是張角的江湖!
這是不是我的江湖?
這時大雨瓢潑入注,他忽然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于是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馬,朝著城外風雨中而去。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他心中一陣煩惡,頭腦一暈竟從馬背上栽倒了下來。朦朧中,只見得一位身穿黃衣的道人走到了段大虎的面前,他便是張角了。他對段大虎說道:“你可看到了,這便是世道。蒼天已死,天下大亂,我黃巾軍為生民立命,為萬世求太平,何錯之有?”
段大虎一時無言以對。道人接著說道:“天下大亂,受苦的是黎民百姓。所以,我的師傅不容于我,天道亦不容于我。可是,皇帝照樣荒淫無度,安詳著他們的太平,何時又有窮苦百姓出頭的日子!”
“可是,世間大亂,正是因為黃巾起義而起啊?”段大虎不解問道。
張角忽然大笑。
“大風大雨,大江大浪,書里天下,手心江湖。看過了世事無常,人心叵測,剩幾個牛鬼蛇神?段大虎得師傅傳授《太平要術》,懸壺濟世數十載,可段大虎最后才明白,我原本想拯救這全天下的人,可是我卻連自己都救不了。地澤萬物,神農不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段大虎沉默不語,這些道理可能是他永遠也想不通的。他只是一個被師傅趕下山的小道士,這世間的劫難,自己未曾經歷,也從未想過這時間的道理。
“大虎,你可愿拜我為師?”那黃袍道人問道。
“不,”段大虎搖搖頭,“我已經有師傅了。”
黃袍道人苦笑道:“難道我這太平要術真的要失傳于世間?”
“學了你的太平要術又能如何?”
“能拯救世間黎民百姓。”
“可是……他們都說這是妖法?”
“妖法?哈哈……”黃袍道人憤懣地大笑道:“世間人均以為我能使妖術,召喚魔兵,可是誰又知,我撒豆成兵召喚的正是滯留天地間,不愿離去的冤魂啊!蒼天不義,我便殺天逆天,又有何妨?天上劍仙三百萬,見我也須盡低眉!”
“……你容我三思。”
“我不入地獄,不墮輪回,時間已經不多了。你我相見僅一面,可你天性質樸,能為百姓求安寧。不論你是否打算拜我為師,我都將這《太平要術》傳授于你,望你好生研習,造福百姓。”
接著,段大虎的手中就出現了一本書,上面寫著幾筆飄逸的大字蒼遒有力:太平要術。
黃袍道人的身形開始飄忽起來。
段大虎忽地想起一事,大喊問道:“張寶說是我害死了你,這是怎么回事?”
張角穩住身形,搖搖頭道:“當日廣宗城破,我一劍殺敵一千六,耗盡了真氣。可又預感到了你來,強行出劍一千九,也是油盡燈枯了。”
段大虎惻然。
張角微笑道:“不怪你,是蒼天要我死。它為我開了天門,張角也不屑入!”他揮一揮衣袖,道:“再見了小兄弟,你好自為之。”
一陣微風吹過,黃袍道人不見了。
段大虎四顧茫然:今日起,我便不僅是全真教第四十三代弟子,更是太平道的唯一傳人了。
可是,這亂世之中,段大虎只想做一個刀客。
用他的刀,去論這個江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