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恢頗感尷尬,道:“屬下還沒說完,請……”
曹操處理政事已頗為煩悶,正沒好氣,擺手道:“我讓你當鄴郡太守,不是讓你吃白食的,就是讓你去解決疑難問題的,難道連破個無名女尸案都要我來,那樣要你有何用?”
溫恢臉色一變,背上汗水涔涔而下。心想再只說案情,不說結果,這官怕是要當不成了,雖說這鄴郡太守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但好歹也是個官,有總比沒有要強。想到此便道:“魏公請聽我說完,下官經過初步調查,發現這事牽扯到一位公子……”
曹操斜靠在椅背上,呵欠連天,兩眼迷成一條縫,一聽到“公子”兩字,全身一震,登時來了精神,坐直身子,睜大眼睛,道:“瞧你啰里啰嗦的,都沒說到點子上。你調查發現這事牽扯到一位公子?”
溫恢見曹操坐起,精神一振,點了點頭,道:“屬下只是初步調查,具體結果還需進一步收集證據。”
曹操素知溫恢才智出眾,由他出馬,當會不斷錯,面色一沉,道:“說說是哪只畜生這么大膽,竟敢如此胡作非為!”他聽了案情之后第一反應便是哪位公子在路上窺得一女子貌若天仙,便將她強行綁了去,為非作歹,之后便將人拋入河中毀滅證據。他平日政務繁多,時不時還要出去打仗,自然沒有多少時間管教子女,平常詢問下人,聽到的盡是公子如何乖,如何聽話,又是如何循規蹈矩,沒想到他們竟有如此放肆,這一怒當真是非同小可,出口成臟,罵自己的兒子是畜生。至于人是生不出畜生來的,只有畜生才能生得出畜生,罵自己的兒子是畜牲,便如同罵自己是畜生一般,這些他這時心神激蕩,又哪里想得起來。
溫恢道:“這事只是牽扯到公子,并不是公子所為。”
曹操定了定神,道:“說說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溫恢道:“下官一聽人報案,說漳河下游發現無名尸骨,便在懷疑這女子是數月前失蹤的趙姓女子。當時這女子神秘失蹤,出門之后便再也沒有回來。她的父母心急如焚,四處尋訪,卻一直沒有消息,便上報官府。下官經過多方取證之后,終于證實了這具尸骨果就是那個女子,接著便順藤摸瓜,經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抽絲剝繭,終于發現這事和王太醫大有關連……”
曹操心中一凜,道:“你是說這事和王太醫有關?”
溫恢道:“照現有的證據來看是這樣的。”
曹操緩緩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怪不得我總覺得王太醫這幾日怪怪的,整日價心不在焉,問他話時也是前言不搭后語,原來如此。”回過神來,又道:“嗯,你不是說這里面還牽扯到一位公子么?”
溫恢道:“下官成微服套問過王太醫家一個嗜酒如命的下人,那人酒后吐真言,說王太醫曾綁了一個美貌女子進府,欲行非禮,那女子甚是貞烈,觸柱而死……”
砰地一聲,曹操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道:“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說下去。”
溫恢接著道:“王太醫原本只是想納她作妾,可她執意不肯。便想和她成其好事,她興許便同意了,沒想到事情竟弄成這樣……”
曹操冷哼了一聲,道:“那后來呢?”
溫恢道:“其時明公遠征在外,一切軍國重務都是……都是……”
曹操又冷哼了一聲,道:“你是想說一切軍國重務都是子建與子恒打理是不是?”
溫恢點頭道:“正是。”
曹操道:“最近子建整日里同和尚道士打交道,研讀道藏佛典,無心理政,這政事全由子恒處理。王太醫定是害怕事情敗露,人頭不保。是以不惜出重金賄賂子恒,讓他替自己遮掩,我說的沒錯吧?”曹丕曾親口承認在曹操遠征期間收取賄賂,由于已有前科,是以曹操一下子便想到了他。
溫恢道:“這案子下官審到現在也只知道這案子里牽涉到一位公子,至于是誰,由于滋事體大,下官不敢妄言。”
曹操微微一笑,道:“此案涉及到太醫、公子,你能審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這事你要是敷衍了事,我也不一定會知道,可你還是跑來報我,足見你執法如山,不避權貴。”
溫恢心道:“我若是敷衍了事,事后被你查出來,我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這可是天大的事情,我又有幾條命敢隱瞞不報?”正色道:“那女子家境雖然不濟,但她父母含心茹苦將她拉扯大也著實不容易,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的確很可憐。她父母已認過了尸體,見到那女子隨身所帶的玉墜時,號啕大哭,聲淚俱下,口口聲聲喊道要我嚴懲兇手,當時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陪著流下眼淚。我想當官不為民作主,而眼睜睜地讓兇手逍遙法外,這官當著又有什么意思?”他確實同情那可憐女子,不過當著曹操的面說出來,確也有憑此案向上爬的意思。
曹操拍手叫道:“好!”取下佩于腰間的倚天寶劍,遞給了他,道:“這案子還由你接著查,上至公子,下至庶民,不管是誰,只要你查證確實,便依法嚴懲,絕對不可姑息!你官職不高,辦起案來一定多有阻礙。這劍隨我多年,任誰一看便知道是我的佩劍,你執此劍辦事便沒人敢和你為難,當真有不知好歹的,敢阻撓你辦事,你也不必報我,直接用此劍取下他的項上人頭!”
溫恢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喜從天降,這可是一個燙手的大山竽,一旦處理不好,倚天寶劍斬下的便將是他自己的項上人頭了。面色凝重,雙手接過寶劍,應道:“是!”
曹操道:“此事不宜拖得太久,我只給你七天時間,七天之后你再來這里向我匯報這案子的詳細情況。”
溫恢道:“七天時間怕是……”
曹操瞪圓兩眼,道:“怎么,七天時間不夠?”心道:“我已上表三辭了,這一次再不許,我便要拜命受爵,跟著便要議立世子了,到那時你還沒破案,我怎么定立世子啊?我沒說三天已算是給足你面子了,你還敢推三阻四,不要命了?”
溫恢嚇得打了個寒噤,雖然心中沒有把握七天破案,也只得硬著頭皮應道:“是!”其時正值隆冬,劍身冰冷異常,可他只覺手中寶劍滾燙如火,燙得他險些拿捏不住。
曹操見他雙手微微發顫,微微一笑,道:“等這案子辦好之后,你便去揚州任刺史吧。”
溫恢心中十分喜歡,鄴城大官極多,他這個太守官卑職小,見到公子文武都要請安問好,卑躬屈膝。每月除了那幾擔米之外,又沒什么油水,一放到揚州做刺史,那可就威風八面,財源廣進了。雖說揚州地近江東,孫權時常來攻,但有張遼在孫權便是削尖了腦袋也鉆不進來,何況他除了斷案頗有見的之外,還善長軍略,率領軍馬同敵人周旋起來,那是一點也不含糊,只不過能策馬當先,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難免美中不足,總而言之這揚州刺史對他來說那可大大的優差。
溫恢甫從相府出來之后,便馬不停蹄趕去查案,好在此案他已進行多時,已有些眉目,加之他腦子甚是好使,不到三天時間,便已收集到不少證據,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躲在幕后暗中擺平此事的那個神秘公子是誰雖然還不清楚,不過王太醫乃是本案的罪魁禍首那是確然無疑的了,只要將王太醫抓來一審,這幕后黑手是誰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溫恢怕幕后黑手殺人滅口,毀滅證據,并沒有大張旗鼓,一切調查都是秘密進行,當收集到一切想要的證據之后。這才帶著一彪人馬,捧著倚天寶劍,兇神惡煞闖進王太醫府中。王太醫乃一眾太醫之首,操縱著曹操的生死,雖說官不大,這地位可是非同一般。一般案子到了他的頭上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一向頤指氣使慣了,見到大批差役如潮水般的涌將進來,亮晃晃的鋼刀指著他的前胸后背,雖說心里有鬼,倒也不怎么害怕,嗤得一聲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溫太守,不知你來此有何貴干?”
溫恢道:“我為什么來此你心里清楚。你綁架民女、逼死人命的事犯了,別作無謂抵抗,乖乖束手就擒吧!”
王太醫道:“我可是太醫,連魏公見到我都要客客氣氣的,你是什么東西,也敢來抓我?再說你說我逼死人命,可有何證據?平白無故的冤枉好人,我可是要到魏公那里去告你的。”
溫恢舉起倚天寶劍,道:“王太醫追隨魏公多年,這劍不會不認得吧?”
王太醫只瞥了一眼,便知是曹操心愛的倚天寶劍,這劍連曹操睡覺時都要掛在床頭,可謂從不離身,如今卻捧在溫恢手上,自然是大大不妙。身子不爭氣的抖了起來,問道:“你來可是……奉了……奉了……魏公之命?”
溫恢微微冷笑道:“魏公親口對我說道:‘這劍隨我多年,任誰一看便知道是我的佩劍,你執此劍辦事便沒人敢和你為難,當真有不知好歹的,敢阻撓你辦事,你也不必報我,直接用此劍取下他的項上人頭!’怎么樣你想試試?”
王太醫徹底絕望了,如斗敗的公雞一般,垂下頭來。
溫恢斜了他一眼,喝道:“拿下了!”
人群中搶出兩名差役,將王太醫綁了起來,順提倒拽,拎了出去。
相府中,溫恢雙手捧著一堆證據,來到曹操跟前,道:“無名女尸一案已然審清,王太醫在如山鐵證面前無法抵賴,供認不諱,只不過……只不過……”
曹操道:“只不過他一直不肯說是誰替他遮掩此事,對嗎?”
溫恢點了點頭,曹操接過王太醫的供狀來,粗略一看,隨手一擲,冷冷地道:“那是你沒對他用過刑,重刑之下我就不信他還嘴硬。”
溫恢道:“已經用過刑了,可他就是不說。”
曹操長眉一軒,道:“將他交由廷尉審問,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大獄里的烙鐵硬。”
溫恢心道:“當然是烙鐵硬了。”
曹操道:“這案子牽扯到公子除了王太醫這么一個人證之外,就沒有別的證據了,你在王太醫家里沒搜到什么?”
溫恢道:“那倒有。”
曹操問道:“是什么?”
溫恢道:“王太醫經手采辦藥材時著實撈了不少好處,他家里密室之中藏著一卷密賬,里面詳細記載他從中得到了多少好處,一筆一筆,十分清楚……”
曹操冷哼一聲,道:“他倒挺會發財。”
溫恢道:“可我們在他家中卻沒有抄到多少錢。”
曹操道:“不用說這些錢不是被他藏起來,便是用來賄賂他人了。”
溫恢點了點頭,道:“我追查了這些錢的去向,終于發現王太醫花了不少錢買了幾處豪華宅邸,其中一處地契上寫得是……寫得是……”
曹操道:“是誰快說,用不著吞吞吐吐的。”
溫恢取出一張帛書,平攤在案上,道:“明公還是自己看吧。”
曹操低頭一看,只見地契上姓名一欄寫著兩個字:“郭表。”長眉一軒,問道:“這個郭表是誰?”
溫恢神色詫異,道:“魏公竟然不知此人?”
曹操搖了搖頭,道:“滿朝文武之中沒有一個叫郭表的,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王太醫竟然花大錢去賄賂他。”
溫恢撓了撓頭,欲言又止,不知該怎么說。曹操微微一笑,道:“我已屏退左右,今天的話出于君口,入于我耳,沒有第三人知道,有什么話你就放心大膽的說吧。”
溫恢道:“子恒公子新近寵幸一舞姬姓郭,這郭表是她的哥哥,換言之這宅子實際上是給……”
曹操冷哼一聲,道:“給子恒的。”頓了頓,氣得滿臉通紅,道:“豎子安敢如此!”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大聲叫道:“來人啊,將這個忤逆子給我叫到這來!”這一聲吼,聲震屋瓦,瓦片上的灰塵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可四周寂然無聲,顯是近侍、親衛都被他趕走了。
其實曹操對曹丕收取賄賂倒也不如何震驚,只不過他交結的對象實在太過可怕,太醫整天游走于王室貴族之間,想要在藥中作些手腳直是易如反掌,毫不費力,曹丕如此賣力的為王太醫擺平此事,自然不是悲天憫人,而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溫恢道:“到底是不是子恒,如今還言之過早,還有待進一步查證。”
曹操怒道:“還查什么!都這么明顯了,有什么好查的。早先我出征期間,子恒就曾收受賄賂,當時我一時因循,沒有深究,想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沒想到他竟不知悔改,變本加厲,這次饒他不得!”
溫恢道:“這地契在畢竟是寫著郭表的名字,興許這事真與子恒無關。”
曹操冷哼道:“郭表無權無勢,憑什么得了這么一個占地近千畝的大宅,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么。”
溫恢還欲再說,曹操一擺手,道:“這事你辦得很好,從明天起你便是揚州刺史了,回去收拾收拾趕去上任吧。”
溫恢道:“可這案子……”
曹操道:“嗯,這案子我會親自處理,不勞你費心了,下去吧。”
溫恢心中嘀咕:“前幾天還說別拿這種事來煩你,今天便說要親自處理,看來這件案子有得你煩了,哼,這就是你看不起小事的下場。”心中雖有怨詞,表面上仍不脫恭敬之色,應道:“是!”行禮之后,轉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