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告上所繪縱然是妖魔鬼怪,高二也不會如此失態,但一見那人竟然便是那日那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卻打得他們爬也爬不起來的怪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喜又非比尋常。那畫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所繪,栩栩如生,便如將馬超的臉縮小了,壓扁了放入布告之中一般,丹青妙筆,實是出神入化。高二那日曾和馬超照過面,自然認得真切。
眾人早已看過布告,知道上面所繪的兩個人是官府懸紅緝拿的要犯,一個知其下落賞銀五百兩,如有擒獲,不論生死,均賞銀一千兩。另一個只要知其下落就賞銀一千兩。尋常百姓忙忙碌碌一輩子也賺不到一千兩銀子,這可是一筆天大橫財,怎不叫人怦然心動,兩眼冒綠光?眾人聽得他怪叫,心中都是一凜,數百對目光不約而同的向他瞧來,有人問道:“怎么,你認得他?”
高二臉上一紅,道:“不認得。”
那人道:“那你亂喊亂叫什么?”
高二道:“認……認錯人了。”
高二說這番話時,眾人無不虎視眈眈,只要他開口說認得,立時便涌將上去,軟磨硬泡,死纏爛打,不論采用何種手段也要從他嘴里打聽出那兩個人的下落來,不料他竟說出這么一、句話來,均大失望,一些脾氣暴躁的早已在那罵罵冽冽了。
馬超乃大漢五虎上將之一,所向無敵,平生少有一敗,如今卻落得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讓人知道了,還是笑掉大牙。劉備不愿彰顯其丑,是以布告上只是含糊的寫道如有知畫中之人下落者賞銀一千兩。反正那人像是從龍而來的宮中御用畫師所繪,惟妙惟肖,有見過馬超的貪圖重賞,必會申報官府。至于他的姓名身分,知不知道倒也無所謂了。哪知這段時間魏郡、廣平、太原、上黨、河內、洛陽等郡出了一個江洋大盜,殺人放火,**擄掠,無惡不作,手上已欠下十數條人命。此人來無影去無蹤,神龍見首不見尾,又常在漢魏邊境一帶作案,給緝捕工作帶來很大困難,各地官員屢次差人捕拿,都徒勞無功,只好灑下海捕文書,大海撈針,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這一陰差陽錯,兩張毫不相干的布告竟湊在了一起,老百姓見一張寫得甚是詳細,另一張卻十分含糊,想當然的以為那個樣貌清秀的小白臉是那個江洋大盜的同伙,說不定還是幕后黑手,要不為何兩張布告為何會并排在一起,又為何一個知道下落只給五百兩,另一個知道下落竟給一千。那江洋大盜作惡多端,仇家遍及河北中原一帶,受害者家屬看了布告之后,均將馬超當成江洋大盜的幕后首腦,無不切齒痛恨,破口大罵,這樣的結果卻是劉備始料未及的。
高二眼見眾人反應激烈,心想再呆下去,搞不好要鬧出什么事來,當下不敢多問,又向馬超的畫像瞧了幾眼,分開人群,挑起扁擔,徑自入城。進了街旁一個茶棚,找個空位坐下,叫來清茶一碗,咕嘟咕嘟只幾口便喝了個碗底朝天,跟著和邊上茶客閑聊幾句,終于打聽清楚,城門口布告上畫的那兩個人是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那個左頰邊上有一道刀疤的,知道他下落賞銀五百兩。那個面如傅粉的,知道下落賞銀一千兩。
高二一聽之下,歡喜的險些暈去,得了這筆錢,別說天天逛窯子,就是把妓院那個小娘贖出來都綽綽有余。他心中雖如此想,表面上卻不敢露出一絲喜色,又和那茶客閑聊幾句,付了茶錢,挑著扁擔,徑向集市走去。有道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陡然間天上掉下了這么大一張餡餅,他哪有什么心思泡妞,草草賣完了菜,便挑起扁擔,急匆匆的往村里趕。原本要走上三五個時辰的路,這次他竟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走完了,錢的力量有多偉大,由此可見一斑。
高二進得村來,也不回家,徑奔高蠆家中,甫一進門便沒頭沒腦的喊道:“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那日高蠆胸口受了馬超一腳,傷得不輕,養到現在,兀自未好,常覺心煩意亂,胸口發悶。此刻他但覺胸口堵得慌,正沒好氣,叫道:“瞎嚷嚷個什么。有什么好消息,至于這么大呼小叫?”
高二叫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今日去了趟安陽……”
高蠆接口道:“沒事你到安陽去做什么。”
高二臉上一紅,嘿嘿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城門口看到官府張貼的通緝江洋大盜的布告,其中一人正是那天打傷你的怪人。”
高蠆心中一凜,道:“哦,有這事?你可看仔細了?”
高二道:“我看得真真的。那家伙也曾打過我,傷口至今還隱隱作痛,這小子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高蠆揮退左右,對他原配夫人周氏說道:“你去外面看著,若有人來,就說我舊疾復發,胸口痛得厲害,已先睡下了。”
周氏答應一聲,退了下去。
高蠆問道:“布告上怎么說的?”
高二道:“布告上說只要知道那小子下落者就賞紋銀一千兩。”
高蠆蹭地站了起來,案上茶碗被袖子帶到,掉在地下,啪地一聲,裂成幾片,叫道:“一……一……一千兩?”
高二道:“正是。”
高蠆道:“只要知道他的下落,便給紋銀一千兩,若是將他拿到,豈不要賞一萬兩?”
高二道:“布告上沒說,不過也差不多。布告上說這小子伙同另一江洋大盜作下了天大的案子,殺了好多人,實是罪惡滔天,民憤極大,是以官府頒下重賞要拿這兩個人。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光知道這小子下落,就賞這么多,要是將他拿到,送交官府,這賞銀還能少得了?”
高蠆道:“我說這小子怎么這么厲害,原來是個殺人慣犯。他媽的,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一千兩銀子長什么樣。這事可得千萬保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更不能讓河東那幫豬狗知道。”
高二嘿嘿一笑,道:“這節我理會的,這事我和誰也沒說,就只跟你一個人說了。你看我也頂不容易的,事成之后……”
高蠆笑道:“你這小子,還沒成事呢,就想著分銀子,放心事成之后這好處肯定是少不了你的。”
高二心道:“少不了我的?事成了你隨便撿個三五十兩銀子便想將我打發了,當我不知道啊。哼,若沒有我大老遠趕來報訊,你能知道這消息?反正我就孤身一人,倘若我直接向官府出首,拿了銀子,拍拍屁股一走,到外地去做富家翁,諒你也沒本事找到我。我給你送來這樣大的一筆橫財,你就用這么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搪塞我,門也沒有。”
高蠆向他瞧了一眼,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高二啊,按族譜,我是你叔叔,你爹爹不在了,我就和你爹爹一般,我還能虧待了你?這賞銀雖多,但分得人一多,終究是分得薄了。嗯,這事就咱倆個人干,事成之后你三我七如何?”
高二不即前去官府出首,眼巴巴的趕回村中和高蠆商量,就是為了能得到更多的賞銀,聽得高蠆只分給他三成,心中甚是不忿,心道:“哼,你平日慷慨大方,仗義疏財,原來都是裝的,一到關鍵時候,狐貍尾巴就露了出來。我大老遠趕來給你送上一筆大財,你就分給我三成,哪有這樣的事?”道:“這個……”
高蠆道:“怎么,嫌少?你只是來報個訊,這主意不得我來拿?否則就你一人,能拿住那個怪人?”
高二道:“這……可是……”
高蠆尋思:“你小子也忒貪了吧,我沒說一九、二八已經是看在你爹爹的面上了。只不過這小子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若是惹惱了他,他將這事捅了出來,大伙都來爭搶,這錢說不準就沒我的份了。也罷,此刻我先穩住他,到時再找個機會將他除去便是,豈不知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便道:“咱們都是親戚,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沒你我也不可能知道,就五五分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高二見他退讓,也不為己甚。不然照他原來的意思,自己說什么也要拿大頭,可現在要仰仗他出主意,要求也就不敢太高,道:“好,要得就是你這句話。你說吧,這事咱該怎么干?”
高蠆沉吟道:“這事我也考慮有些日子了,想來想去,終于有了些眉目。這人功夫實在太過可怕,快的讓人看不清楚,村里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要想活捉他,怕是沒有那么容易,好在此人罪大惡極,我們就是殺了他,也算給百姓除了一害,官府照樣會給我們賞銀。我們送不了人,送具尸體上去,也是一樣的。”
高二點頭,道:“嗯,這話倒也有理,那要怎么除掉他呢?”
高蠆摸了摸胸口,哼了一聲,道:“既然不能力敵,那咱就智取。年關馬上就要到,河東那幫豬狗,仗著有那怪人做靠山,心高氣傲,不把我們放在眼里,這倒不是件壞事。這些日子他們都在忙著過年,疏于防患,現在尚且如此,過年時他們的防備定然更加松懈。咱們可乘他們歡慶新年時,叫上全村丁壯悄悄欺到河東,放火燒屋,這樣既可燒死那小子,也可將村中豬狗燒死大半,好好出口我胸中這口惡氣。”
高二道:“這樣一來村里人就都知道,這錢不就分得薄了么?”
高蠆道:“你真是個豬腦子,咱為什么要和村里人提起賞銀的事?只跟他們說,為了報那日村民被打之仇,定于大年夜縱火焚燒河東村。那日那個怪人打傷村里不少人,村里人恨之入骨,一聽要去燒死那個王八蛋,真是求之不得,那還會要什么錢?”
高二嘿嘿一笑道:“知道了,我這就是去準備。”
高蠆道:“且慢。你小子一定是回去準備麻袋裝錢吧?”
高二被他說中心思,老臉通紅,高蠆瞧了他一眼,接著道:“那人功夫太高,區區一場火,不一定能燒死他,要是讓他逃了,這錢就飛了。這樣,到那天我帶人在村東、西、北三路同時放火,只留南面一路給他走路,你就帶人埋伏在南面密林中,掘下陷坑,安排下絆馬索,除非他長了翅膀,能飛到天上去,否則非死不同,哈哈!”
高二叫道:“妙極,妙極,當真是妙之極矣。”
高二走后,周氏進屋,道:“高二走的時候高興的了不得,你答應他什么了?那怪人既是官府緝拿的要犯,這賞銀肯定少不了,這錢可不能分給高二那小子。”
高蠆冷冷地道:“我也沒打算分給那小子。你叫上你兄弟,和那小子一起去辦事,找個機會……”右手向下一劈。
周氏嚇了一跳,道:“你要殺……殺……殺了他?”
高蠆白了她一眼,道:“瞧你那樣,能賺到什么錢?”
周氏道:“他畢竟是咱家親戚,不明不白的死了,村里人是會議論的。”
高蠆道:“你也是個豬腦子,到時就說高二在和河東那幫豬狗搏斗時不幸戰死了,村里人還會議論個啥?”
周氏道:“好,好,就這么辦。這事要是成了,我也不要什么好處,只要你能將來能將家業傳給虎兒,別分給那騷狐貍生的小雜種也就是了。”
高蠆雖只是個小小村長,卻也三妻四妾,周氏人老珠黃,高蠆看到她就和看到鬼一樣,且她生的小子高虎整日價盡給他添堵,素不為他所喜。有道是:“母愛子抱。”他最喜歡三姨太,自然也喜歡三姨太所生的大胖小子,常在人前揚言將來要將家業傳給三姨太所生之子,周氏心中不忿,故而有此一言。
高蠆微微一笑,道:“好就依你。”
周氏眉花眼笑道:“好,我這就去和我兄弟說去。”
高蠆望著她背影,微微冷笑。
晉陽城南三十里外,鎮西將軍郝昭,并州刺吏梁習率合州文武官員,恭恭敬敬地分列大道兩旁,翹首盼望,顯是在等什么人到來,四下里除了獵獵風聲之外,不聞半點人聲喧嘩。
突然間,只見前方塵塵滾滾,鼓樂聲中,兩隊手執長戟的金甲騎兵馳到近前,如波浪般的向兩側分開。八面金黃色大旗迎風招展,八名騎士執著馳出陣來。八面黃旗之后,一隊隊兵馬迎面開來,但見眾軍衣帽分色,或紅或白,或黃或黑;兵刃不同,或斧或鉞,或槍或戟,人人奔跑如飛,分列兩旁。接著兩隊內侍簇擁著御輦緩緩出陣。
漢軍大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官員忙跪倒在地,三跪九叩,山呼萬歲。車簾掀處,御輦上探出個頭來,卻是劉貴妃,見到如許排場,心潮澎湃,笑靨如花。劉備向她瞧了一眼,不由癡了,過了好半晌,方回過神來,揮了揮手,一名內侍朗聲喝道:“平身。”眾人站起身來。
梁習上前稟道:“啟稟皇上,行宮已收拾齊整,請皇上移駕。”
劉備道:“長樂公夫婦現在何處?”
梁習道:“就在此間恭迎圣駕。”
劉備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道:“因何不早報來?”扶著劉貴妃走下御輦,來到獻帝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皇上,恕臣救駕來遲,致使皇上受盡苦難,臣萬死難辭其咎,請皇上重重責罰。”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