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對人說:“我醫治你所以傷害你,愛你所以懲罰你。”
當夢境之外的吵鬧聲又一次準時響起的時候,我的睡眠也就此宣佈夭折。
這是每天務必會上演的橋段。
比起吵鬧聲,我更關心的是自己那個戛然而止的夢。夢到什麼了呢,我努力回想,大腦的空白和睡眠的中斷讓我很是失落和挫敗。記憶彷彿硬生生的被切斷了一樣,並且從中挖走了一塊。腦袋裡除了剩下一些零碎的邊邊角角,似乎找不到任何能夠和夢對應的畫面。
爲了更好的安撫我自己,我一把扯來遺落在地上的被子,把自己狠狠的塞入被窩,就像迅速鑽入洞穴裡的昆蟲,企圖藉此與世隔絕,並且讓自己有足夠的空間沉湎於自己的世界。
外面的吵鬧聲還在繼續,每一句話裡都泄露著濃濃的**味。而在被窩裡的我依然無法就此擺脫其中的干擾。當睡意逐漸褪去的時候,我還是不能夠回憶起夢的內容。
索性不再關心。找來被壓在枕頭下的手機,打開的時候有兩條未讀短信。
手機屏幕上的日期赫然顯示著2011年5月30號。
今天是我的生日。
往往這樣的時候,我那所謂敏銳的第六感就會開始充分展示它的作用,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告訴我即使不打開短信也能夠知道是誰發來的訊息,以及短信裡會有怎樣的字眼串聯成怎樣的詞句。不想爲自己已知且不感興趣的東西花時間做任何停留,也爲了照顧我那盛氣凌人卻不堪一擊的自尊心,於是不看一眼,我就直接把手機扔向不遠處的書桌上。
生日而已。
我知道,這不過是索然無味的日子裡依舊索然無味的一天。
長久以來,生活幾乎每天都是同樣一個格調。起牀,吃飯,學習,吃飯,學習,吃飯,學習,睡覺。每一天又都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公式,每天只要按著格式嵌套就好。沒有過多的情節需要特別用心,也沒有過多的意外需要特別注意,只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的進行就好。關於該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心情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所以即使是生日,這樣枯燥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當然,對於這種平淡無奇的生活我也企圖反抗過,甚至正兒八經的付諸過行動,但在現實面前,終究還是逃不過“妥協”二字。
於是,自一次次無謂的掙扎之後,我便開始學會把每天的生活看成是一種活下去的義務。又或者可以這樣說,是一種活著的時候順便去做的事情。當你有了妥協的心態的時候,就不會覺得這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雖然我也不覺得這是一件有多輕鬆的事。
總之,懷揣著這種心態,我的內心也開始逐漸平靜下來,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它太過於平靜,像看不到一絲波瀾的靜謐海面,這絕不是什麼好的徵兆,讓人反而擔心隨時會掀起什麼大風大浪,以致於把所有一切都毀於一旦。
當然,這所謂的擔心也不過是來自於我自己,能把我的內心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不過是我自己罷了。長久以來,我都只是一個人,像活在自己世界裡的木偶人,內心再怎麼躁動不安,也依舊只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也正因爲如此,我的身邊並沒有什麼親近的人。又或者說,我並不願意自己有什麼太過於親密的人。包括我的父母。
說到我偉大的父母,他們到現在爲止依然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樂此不疲地爭吵不休。而爭吵的原因往往信手拈來,似乎處於他們周圍的任何一切事物都有可能成爲爆發爭吵的***,甚至那些毫不相干的瑣碎小事也常常會無辜地正中導致他們爭吵的靶心。
這就是他們的二人世界。一個靠爭吵構築而成的世界。他們的每一天幾乎都在爭吵聲中開始,然後又在爭吵聲中結束。有時候,那些易碎且能夠爆發聲響的器具也會成爲他們手中增加自己氣勢的有力物品,似乎唯有聲響越大,才能證明他們的立場是怎樣的理所當然。
而在同一個屋檐下,我的存在往往是被他們自動無視的,又或者說他們過於沉浸在彼此的喧囂中而被動地忽略了我的存在。
不過我也早已習慣這樣的存在。
習慣是一件可怕又可悲的事。它可以讓你厭惡於眼前的一切,也可以讓你麻木於眼前的一切。而麻木就像是一切感覺的最高境界。不痛不癢,不悲不喜。可以說是刀槍不入,也可以說是百毒不侵。我不想說自己對屋外發生的一切已經麻木不仁,但確實已經逐漸無動於衷了。
心態好一點的話,我會用耳塞關住自己的耳朵,然後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做自己的事情,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如果心態不好,我就會一個人靜靜地走出家門,讓所有吵鬧所有喧囂都在大門關上的一剎那煙消霧散,然後漫無目的地一個人走上很久,直到覺得該回家的時候纔會重新步入那個硝煙瀰漫的家。
不管怎樣,謝天謝地還是感謝他們一直都只是把兩人的戰爭停留在吵架階段,纔不致於把彼此弄得太過狼狽不堪,雖然他們所熱衷的彼此惡語相向給對方留下的傷害興許並不亞於身體上的疼痛。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而我們家的這本經或許根本就不值一提。
【2】
讓睜眼看著玫瑰花的人也看著它的刺。
鬧鐘在7點50分的時候有一下沒一下地響起來,顯得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的確,和外面的喧鬧相比,它的聲響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我鑽出被窩,輕輕的按下鬧鐘頂部的按鈕。似乎鬆了口氣,鬧鐘心安理得的恢復了原來安靜的樣子,彷彿剛纔發出的聲響根本就不是出於它自己的意願,又像是在嘲笑我的多此一舉。
再過十分鐘,爸爸就要去上班了。
可是我知道,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點可以對對方極盡數落的時間,而最後的十分鐘,也絕對不是硝煙逐漸散去的時候,這不過是會讓口水戰上升到另一個白熱化階段罷了。
以前,爲了遠離他們的一切,我常常會隨手拿起桌面上準備好的耳麥,然後把音樂調到最高音量,直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足夠把自己封閉起來,以至於外界的所有聲音都無法進入自己的世界。誰說逃避不好呢?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只有逃避才能更好的安撫自己。
可是今天的我不想那麼做,也不想一個人灰溜溜的落荒而逃。心裡突然燃起一股想要看熱鬧的衝動,好像也只有讓這股衝動付諸行動我才能把內心那蠢蠢欲動的火苗熄滅。於是顧不得整理凌亂的頭髮,我一股勁兒衝到門口,因爲過度用力,緊鎖的門打開後狠狠的甩向一邊的牆壁。一聲劇烈的悶響不知道是來自房門還是牆壁,成功地掐斷了他們的爭吵。
此時的他們面對突如其來的插曲,顯得有些措手不及。爸爸正在整理領帶的雙手在空氣中僵硬了,黑色外套和公文包在一旁的沙發上寂寞地平躺著。媽媽也是一副忙碌的模樣,看她停下的動作,很輕易就能看出她正和廚房裡的鍋碗瓢盆較勁,應該是恨不得那些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的就是爸爸,而不是什麼餐具。
這時候,空氣中游蕩著一種難得的清淨。這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存在。我倚靠在門框上,用滿是不屑和嘲弄的目光迎上他們錯愕的眼神。
“你們離婚吧。”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空氣中的清淨一下子又被沉默凝固了。清淨和沉默是不一樣的。清淨只是大家都不說話,而沉默除了不說話,更是有一種微妙的氛圍在彼此周邊流動,就算什麼都不說,大家也都已經心照不宣了,只是誰也不願開口罷了。我的話一出口就被這不言而喻的沉默凍結了,然後在半空中跌落,碎成一地的殘渣碎末,瞬間消失不見,不禁讓人懷疑我剛纔是否真的有發過什麼聲音。
可我知道他們都聽見了,只是又裝作沒有聽見。爸爸繼續整理他未打好的領帶,而媽媽也破天荒的安靜收拾著一片狼藉的餐桌。他們就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匆收回和我對視的目光,也自覺地緘默了自己的雙脣,默默迴歸自己手裡的事情,彷彿擔心製造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再錯,又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成功屏蔽剛纔我說過的話。
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我反而覺得心裡那些不安分的火苗越燃越旺了,甚至馬上就要衝破胸口把眼前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爲了平靜自己,我不緊不慢地走進書房,在他們還未察覺的時候,一把抓起爸爸放在桌上的未抽完的紅色利羣,以及緊挨著煙盒的打火機。當我嘴裡叼起那根點燃的煙時,還未來得及真正抽上一口,他們便如臨大敵般一起衝進書房,而這一動作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更和諧默契。媽媽一把搶下我嘴裡的煙,然後狠狠的丟在地上,用腳上的拖鞋踩了又踩,而爸爸厚實有力的巴掌也在一瞬間及時的落在我的臉上。
我不想用太多的語句去贅述那個巴掌有多響,打的有多漂亮。我想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以及紅的發燒的掌印已經足以說明一切。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媽媽腳下的那根菸一樣可憐,被無形的腳踩了又踩,踩了又踩。而現在,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這是我第一次向他們的爭吵表示抗議。
看著他們一臉失望的表情,我反而輕鬆了,我突然覺得我在某種程度上是成功的。所以我笑了。在眼淚不受控制流出來的情況下,我的笑容也不甘示弱的掛在臉上。
媽媽一臉震驚的看著我,爸爸不可思議的目光也反覆在自己的手掌和我的臉上來回徘徊。
一切發生的如此迅速。我想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應該莫過於此時橫亙在我們三人之間的鴻溝。
從小時候躲在一旁默默哭泣,到後來的努力相勸試圖阻攔,再到現在的習以爲常視而不見,我從來未曾像今天的自己一樣有過任何反抗,他們一定覺得很是驚訝,那個平時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怎麼會變得如此讓人琢磨不透。
我用那隻還殘留著煙味的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淚,對我而言,現在唯一的敗筆就是它們。
越過眼前呆若木雞的兩個人,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把門反鎖。一如從前,這是我能拒絕和他們交流的唯一方式。
可我還是失算了,我拒絕的了他們,卻拒絕不了他們的爭吵。
在我倒向牀上的一瞬間,他們之間的戰火又被重新點燃了。或許我應該感到一點內疚,因爲在他們之間點火的那個人就是我。
此起彼伏的爭吵聲伴著毫不遜色的敲門聲,一聲聲撞擊著我的耳膜,我覺得自己就好像被一個可怕的噪音世界包圍了,各種各樣的喧囂幻化成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魔鬼,在我的周圍張牙舞爪,恨不得馬上把我吞噬殆盡。
而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用自己的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後雙眼緊閉假裝什麼都看不見。儘管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深入到內心的,並不是表面的所作所爲就能夠阻擋什麼。
可我必須做些什麼,哪怕只是一葉障目,自欺欺人。
【3】
世界以它的痛苦同我接吻,而要求歌聲作爲報酬。
當鬧鐘的指針指向8點20分的時候,一切終於都恢復了平靜。像暴風雨過後的平靜。只剩下一顆被暴風雨席捲後的一片狼藉的心。
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我無力地躺在牀上。
這就是新的一天。這就是他們爲我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
一滴眼淚從我的右眼裡悄無聲息的流出,然後在臉上留下一道潮溼的弧線。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的右眼似乎總比左眼更容易悲傷,容易流淚。它好像一直通向我心裡那個最脆弱的地方,用最敏感的神經關注著那裡的動向。
慶幸一點的想,其實今天這樣的狀況還不算很糟。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準時去上班了。無論吵得多麼不可開交,現實總會準時把他們拉開,然後安排到不同的地點,進行不同的工作。現實早已教會他們,無論怎樣,生活都是要繼續的。
又或者我應該悲哀一點的想,因爲我根本就還不足以能夠讓他們的生活爲我而停下一時半會兒的腳步。生活的瑣碎,現實的殘酷,早已讓他們的理智凌駕於他們的情感。直到最後,我也沒能從他們那些妙語連珠的爭吵中挑揀出一星半點有關我生日的隻言片語。
也許就算是心思細膩的媽媽也情願是忘記的吧。
十八年前的今天應該就是她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天吧。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她都面臨著巨大的疼痛。我的出現讓她從此失去了她一直執著追逐的自由和夢想,爲了我,她不得不選擇停下自己前進的步伐,剪斷自己飛翔的翅膀。聽奶奶說過,小時候媽媽就一直不怎麼願意抱我,親近我。我在想,她是恨我的吧,有我的地方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牢籠,是我把她牢牢的束縛在爸爸的身邊。
只是我一直不能夠明白,媽媽如果恨著我和爸爸,爲什麼不決絕地離開我們,她完全可以重新擁有她自己的天空,這樣或許於我們大家都是一種解脫。又或者說,她希望我們和她一樣,一起活在無休無止的痛苦之中,一起在家庭的硝煙中永無安生之日。
如果是這樣,她的目的一定是達到了的。因爲不管是我,還是爸爸,我們都成功地和她一起感同身受地痛苦著。
5月30號。對於她來說不過是一個永遠無法忘卻的受難日吧,所以根本不應該允許什麼“生日快樂”的存在。
爸爸呢。這樣的小事應該根本就不值得他多花一點心思關注的吧。他有他自己在意的東西,但絕不對不會是一個無足掛齒的日子。
從他們平時的爭吵中,我也多少獲知了一些他們的陳年舊事。爸爸似乎一直愛著另外一個女人,並且一直無法中斷彼此的聯繫。這無疑成了他和媽媽之間最大而也最難逾越的屏障。他是造成媽媽痛苦的源頭,媽媽也同樣造就了他的痛苦吧。我也曾經在心裡無數次責怪過他,不僅是因爲心疼媽媽,同時也因爲可憐自己,因爲自己一直生活在一個看似完整卻千瘡百孔的家庭裡。
如果可以,我寧願他們不要在一起。他們就像兩顆水火不容的行星,遇上了,只會碰撞出無窮無盡的火光,衍生出無休無止的硝煙,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們迴歸自己的軌道,各自擁有彼此的精彩。
當然,我已經說過了,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或許在過去的一些歲月裡,正是這些小事造就了我心裡無法解開的結,並且由這些大大小小的結附帶產生的一些負面情感,也曾一度像陰雲一樣籠罩著我的世界。我不確定現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經走出那些片陰雲了,還是說已經有另一種空白以更強大的氣勢虜獲了我的世界,總之,這些那些都已經成了我心裡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不想說什麼無論怎樣他們都是愛我的。但我知道無論怎樣我都是無法怨恨他們的。
【4】
採著花瓣時,得不到花的美麗。
已經記不太清曾經的那些個生日是怎麼度過的。或許是在毫不自知中就一下子掠過,就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根本不存在那麼一天一樣。又或許也曾經滿心歡喜地度過愉快的一天,並且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收穫了一些意外的驚喜。再或許只是一個人寂寞悽清地數著時間,在努力想要忽略這一天帶來的失落中度過。
或許。或許。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那就不要什麼生日吧。沒有期望的日子,纔不會有失望的故事。可生活中不會有“如果”,“如果”之後緊跟的事往往都已朝相反方向發生了。
都說生日要許願。可是我一直都並不是很相信這些,因爲就算許了也不曾真正實現過。
記得,曾經有那麼一次,在蛋糕面前雙手緊扣的我,一臉幸福地看著燭光對面的木槿和路亞,然後虔誠的閉上雙眼,默默許下了一個俗不可耐卻承載我所有希冀的願望:和眼前的他們天長地久。地久天長。
只可惜,雖然願望很美,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到最後,我都沒能和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天長地久,因爲地久天長的人是他們。是他和她。
很久之後的今天,我還是會在想,是不是當初我說願望的時候太粗心了,以至於把那個“和”字說漏了。還是說,是我太貪心了,妄想同時擁有友情和愛情,於是上帝沒收了我的願望,讓我到最後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其實願望只是一個美好而又虛無的假想罷了,既沒有根據,也毫不可靠,我們怎麼能輕易地把自己的畢生幸福都傾注在那一瞬間的突發其想上呢。我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很明白,我和路亞與木槿之間,問題根本不在於什麼願望的實現與否,而在於我們自己。
安靜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
它就像是一個誘餌,輕易地就把那些潛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逐個引誘出來。而那些記憶又彷彿一個個深不見底的深淵,一旦崛起,任何一個都足以讓掉落其中的我在精神上粉骨碎身一次。
只那麼短短的十分鐘,我就已經被安靜拽入某個回憶的深淵。要不是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想我可能還要在其中難以自拔很久。
一聽見手機的鈴聲,我就知道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因爲這個鈴聲是專屬於她的。
手機就在離我不遠的書桌上急切的響著。因爲一直震動的緣故,於是在木桌上發出輕微地挪動聲。
可是躺在牀上的我卻一點把電話接起的慾望也沒有。因爲就算不接電話,我也能夠想象到媽媽會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口氣,對我說怎樣的話語。
依舊是望著空無一物的白色天花板,似乎現在的我除了和天花板對視便再無事可做,也可以說除了和天花板對視我什麼事也不想做。任由手機狂響不停,耳膜自動過濾掉震動的部分,我氣定神閒地把手機鈴聲當成單曲循環的音樂來欣賞。腦袋裡卻滿是電話那頭媽媽暴跳如雷的樣子。
當手機響了四遍之後,終於熄滅了再響的慾望。
不想再顧及現在的媽媽是怎樣的火氣沖天,抑或怎樣的心急如焚,現在的我只想什麼都不顧的任性一次,什麼都不顧。
恢復安靜的手機在書桌上似乎顯得有些落寞,我自嘲的笑笑,拿起它,長久的按住關機鍵。隨著最後的一次震動,像是最後的掙扎,手機終於歸於沉寂,帶著兩條未讀短信和四個未接電話,像帶著未揭謎底的沉船,瞬間沉進了沉默的海底。
【5】
道路雖然擁擠,卻是寂寞的,因爲它是不被愛的。
客廳裡的角落處坐落著一個古老笨鍾。那是爺爺留給爸爸的東西。
鐘的表面是一扇可以隨意開關的透明玻璃門,玻璃上的邊邊角角都鐫刻著細緻的花紋。打開玻璃門,12個精緻的數字間隔齊整地排成一個圈,長短不一的指針在各自的崗位上一刻也不曾停息,也一刻都不曾出過差錯。它們就像是嚴謹律己的老者,雖然一直都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卻一直默默沿著自己的軌道,恪盡職守地走過了比我們任何人走過的都更長遠的路。
一個細長有力的鐘擺熟練地搖擺著,這是我最喜歡的部件,每一秒一個來回,每一個準點都會自覺的迸出如數的聲響,反反覆覆, 永遠不知疲倦。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無法停息的鐘擺,在自己困頓的世界裡不停地搖擺,有些麻木,又並無什麼怨言,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可以停留的點。
雖然有些老舊的格調和客廳裡的現代擺設格格不入,可爸爸還是堅持在客廳裡爲它騰出一席之地。也正因爲如此,媽媽沒少和他不依不饒的脣槍舌戰。不過最後還是爸爸勝利了,在這件事上,他表現出了少有的堅持。然而至今爲止,媽媽都不曾對這個她眼裡的“被時代淘汰的東西”有過任何好感。
或許是因爲家裡太過安靜。9點準時的時候,即使隔著一扇門,在房間裡的我依然可以清晰地聽見老笨鍾發出的結實而又悠遠的鐘聲。像低沉的男中音,每一聲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我在心裡跟著默唸,當第九聲結束的時候,一切又歸於長久的平靜。
現在的媽媽一定已經在旅遊車上,在不停向別人介紹風景名勝的同時,也不忘在心裡抱怨我的無理取鬧。
而爸爸在踏進辦公室門口的那一霎那,想必就已經把家裡的瑣事,媽媽的叨擾以及我的任性拋之於九霄雲外,然後一頭扎進堆積如山的文件中,開始了一天的忙忙碌碌。
家裡終於只剩下我一個人。
於我來說,這個家不過就是一個空殼,除了爲那些各式各樣的傢俱提供安身立命之處,也適時的爲我們這些軀體提供了寄居的地方。雖然我們一直都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可是我們的靈魂似乎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一起走過的二十個年頭,又是怎樣走過來的呢。
有時候我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三個人更適合分開旅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