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磐石（二） 萬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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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蒲葦磐石（二）【萬字更】
無論對人對事，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往往有失偏頗。菠蘿網(wǎng)很多時候，若想避免不知不覺中戴上有色眼鏡，惟有錯開時間、拉開距離或是交換位置，才能看得清晰明了。
顧以涵暗暗感嘆一番，迅速結(jié)清房費并向旅舍老板致謝，和大家一起坐上車，奔向?qū)O家寨丫。
一路上，健談的黑車司機滔滔不絕，和王峰在前排聊得不亦樂乎。
男人的話題，無外乎是如何生財有道、政治格局變幻對老百姓生活有何影響，以及各種體育賽事的討論。他們的聲調(diào)不高，卻聽得出只言片語里的興奮之情，尤其是兩人都感興趣的部分，必然會你來我往地說個不停。
因照顧孩子睡眠質(zhì)量極差的岳立秋此時眼皮直打架，顧以涵慷慨地借出肩膀讓她倚靠媲。
車內(nèi)最乖最安靜的乘客，當(dāng)數(shù)嬰兒虎子，他于包裹嚴(yán)實的襁褓露出粉嫩光滑的臉龐和一只小手，酣夢正香時還不忘時時咂咂小嘴，唇角微微上揚，想來是做了個美妙無比的好夢吧！
未知的旅程，會不會有未知的精彩？
顧以涵正襟危坐，默默出神。
沈傲珊既然重返岳立秋父母的家里小住，此次前去肯定可以見到她本人。若是再能問清楚當(dāng)年她和媽媽與孟錫堯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謎底也就昭然若揭了。
對了——王峰是不是說過母女二人？沈傲珊有個女兒？
難道……難道是孟錫堯的骨肉？
那么，江淑儀口口聲聲宣稱孟錫堯曾和沈傲珊有過肌膚之親的事，真的發(fā)生過嗎？可是，為什么孟錫堯卻說和自己戀愛的女孩子和顧以涵長得很像？
個中蹊蹺，單憑推想是無法解釋的。
腦海里電光火石一閃而過，顧以涵隨之打了個冷顫。
事實不是靠胡思亂想就能站住腳跟的，她脊背冒出絲絲冷汗。為了轉(zhuǎn)移一側(cè)肩膀被岳立秋壓得酸麻難耐，她只得望向了車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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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駛出午源鎮(zhèn)中心，便拐上了一條高低不平的土路。崎嶇兩個字的含義，用在眼前這條路上十分貼切。司機駕車技術(shù)嫻熟，但仍被路面上出其不意冒出的各種天然障礙整得焦頭爛額。
雖然道路難行、車身顛簸不斷，顧以涵卻并不覺得難捱。
她的視線掠過車窗外不遠(yuǎn)處的一道山谷時，即刻明白了此地風(fēng)景受驢友熱捧的原因。
遠(yuǎn)望去是依山而建的層層梯田，在薄霧中顯得朦朧而富有詩意；然而寧靜的田地之側(cè)，突兀地彰顯著山崩地裂留下的猙獰痕跡——閃電狀的地質(zhì)裂痕是固定在山谷邊沿的峭壁上的，有如鬼斧神工的雕刻，目測一下，似乎有近百米的深度了。
而那透著淡淡紅色的巖石橫亙在半空，一面山崖被裂痕隔成了上下兩段，讓人擔(dān)心上面那塊巨型山石會于某天突然失去支撐，轟然墜落谷底。
如此驚險刺激的景致，僅僅用視覺來觀賞就已膽顫心驚，別說是親身涉足挑戰(zhàn)極限了。但對于攀巖愛好者來講，這方山谷峭壁一定是實現(xiàn)自我最高價值的絕妙首選。
順著山勢起伏，先前汽車還在爬坡上行，漸漸的，便換成了沿坡而下，最低處已接近山谷。
谷底更是別有一番洞天。
相比地表嗆鼻的淡淡霧靄，谷底的霧氣并不是由于空氣濕度大水珠凝結(jié)在漂浮塵埃上形成的，而是繚繞于溫泉之上的水霧。軍寵——首長好生猛
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溫度和濕度的有效結(jié)合，孕育出四季如春的景象。雖是嚴(yán)冬，蒼翠藤蘿與常青喬木的枝葉仍是密密疊疊，綠得恍如盛夏之時的繁盛，即使用最寫實的水粉顏料來調(diào)色，也調(diào)不出這樣奪目耀眼艷而不俗的綠。
車外美景如斯，車內(nèi)也是一番舒心景象。
黑車司機與王峰相談甚歡的低沉嗓音，立即睡著的岳立秋偶爾迸出一兩句不辨內(nèi)容的夢話，虎子均勻細(xì)微的呼吸聲，還有顧以涵時不時打個噴嚏錦上添花，各種聲音揉雜在一處，仿佛是交響樂中靈動歡躍的音符，如精靈般盤旋飛舞，而后直達(dá)云端，再化作雪花柔柔蕭蕭地落下。
汽車又開始爬坡的時候，顧以涵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排兩人的談話上。
“電視臺播過冰島的紀(jì)錄片，說那里地?zé)豳Y源豐富，人們用熱水相當(dāng)方便，無需自己燒。”王峰天南海北地聊著，“要我看，孫家寨的溫泉也挺不錯。”
司機笑了笑，“你到鎮(zhèn)上桑拿房泡過？怎么就知道不錯？”
“嗬，那種地方我可不去！”王峰連忙表明自己的清白，“鎮(zhèn)上度假村所謂的溫泉，還不是從這塊引過去的嘛？”
“說句實在話，這口溫泉給鎮(zhèn)上那些南方大商戶帶來不少收益。”司機幽幽嘆道，“原本是屬于你們孫家寨的資源，卻造福了其它地方的人……”
王峰也惋惜不已地?fù)u頭嘆息：“誰說不是吶？孫家寨的后山還被外地人開出了優(yōu)質(zhì)的稀土礦，按理，應(yīng)該是條發(fā)家致富的康莊大道了吧？可偏偏開采權(quán)被人買斷，好東西白白地拱手相讓，賺了錢也都進(jìn)了別人的腰包，村民的日子沒有一丁點改善。”
“為什么要把資源讓給別人？”顧以涵問。
“咳，說來話長——”王峰重重地拍拍座椅靠背，大聲說，“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誰又能代表全村人跟那些財大氣粗的老板交涉吶？以前那個大學(xué)生村官倒是懂點法律，可不照樣跳了別人挖的陷阱么？”
司機插話道：“那事兒我聽說過。新聞上不是報道了說孫家寨要起訴那些違規(guī)開采的礦主嗎？后來咋就不了了之了？？”
王峰說：“大學(xué)生村官任期一滿，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個誰都收拾不起來的爛攤子。就算不懂法也能知道，原告方要是半道撤退，那法院還能主動去判決被告有罪？所以啊，這事，雖然社會影響大，卻到現(xiàn)在都沒能討個說法回來。”
顧以涵的記者本色跳脫出來，“野蠻粗暴的開采，必定會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污染水源，帶來嚴(yán)重的后果。恐怕等礦主們賺得盆滿缽滿，孫家寨卻再也不適合居住了。”
“啥？？不能住了？？那我爸媽咋辦？”
岳立秋驟然醒轉(zhuǎn)，只聽了半句話就斷章取義。
其他人啞然失笑。王峰趕快安撫加解釋：“秋，不是說丈人他們沒地方住。我們在談?wù)摐厝Y源和稀土資源沒有造福孫家寨的事兒。”
“哦……”岳立秋坐直身體，從顧以涵懷里接過睡得很沉的虎子，“到底是做夢，把我都嚇醒了，還以為確有其事……”
“瞧你這膽量！”王峰憨笑。
“笑啥？”岳立秋狠狠地瞪過去，“你不懂，女人沒當(dāng)媽的時候都是愣大膽，等到當(dāng)上媽才明白過味兒來，成天牽掛著孩子，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爸媽的不容易。皇上,微臣有喜了男的個個都不愛操心，說了你們也不懂！”
司機見車駛到了平緩的路上，便換了檔，同時笑著接話：“大妹子，你這話可不中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咋行？就算你不看看我的面子上，也要顧及你自己男人。”
“他呀，家里獨苗，從小被寵壞了。”岳立秋瞅瞅王峰，“哎，我實話實說嘛，你裝聽不見好了。”
王峰老實地點頭，司機瞬間被逗樂了，“你們小兩口啊，明顯是女人當(dāng)家。”
“可不是？”岳立秋說，“單身那會兒，他把操心的事全留給我婆婆和大姑姐，現(xiàn)在倒好，一股腦兒都推給我了。而我偏偏生個男孩兒，假如虎子長大像他爸娶個老婆成了妻管嚴(yán)，咋辦吶？”
司機沒有講話，卻難掩眼中的笑意。
“立秋姐，你考慮得太長遠(yuǎn)了。”顧以涵不禁莞爾，“虎子不過兩個月大，你就擔(dān)心？那以后他真的娶了媳婦忘了娘，你得多傷心啊……”
哈哈哈——
頓時，車內(nèi)的笑聲連成一片。
王峰先前還一直強忍著，這會兒已經(jīng)忍到面部僵硬，終于可以笑了卻是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
司機更不必說，如果在城市擁堵的街道上行車，恐怕握不住方向盤的他該出交通事故了。
顧以涵雖然沒有仰天長笑，卻也是笑得沒心沒肺的模樣，一雙明眸像極了兩枚彎彎新月，腮邊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岳立秋破天荒地沒有氣急敗壞。若在從前，她說話引起別人發(fā)笑，她最直接的應(yīng)對方法就是再把對方惹哭。今天，她心情非常好，尤其是補了一覺神清氣爽，懷里又有親愛的虎子寶寶依偎，所以，由他們笑吧，無所謂！
“哎哎，好笑歸好笑，你們不要讓車開到溝里去了——”蛇形蜿蜒路線持續(xù)了幾分鐘之后，岳立秋開口提醒道。
“啊啊，好的，我注意。”司機穩(wěn)住了車的方向。
“我也想了，即使真的開到溝里去，你們也止不住笑。”岳立秋捏細(xì)了嗓子說，“交警問起事故原因，咱們咋說？‘我們當(dāng)時光顧著傻笑了，沒看見路邊的危險……’。到時候就該輪到交警笑了吧？最后笑得都忘了幫咱們叫急救車，一個個傷勢過重，不治身亡可就慘了。”
司機笑得眼淚涌出了眼眶，“大妹子，你真幽默！要是你開個茶室給大伙講講評書和笑話，保準(zhǔn)生意興隆。”
“那是！”岳立秋有些得意。
“呸呸呸——”王峰卻倏的止住了笑，“秋，你在臘月里不要亂講話，啥死啊亡啊，小心爛舌根。”
岳立秋橫道：“迷信！你不是學(xué)了四年的唯物主義嘛，咋突然改信王重陽那一套了？”
未等王峰出言辯解，顧以涵卻懵了，“立秋姐，出家人還能娶妻生子？道士和尚難道不一樣嗎？”
“你們……唉，逗死我了……”司機再次樂不可支，將汽車開出了扭秧歌一般的前行路線，“王重陽和王陽明不是同一個人啊……”
岳立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王峰已然面紅耳赤，“你說說你這個倒霉婆娘，連司機大哥都比你刻苦好學(xué)。王陽明是心學(xué)創(chuàng)始人，王重陽是道教鼻祖，名字雖然只差一個字，卻丁是丁卯是卯，不能混為一談。”
“那個，我是五十步笑百步。”顧以涵也赧然地轉(zhuǎn)過頭去，“班門弄斧，大家別見笑。濱州書院”
“不關(guān)你的事。”王峰搖搖頭，“換誰誰都誤會。”
岳立秋觀察一下眾人的表情，不以為意地說：“我啥時候說王重陽了？一直說的都是王陽明啊！你們吶，不懂還要裝懂，多幼稚。”
車廂內(nèi)再度爆發(fā)一陣笑聲。
聲浪到達(dá)最頂點之時，孫家寨村口那塊醒目的淡紅色巨石標(biāo)志赫然闖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終于到家了！”岳立秋輕松地舒出一口氣，抱緊了酣睡不醒的虎子，“寶貝兒，姥姥姥爺見到你，得有多高興啊——”
“這一路上，夠折騰的。”王峰總算收住了笑，迅速調(diào)整好表情，“你別說，我天天能夢見丈人親手腌制的火腿的味道……”
岳立秋怒目而視，“吃！你就知道吃！！”
王峰噤了聲。司機和顧以涵也不再傻笑了。汽車駛?cè)氪遄樱婢褪悄菞潣O具特色的環(huán)形土樓。
“好了，就是這里。”
岳立秋麻利地給虎子的襁褓外又加了一層小薄棉被，率先推開車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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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以涵也隨她一起下車。眼前的土樓明顯比記憶中的更加滄桑陳舊，外墻的材料經(jīng)過長年風(fēng)化干燥，斑駁不堪；墻角低矮處還被貪玩調(diào)皮的小孩子畫上了不少涂鴉作品，色彩倒是鮮艷，卻憑添土樓的破敗之感。
“小涵妹子，你還記得這里嗎？”岳立秋問。
“當(dāng)然！”顧以涵重重地頷首，指著土樓五米開外一株干枯的歪脖柳樹，“立秋姐，咱們還爬到那棵樹上逮過知了呢，我記得一清二楚。”
岳立秋笑顏舒展，“是呀，咱倆挺笨的，拿竹竿挑著瀝青粘都粘不著，最后只能直接用手抓。結(jié)果你把瀝青粘到了臉上，洗不掉，摳的時候疼得哇哇哭。陽阿姨當(dāng)面罵了你一通，背著人卻悄悄流眼淚，她多心疼你啊，你還不自知，一個勁跟我埋怨說不想要媽媽了呢，傻丫頭！”
“唔？”顧以涵對六歲時的所作所為金記住了一部分，難免恍惚，“我真的說過傻話？”
“我還能騙你？”岳立秋將虎子交到王峰臂彎里，領(lǐng)著顧以涵往土樓入口走去，“有陽阿姨那樣的好媽媽，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唉唉，不提這個了，別讓你勾起傷心事了……”
顧以涵說：“沒事。小時候好多事忘掉了很可惜，聽你講講我才能高興啊！”
司機搖下車窗，從駕駛位探出頭來。
“嘿，大兄弟大妹子，你們和家人團(tuán)圓了就好好過個年，我先回鎮(zhèn)上了，以后有緣再見——”
“老公，他就這么走了？”
“車費我付清了，沒坐地起價，按之前約定好的八十塊錢，一分每多要。”王峰如實相告。
“又不是讓你報賬……”岳立秋瞪圓了眼睛。
“那是啥意思？”王峰不明就里，“咱的行李都在這兒，沒落在車后備箱。”
岳立秋愣愣神，回身疾步走到汽車跟前，“師傅，孫家寨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但凡來了客，一定要留下吃夠一日三餐才可以離開。這天灰撲撲的，眼看快要下雪了，干脆你將就住一晚，明天再回午源鎮(zhèn)也不遲。”
王峰明白了老婆大人的意思，連忙也張羅著留客。天師在上：妖尊夫君別亂來
“師傅，從昨晚到今天，你為我們跑前跑后的，受累了。我丈人最擅長制作臘味，留下嘗嘗，保準(zhǔn)吃了一頓還想吃下一頓，讓你贊不絕口。”
司機笑笑，“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女兒今天從北京回來，大一的第一個寒假，我得趕回去接她的火車。”
“師傅，您不是說如果下雪的話，通往鎮(zhèn)中心的路沒法走嗎？”顧以涵問道。
“小姑娘，咋會那么巧？”司機抬頭望天，“我看這雪一時半會兒下不起來，我要是開得順利，滿打滿算兩個小時就可以到家了。”
“依我的經(jīng)驗推測，很快就下雪了。”顧以涵繼續(xù)努力。
“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司機說，“跟我談經(jīng)驗，又想班門弄斧是不？”
顧以涵淡淡答道：“我和您的女兒一般大，我在想，假如我爸爸為了接我而必須要面臨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那我寧愿不讓他冒險！”
“是啊……”岳立秋熱心地幫腔，“師傅你就賞光吃頓特色家常菜再回吧。”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一瓣雪花恰好飄落在顧以涵的睫毛上，她眨眨眼睛，雪花便無影無蹤了。
隨即，越來越密集的雪花飛舞而至，風(fēng)勢減輕，霧靄并未完全散開，雪與霧在天與地之間織就一張闊大的白網(wǎng)，空氣中濕漉漉的感覺更加濃重，人的呼吸也變得不太順暢。
司機一怔，遂咒罵老天爺：“鬼天氣，你故意和我作對是不是？！”
“下雪天，人也留客，天也留客。”王峰打著圓場，“看在我們一家三口和貴客小涵的面子上，師傅你一定得留下。先往里走了啊，我怕孩子會感冒，你們也利落點！”
“好吧……”
司機問清岳立秋娘家在幾層幾門，便讓他們先進(jìn)去，說自己找個相對背風(fēng)的地方停好車就去。王峰過意不去，折返回來又把虎子交由岳立秋抱著，他陪司機去停車。
顧以涵找出一把常年攜帶的雨傘，遮到了岳立秋頭上，“別讓虎子淋濕了。”
“大人孩子都不能凍出病來，咱們加緊走幾步。”岳立秋一邊說著，一邊穿過破損嚴(yán)重的木門，來到了土樓轉(zhuǎn)彎處的樓梯，“板子會吱嘎吱嘎響，小涵妹子，你可能不習(xí)慣，不過我保證這臺階的木板絕對結(jié)實，你放心大膽地走上去，沒問題的。”
“嗯，我知道。”
顧以涵雖然應(yīng)承得很輕松，然而當(dāng)她真正邁步走上樓梯，螺絲釘與木板楔子的咬合處發(fā)出的噪音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預(yù)想。
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害怕的，每次抬腳心就一跳，每次落下心又是一跳，六十六級臺階，她走得直淌冷汗，完全可以用步步驚心來形容。
好不容易爬上了三層樓，顧以涵以為不再有同樣心驚肉跳的情形發(fā)生，但事實證明，她放松得為時過早。樓板也是木制結(jié)構(gòu)，年久失修又因為熱脹冷縮，走在上面仍是一步響一聲，只是吱嘎吱嘎?lián)Q成了吱扭吱扭，堪比小夜曲里最晦澀的那部分樂章。
如履薄冰地堅持走了近百步，顧以涵成功地撞上了岳立秋的后背。
“你咋了？”岳立秋一個趔趄，卻更擔(dān)心顧以涵的安全，“頭暈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顧以涵不打算在朋友面前扯謊，實話實說：“我害怕，立秋姐，這明明是一棟危樓，你為什么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在樓里面捉迷藏？”
岳立秋來不及回答，她們佇立位置最近的那道門已然開了。蛇王的小小賴皮妃
一位戴著奇特圓形眼鏡的老漢站在門口，面色紅潤，衣著整潔，濃密的頭發(fā)雖然白多黑少，卻仍顯精神矍鑠。他見到岳立秋和懷中的嬰兒，回頭沖屋內(nèi)高喊起來，“娃她娘，快！快——三女帶著咱們孫兒回家來看咱們嘍！”
顧以涵恍然大悟，這位老漢即是岳立秋的父親。
時光拋人容易去。
十幾年前長身玉立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如今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正想著，從屋里走出一位衣著同樣整潔且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婦人，顧以涵愣住了，這與她記憶中岳立秋美麗的母親相去甚遠(yuǎn)，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歲月雖然不像殺豬刀那般狠戾，倒也類似雕刻刀了，能把年輕時風(fēng)華正茂的岳家夫婦二人雕刻成如今蒼老憔悴的模樣，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
岳立秋的母親此時眼中只有久未見面的幺女兒和從未謀面的外孫子，忙不迭地招呼：“外面冷，快進(jìn)屋。”待幾人走至爐邊，她才注意到呆立一旁的顧以涵，不禁愣了，“秋，這姑娘是你的朋友？”
“媽，你不認(rèn)得她了？”岳立秋伏在母親耳邊嘀咕兩句，“小涵，陽阿姨的女兒啊！我們在火車上遇到的。”
“這可倒怪了！”
“媽，你說啥呢？”岳立秋將虎子交給父親，轉(zhuǎn)身烤火。
“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岳立秋的母親嘆道，“今天早晨離開咱家回城里的沈畫家不是身邊帶了個女孩兒嗎？跟你這朋友長得真像。那個女孩兒歲數(shù)不大，模樣很周正，只可惜是先天失明，啥都看不見。”
顧以涵倒吸一口涼氣，“什么？您說她們走了？！”
“對啊……”岳立秋的母親點頭，“小沈這次回國是到g市開畫展，繞道來這里只為看望我們。十多年了，難為她還記得。你媽媽陽雨晴也是一樣，她倆都是仁義的好姑娘。”
“您怎么能讓她走呢？”顧以涵蹲下，抱住膝蓋，莫名的悲哀籠罩了整顆心。
“我是想留她多住幾天，可不能耽誤人家的正事啊。”岳立秋的母親說，“你也認(rèn)識小沈？”
“您怎么能讓她走呢？您怎么能讓她走呢？您怎么能讓她走呢……”
顧以涵重復(fù)著相同的話，緩緩起身。突然瞥見門口處似乎有身影一晃，她以為自己心心念念想見的人又出現(xiàn)了，急著想要跑過去，然而還沒邁出一步，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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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馬觀花地在各家畫廊里轉(zhuǎn)悠，消磨掉了一個鐘頭的時間，顧以涵又折回了美術(shù)館。
她今天出門太早了，清晨五點，天空還是墨藍(lán)顏色時她就從福利院跑到了美術(shù)館門前的橫街上。
畫展定于上午十一點開始。
據(jù)說是畫家闌珊的意思，主辦方只得遷就。
實在是因為迫切地想見到沈傲珊本人，顧以涵覺得自己連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但是，凡事冥冥有天意，不是她單方面可以決定得了的。
在孫家寨，她因外感風(fēng)寒和情緒激動又犯了兩年前夏天在d市同樣的毛病，住在岳立秋的娘家調(diào)養(yǎng)，耽擱了整整一個星期。所幸，岳立秋的父親為她把了脈，憑借多年經(jīng)驗診斷為心臟的問題，雖然不慎嚴(yán)重但不宜過于激動，平時多注意休息和營養(yǎng)均衡，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大礙。
同時，岳立秋的父親還問了問家族遺傳史，她將外婆和媽媽的病史如實相告，岳立秋的父親卻告訴她心脈虛弱不是癌癥，建議她回到g市后上設(shè)備先進(jìn)的大醫(yī)院認(rèn)真檢查一次，掌握了真實病情才能有的放矢、對癥下藥。別因為年輕身體機能旺盛而耽誤了治療，致使上了年紀(jì)再后悔莫及。
連續(xù)用了幾副藥，顧以涵明顯覺得身上有了力氣，連左胸以往隱隱出現(xiàn)的絞痛也消失了。
看來，良藥不一定苦口，忠言不一定逆耳。
正如每人生命旅程中都會遇見貴人相助，只在于時間早晚。辭別岳立秋一家人的時候，她答應(yīng)他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并且只要有了假期就回孫家寨看望他們。誰都不知道，她模仿她媽媽當(dāng)年做的那樣，除去火車票的費用，把其余的現(xiàn)金全部壓在枕頭下面還附上了小字條。只要他們收拾床鋪就能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
她寫道：
希望再回孫家寨的時候，這里已經(jīng)煥然一新。
舊的土樓與新的住宅毗鄰，如同羅馬或巴黎的老城與新城并存，既可以為古代建筑和現(xiàn)代建筑的融合提供一處可供參考的天然博物館，又可以突出中國式建筑獨到的風(fēng)情和韻味。
這是我媽媽的夢想，也是我的。
幾百元錢，略表寸心。雖然數(shù)目不大，算我盡一點綿薄之力。包吃包住、看病服藥，伯伯、阿姨、立秋姐和王峰哥，你們對我的呵護(hù)與照顧，溫暖得何止是現(xiàn)在的我？我想，你們的關(guān)心言猶在耳，我以后都不會再害怕任何困難！
再次謝謝你們大家。
我們會再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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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g市，顧以涵住進(jìn)了李坦準(zhǔn)備和魏忱忱結(jié)婚而購置的迷你公寓。
她每天做兩份家教，一份在城東一份在城西。晚上還要趕回來做李魏二人的免費鐘點工，幫他們做晚飯、收拾房間。雖然有些奔波，但她很開心也很知足。積攢學(xué)費的同時，她著手打聽闌珊女士畫展的相關(guān)事宜，但是美術(shù)館方面不肯提前透露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尤其是闌珊女士的聯(lián)系電話。
顧以涵懂得曲徑通幽的道理。
她再度發(fā)揮了當(dāng)年追逐孟巖昔的看家本領(lǐng)，于g市五星酒店大堂潛伏死守。這一回，沒有人管她是否等得心急如焚，也不會有人送上精致的果盤予以招待。惟有枯坐，惟有苦等。
一想起孟巖昔，她的腦細(xì)胞就全部停止運作，齊刷刷地烙印上他的樣子。
他現(xiàn)在好嗎？
他會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答應(yīng)他要趕回高原陪他一起參加國家隊新陣容的首次集訓(xùn)，眼下是必定要食言了。她從早忙到晚，手機卻始終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聯(lián)系學(xué)生家長用的都是魏忱忱淘汰下來的一部舊手機。她不是顧不上開，而是想等事情查到水落石出了再親口告訴他。
自始至終，她都堅決不信自己與孟家有一星半點的血緣關(guān)系。
她更不希望，他因為要與自己在一起而失去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親人孟永錚。歸根結(jié)底，她不想讓自己經(jīng)歷過的痛楚，于他的生命里重演。愛，的確是個奇怪的命題。她一次又一次地逃開，卻早已把一顆心交付給了他，不求理解，不求回報，只愿真心遇到真心。
固執(zhí)且堅持，是她的優(yōu)點也是缺點。
因為這兩個詞，也可以被理解成鉆牛角尖和不撞南墻不回頭。無論怎么解釋都好，只要是她決定了的事，不親力親為地完成誓不罷休。
畫展開幕定在除夕至初五的這六日舉行。
從日期和時間上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沈傲珊是個特立獨行的人，這一點，符合藝術(shù)家慣有的桀驁氣質(zhì)——匆匆而過的路人是否欣賞我不重要，我只需靜靜等待我的知己到來——所以，沈傲珊會選擇一年之中人們最不愿意出門的那一天來舉行開幕剪彩禮，懂畫的人必然不會錯過，不懂畫的人自然也不會出現(xiàn)。
顧以涵不覺感嘆：揚名立萬不是件唾手可得的事，沈傲珊必然有其過人之處。要么是畫風(fēng)獨樹一幟，要么是對藝術(shù)的追求精益求精，否則，一個設(shè)計系出身的學(xué)生，不可能做到今日的成績。
那么，自己要怎么引起沈傲珊的注意呢？
這個提問，遠(yuǎn)比證明費馬大定理還要復(fù)雜和艱難得多。
思緒仿佛是打亂了顏色排布的彈珠跳棋，正在逐一挑揀理順的時候，美術(shù)館的大門前突然集聚了很多人。
顧以涵看看時間，緩步走出翠竹環(huán)繞的長廊景觀，也參與到人群中去。她敏銳地察覺到，等候在此的人，一半是業(yè)內(nèi)人士和繪畫愛好者，另一半是媒體記者，而自己，恰恰處在一個兩不沾的中間地帶。這樣也好，不引人注意反而可能是出奇制勝的法寶。
差十分鐘十一點的時候，美術(shù)館終于開門了。
主辦方做足了準(zhǔn)備工作，前來維持治安的不光有專業(yè)保全公司的人員，更有便衣警察，他們的裝備比起黑客帝國里的史密斯先進(jìn)不少，至少將土得掉渣的有線耳麥換成了藍(lán)牙耳機。
畢竟畫展不同于演唱會，所以人們逐個通過安檢的時候都盡可能地保持安靜。
顧以涵只帶了畫展的參觀票和一點現(xiàn)金，所以很順利地進(jìn)到了美術(shù)館展廳。
而那些持有各式長槍短炮專業(yè)攝像器材的記者們，都暫時被攔在了門外。主辦方的發(fā)言人宣布，只有觀眾可以提前進(jìn)場賞畫，媒體的朋友們必須等剪彩儀式結(jié)束方可入場。這項規(guī)矩，不用細(xì)忖也可知道是沈傲珊的授意。
美術(shù)館的展廳布置得極富現(xiàn)代感，這樣的氛圍展出西學(xué)東漸的油畫再合適不過了。
信步轉(zhuǎn)了一圈，顧以涵停在了名為《墨然夜色未闌珊》的一幅畫跟前。
她不懂畫，但卻能根據(jù)畫面結(jié)構(gòu)布局色彩等要素感覺出畫家創(chuàng)作時的心境。眼下這幅，沈傲珊定是心懷劇痛時動筆的——大片濃烈的墨藍(lán)色，仿若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右下角的屋頂上，端坐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僅僅是背影也能判斷出她們是母女；天上沒有月亮，惟有西邊的天空點綴著一顆光芒微弱的小星；而畫面正中間，一個像是天使造型的男人微笑著看向屋頂上的母女二人……
定睛看了片刻，顧以涵的心情不知不覺也變得壓抑。
她試圖破解畫的含義，卻忽聞天花板角落的揚聲器傳出剪彩儀式馬上開始的廣播。抓緊時間，別錯過了！她提醒自己，隨著前往大廳的參觀者一起涌向大廳。
隔得太遠(yuǎn)，只能望見畫家的大致輪廓，一件深藍(lán)色中式長袖旗袍，留著披肩黑發(fā)，發(fā)梢微微燙卷。于人群中，顧以涵無法看清沈傲珊的長相。好在周圍幾位繪畫愛好者的幫忙，只半分鐘，她便和他們一起擠到了相對更靠近主席臺的位置。
然而，沈傲珊抬起頭面朝觀眾的一剎那，顧以涵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什么……
媽媽？
她是媽媽？
她怎么可能是媽媽？
怎么會有一個和媽媽如此酷似的人？！
顧以涵又向前走了幾步，沈傲珊在她瞳孔里的影像又放大了一些，然而，她認(rèn)為此時此刻出現(xiàn)了幻覺，不敢、亦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作者“修一一”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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