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斜斜,春光醉人,玄英山中卉木萋萋,倉庚喈喈。
與山外的溫暖景象不同,巍峨高聳的玄英山此時卻是寒氣仍在,涼意陣陣。縱眼望去,山脈綿延,奇峰突兀,山中多是參天松柏,遮天蔽日,陣陣山嵐不時飄來,籠罩著這大山更是若隱若現,影影綽綽,一派原始山林景象。
茂密的山林中,一碧一紅兩個身影匆匆穿過。
顏惜云翎兩人本是晌午出發的,正常速度的話不過一個半時辰便能走到天獨峰的吊橋邊,可是路過六盤口時,遇到一位白胡子老頭,老頭自稱是位大夫,山上草藥時摔傷了腳,躺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向兩人求救,兩人豈能見死不救,只好將他送回了十幾里開外的家。
老頭知恩圖報,被送到家后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瓶,道:“今日之恩,這便算是老頭兒給你們的回報吧!”
云翎剛要拒絕,老頭道:“這是老頭的神藥,多少錢也買不到!留著,以后自有用處!”
云翎想了想,秉著不要白不要的光榮美德,收下了。
顏云二人正準備離去,老頭突然把顏惜拉住,將頭湊到顏惜耳邊,笑的高深莫測,白花花的胡子隨著笑意一抖一抖:“嘿嘿,小子,你該不會對那丫頭…”話音就此中斷,只留一臉欲語還休的笑。
顏惜推開他,似笑非笑地道:“老伯,你想太多了。”
老頭道:“是嗎?那就好,這丫頭可病的不輕……”
顏惜一怔,尚未明白老頭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待想問清楚,老頭已經被幾個人扶走了。一旁,云翎正望著天空,不耐的催促他:“走吧。我們快點去天獨峰吧,再晚點時間就來不及了。”
顏惜道:“云世妹很急么?”
云翎道:“天黑之前我必須趕回云霄閣,如果……”
顏惜眉一挑,等待她的下半句。
“如果你不想我成為你的拖累。”話畢,云翎已經轉身。
“拖累?”顏惜一怔,笑道:“惜不敢當。”
云翎未再語,人已經大步走開。
一個時辰后,云顏二人出現在天獨峰吊橋旁。此時太陽已經西下,天色將晚。
天獨峰乃是玄英山脈中一支奇峰,高聳入云,似一把巨大利刃直指蒼天。作為玄英山脈中最為神秘的山峰,自現任云霄閣主云過盡繼位之后,天獨峰便被立為云霄閣禁地,江湖小道消息傳說這峰中有無數奇花異草,更有富可敵國的寶藏,所以云過盡便將此峰封閉,只余一座窄窄的吊橋與玄英山連通,除云霄閣主親許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此次若不是在熟悉云霄閣后山的云翎帶路,抄了一條秘密小道又小心翼翼的繞過層層看守的關卡,想要來到天獨峰吊橋,絕非易事。
兩人踩在長達十幾丈的吊橋上,橋身搖晃個不停。陣陣乳白色霧靄般的山嵐環繞在兩人之間飄蕩不停,透過氤氳的霧氣,隱約可見吊橋下一望深不見底的峽谷,如果此時吊橋繩索只要稍有問題,后果便不堪設想。
兩人走過吊橋,穩穩地踏上天獨峰的地面。
顏惜看著云翎,笑道:“云霄閣的閣主禁地都被你這樣隨意的出入,看來下一任的閣主必是云世妹了。”
云翎譏誚一笑,道:“閣主么?我沒興趣,況且也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那一天?
顏惜不解,欲要發問,云翎的話又傳來:“顏少主膽子不小,居然敢把東西藏在我們家禁地里,不曉得被發現了有沒有命出去?”
顏惜道:“我那會只是想著,藏在那里,你便永遠也找不到了。”
云翎睇他一眼,道:“顏少主果然…”又哼了一聲,道:“在哪里,快去。”
顏惜道:“都過去了十幾年了,讓我好好想想。”環顧了下四周,說:“如果我沒記錯,朝前走不遠會出現一個拐彎岔路,沿著岔路走大概小半個時辰,便可以看見一個懸崖,崖旁有棵一人粗的歪脖子松樹,就在樹下。”
兩人便這么尋了過去,由于尋物心切,均施展了輕功,顏惜雖然已經馬不停蹄趕了一下午的路,但絲毫不覺得勞累,仍然步法輕盈,后勁十足。可身后的云翎卻速度漸漸慢下來,前頭的顏惜居然聽得到身后的她有輕微的喘息聲,明顯的氣息不穩,內力不足。
顏惜頓住腳步,疑惑的看著云翎,道:“你可是不舒服?”
云翎深吸一口氣,緩緩平緩氣息,搖頭。
顏惜道:“奇怪?平日里你我的輕功相差不遠,怎么今日……”
還沒說完便見云翎指著前方,激動地問:“可是那顆樹?”
極目所致,前方依稀看見一個懸崖,懸崖的一邊正有一棵歪脖子松樹。
兩人快步走了過去,顏惜圍著樹繞了幾圈,肯定地道:“就是這里。”
“在樹下?”云翎蹲了下去,用手開始撥樹根旁的土。
顏惜折了根樹枝,遞過去,道:“我埋的有些深,用樹枝撥吧,用手撥太慢。”
云翎看也不看便將樹枝扔了出去:“不要!用這個撥會傷了我的東西。”
顏惜負手而立,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她。
云翎在土里翻拉個不停,好半天后,土坑挖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可依舊是什么都沒有,云翎不由焦躁道:“在哪里?怎么沒有找到,你記得真的在這里嗎?”一邊說一邊不耐地扒開土坑旁的石塊碎渣。
顏惜無奈地道:“肯定。”話落也蹲下來陪她一起找。半晌后,兩人指甲里全是污泥,顏惜抬起手,厭惡地看著自己的手,道:“本少何曾這么臟過!”
卻聽云翎一聲驚喜:“有了!這里!”
只見土堆里露出一個灰黃的鐵塊,已經跟土混成一樣的顏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云翎伸出手去,握住鐵塊,小心翼翼的從土中抽出。
瘦長的鐵塊一點點緩緩自土里顯出原形。
那是一柄小鐵劍,比普通的劍短很多,粗看更像是一把孩童的玩具。由于被埋在土里多時,已經銹跡斑斑,沾滿了污濁的土漬。仔細看,不難看出劍身隱約可見古樸而精細的花紋。
云翎捧起劍,仔細地撣去上面的土,稍微清理干凈的劍身上清晰有姿態飄逸的云朵,云朵正中端正的刻著翎字,劍身翻過,另一面有同樣形狀唯美的云朵,不過刻的卻是舒字。
云翎垂著頭半坐在地上,像看著絕世珍寶般盯著鐵劍,指尖摩挲著“舒”字,抑制不住的顫抖,她低低的道:“這是我的小鐵劍!這是我的小鐵劍!這是哥哥給我做的小鐵劍!”她將鐵劍緩緩貼到胸口,又是激動,又是悲涼,眼神卻越發怔怔起來。恍然間,她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最親的小哥哥帶著溫暖而和煦的微笑,將劍遞到她的手上,輕輕道:“翎兒不要哭,使不動大人的劍,哥哥給你做了一把小鐵劍,快試一試……”
幾丈之外的顏惜正拿著雪白的錦帕,專心致志的擦拭著手指上的污泥,他眼光不經意的朝云翎一瞥,臉色頓時一變,高喊起來:“躲開!”
——挖劍翻開的山石碎塊下面,一只約摸一尺來長的大紅頭蜈蚣,突然從石塊下竄出,高昂著頭虎視眈眈的敵視著打擾自己的不速之客,頃刻間它一個猛躥,蠕動著密密麻麻的足,速度極快地朝云翎奔了過來。他與云翎相距極近,不足幾尺距離,加之行動又快,眨眼便要挨到云翎的小腿。只怕顏惜即便用上最好的輕功奔過來之時,仍是為時已晚。
云翎緊抱著小鐵劍,沉溺在久遠的回憶中,顏惜的聲音置若罔聞。
來不及多想,顏惜將手中錦帕用力一擲,那軟綿綿的錦帕登時化作一道利器,飛旋著割掉沿途阻擋的草葉花枝,嗖的一聲朝蜈蚣飛去。那蜈蚣甚是機敏,當下也不逃跑,直接身形一扭,從地上高高彈起,在撞到錦帕的剎那,它在空中突兀的轉了個身,繞開錦帕直接更快的攻向云翎。
驀地,一個身影飛撲過來,抱住云翎重重打了幾個滾朝旁躲開,混亂中兩人一直滾到了懸崖邊。
待到停下來的時候,就聽云翎一聲“嘶”的輕呼,顏惜慌不迭的松開手,驚道:“還是咬到了嗎?”
云翎捋起衣袖,手臂上一個鮮紅的血口,顯然已經被咬到。
顏惜迅速拉過云翎的胳膊,低下頭張嘴便向傷口貼去。云翎甩開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顏惜惱道:“幫你吸毒!這是天獨峰的三怪之一——赤首金蜈,生性狡詐,毒性猛烈,被咬者沒有解藥的話一個時辰就會斃命!”
云翎訕訕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礙事,我不怕。”
顏惜聲音也緩和了些,不悅地道:“還有人嫌命長的嗎?眼下必須把你體內的毒素逼出來才行!”一邊說一邊又來拉云翎的手臂。
云翎把手放到身后,道:“不用你管,這種東西,還奈何不了我!”
顏惜被她這話堵得不知說什么才好,便將臉轉到一邊,眸光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只見那只攻擊云翎的赤首蜈蚣正不住的在地上翻騰滾動個不停,它時而將自己拉成長長的一字形,時而屈身縮成一團顫抖不定,似乎十分痛苦,半晌后,那長達一尺的毒物身子陡然一個抽搐,再也沒了動靜。
顏惜怔住。
云翎嗤嗤笑出聲,向那蜈蚣尸體一指,道:“它死了,可以把它撿回去給荊安神醫泡藥酒了。”
顏惜看著云翎,眼中涌起一抹愕然:“你…”
云翎聳聳肩,若無其事的說:“幾年前我有過一些經歷,自此以后任何都毒蟲對我無效。對我來說,我的鮮血才是毒蟲們的劇毒,它們只要碰到了一絲半點,立刻便會暴斃。”
顏惜靜靜看著她,想要問什么,卻沒問出口。
夕陽已經西下良久,夜色逐漸將深山籠罩,廣闊的墨色蒼穹上隱隱可見幾顆星,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兀自孤寂的亮著。
云翎抬頭看著夜幕,臉龐上忽地浮起一抹復雜的表情,似忿然,又似無奈,自語般恨恨道:“逃不掉的朔日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