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怦然心動的感覺嗎.
就像落入平靜湖面的第一滴春雨.掀起繾綣漣漪.
又像吹進靜默心扉的第一股強風.卷起浩蕩波瀾.
顫抖、心悸、緊張、興奮.雀躍難安.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強烈的心靈激蕩.
那種微妙又無法抗拒的感覺.在見到青衣黛眉的那個男子時.鎖晴瞬間就體會到了.
他俯下身子.含笑伸出寬大的手掌.溫柔地說:“公子.你沒事吧.”
在不算長的十幾年生涯中.鎖晴見過男子不太多.但也并不算少.但像他這樣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還是第一個.
清晨淡淡的日暉透過茂密樹叢.絲絲縷縷地落在他的肩頭.青色衣帶翩翩招展.素雅無塵.鎖晴著迷了一般看得出神.一時忘記回話.倒是另一個女子的忽然出現(xiàn).把她從幻夢中拉回現(xiàn)實.
她親密地貼著那個人.柔情撒嬌般地叫他:“云哥哥……”
當時的感覺.用晴天霹靂來描繪也不為過.仿佛是尋覓好久才找到的一朵奇美的花.你還沒來得及好好贊嘆一番.就被人伸手摘了去.
鎖晴自小要什么有什么.從沒有把看上眼的東西拱手送人的概念.雖然被你搶先一步摘走了.但我早晚會奪過來.她轉(zhuǎn)身離開時.默默地對自己說.
于是.即便知道席捷是個無情冷漠之人.鎖晴還是去求了他.希望他能幫助自己接近流云.出乎意料的是.他略略思索.便答應了下來.并且做得滴水不漏.
最初.鎖晴還奇怪他怎么突然善心起來.后來第二次去臨巒.無意中在雨里看到他為那個人撐傘的身影.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和流云.竟然喜歡的是同一個女子…….如此說來.他讓自己去流云身邊.并不是體諒自己的心意.而是想分開她和流云.
不過.事情并沒有他們想顯得那么簡單.越接近流云.鎖晴越是能感覺到他對靈竹的喜歡和對自己的戒備.雖然表面上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但真心.始終飄在她觸碰不到的地方.
所以.她才冒著被識破的風險.回到洗天山莊.準備觀察模仿靈竹的一舉一動.好讓流云徹底放松警惕.
她也知道.紙包不住火.自己終會有身份暴露的那天.但喜歡這種情緒.會讓膽小到連老鼠都不敢碰的女子.勇敢到獨自跋山涉水覓覓尋求.只要能夠與他近一點.更近一點.
站在一旁的知涯見鎖晴好久不說話.而席捷還在氣頭上.不禁捏汗道:“三公主.道歉呀……”
鎖晴這才從思緒中抽身.不太自然地朝席捷低下頭.悶聲悶氣地說:“我知錯了.以后沒圣主的允許.再也不敢亂動山莊里的東西.”
“希望你能依言做到.”席捷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朝暖心閣走.“我也累了.語嫣.你幫我守著門.別讓麻煩的人來打擾我.”
“是.圣主.”語嫣點頭.面露深意地瞥了鎖晴一眼.而后才跟著他離去.
等二人走遠.知涯才放下心來.深深吐了口氣.道:“三公主.三祖宗.您可千萬要小心.別惹他生氣.若是他真的惱怒了.別說公主自身安危不保.就連浮滕國說不定都要出大亂子.”
“知道了.我現(xiàn)在是人質(zhì).不是彼時享福的公主大人.”鎖晴臉色暗暗的.連衣服上的紅色都沒有一開始那么鮮艷了.宛如一朵開敗的曼陀羅.
舟車勞頓.趕了一整天的路.馬車顛簸.靈竹昨晚其實睡得并不安穩(wěn).回到心蓮水榭后就躺下了.半下午才悠悠轉(zhuǎn)醒.身體酸酸的.靈竹也懶得起來.伸了個懶腰.繼續(xù)賴在床上打哈欠.
侍女聽到動靜走近.輕聲細語地說:“靈姑娘.您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靈竹摸了摸癟癟的肚子.說:“有點餓了.午飯時間到了么.”
侍女抿嘴偷笑.“回靈姑娘.早過了正午的飯點.您要是餓了.我這就去拿些點心來.”
“我睡了那么久啊.”靈竹詫異地瞪大眼.怕被嫌棄懶.慌忙坐起身.“席捷呢.他也不來叫醒我.自己偷偷吃東西.”
“圣主中午來了的.見您睡得很香.就沒吵醒您.吩咐我們等您醒了.再去百味齋挑些精巧點心.”
侍女說著打了盆洗臉水來.靈竹挽起袖子.用清涼的水拍了拍臉.頓覺清爽許多.心情大好.便說:“那你就去拿些吧.記得.要全素.然后送到智元住持那里.我在那兒等著你.”
侍女得了令退下.靈竹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花茶潤嗓子.語嫣、傅恒、智元住持都是熟人.但兩個已經(jīng)叛變.能夠講心事的.也只有智元住持了.依然記得臨巒山廟那很不融洽的初見.誰能想到如今同被困一地.竟成了患難之交.
靈竹不由得搖頭輕笑.天意啊.真是作弄人.
已經(jīng)去過一次.所以靈竹這次沒讓人帶路.自己找了過去.手剛撫上黑色大門.剛想推.卻聽到里面似乎有爭吵聲.下意識地就收了手.
“你真的不幫我們.”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
“愛莫能助.”智元無波無瀾地回答.
“可你是魂神.”語氣中隱隱帶上了怒氣.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貧僧出家已久.紅塵俗世.蓋不過問.”
“你……”他頓了下.像在壓抑怒火.過了會兒.才繼續(xù)說道:“不用你幫忙.我們也能成功.告辭.”
“好走不送.”
腳步聲往門邊移來.靈竹慌里慌張地躲到一旁.剛縮身在東邊墻角陰影里.就傳來了木門被猛地拉開的聲音.一個身影閃了出來.往南方走去.
靈竹小心地探出頭來.看到那黑色的披風后.心底驀地一驚.是傅恒.
他來找智元住持做什么.而且他說.智元住持是魂神……到底怎么回事.靈竹眉頭越皺越緊.曲起食指放在唇邊.費力地思考.
“女施主.為何躲在角落里.”
智元平靜卻仿佛參透一切的聲音忽然響起.靈竹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便轉(zhuǎn)身走了出來.一抬頭就看到站在門口、淡然微笑的他.“住持……”
傅恒已經(jīng)走遠.并沒有回頭看這像這邊.智元看了眼他的背影.側(cè)身請道:“女施主進來說吧.”
“好.”靈竹立刻進了院子.等智元關(guān)上門.急切地問開:“住持.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智元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走回銀杏樹旁.緩緩坐下.
想到之前對傅恒身份的懷疑.靈竹決定先問:“剛才那個人.是真正的傅恒么.”
智元忽地笑了起來.眼睛里的睿智清明灼灼耀目.在他的視線中.靈竹心跳一再加速.緊張得心臟幾乎提到嗓子眼.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智元才收回視線.開口吐出一個字:“是.”
聲音不大.卻十分篤定.靈竹一下子就泄了氣.內(nèi)心隱隱的期待變成無止盡的失落.
真的不是流云么……靈竹垂下眼睛.幽幽嘆氣.胸口堵得難受.真的只是自己的錯覺.流云從未出現(xiàn)過么……
他或許一直守在那個所謂的靈竹幼主身邊.滿懷失而復得的欣喜.盡數(shù)表現(xiàn)著溫柔與愛意.根本無暇顧及自己.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一門心思想著他的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智元見她神色大變.心里了然.“你專門跑來.就是想要這個答案么.失望了吧.”
靈竹低著頭別開臉.不讓自己臉上的落寞被他看到.沉默了下.才費力地控制好語氣.開口道:“沒什么……我還有點別的事.先走了.下次再來看望你.”說著就風一般地轉(zhuǎn)身拉開門.那架勢活像奪路而逃.
一路狂奔.眼睛被呼嘯的風吹得通紅.靈竹倔強地不瞇眼.任眼眶被淚水充盈.而后劃過臉頰.跑進無人的竹林后.靈竹才止住腳步.頭抵著竹竿.委屈地抿嘴.淚珠一顆顆啪啪地砸落地面.
再在那里多呆一秒.一定會被他看到丟人的樣子.靈竹用袖子使勁蹭臉頰.試圖抹去那源源不斷.象征著懦弱和屈辱的淚水.深呼吸數(shù)次.憋著一口氣把心里喧囂的憤怒、不甘、嫉妒壓下去.理智逐漸復位.才猛地響起沒問智元另兩個重要的問題.
算了.下次吧.今天受的刺激已經(jīng)夠多了.靈竹疲憊地吐口氣.肚子也應景地咕咕叫起來.不得已.靈竹直起身子.在漸漸西斜的落日籠罩中.踏上了回水榭的路.
黑色披風劃過大理石地板.站在門口的侍女慌忙躬身迎道:“見過右使.”
傅恒點點頭.走進房間.“你們下去吧.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
“是.”侍女如蒙大赦.腿彎打顫地退下了.
放下門閂.關(guān)上所有的窗戶.傅恒又巡視一周.確保沒什么疏漏.才移步到內(nèi)室屏風外.躬身輕聲道:“風主.是我.”
不一會兒.一人從屏風內(nèi)走了出來.從頭到腳與傅恒一模一樣.只是比他高上一些.
他朝傅恒略略點頭.小聲問:“事情辦得怎么樣.”
傅恒為難地說:“他拒絕幫助我們.”
那人瞇起眼睛.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拇指的翠玉扳指.“如此.只好實施另一個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