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竹一把拉住侍女就往外跑。“快帶我去重畫殿!”
巨大的黑影襲上心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定有重大的事發生了,臨巒……
趕到殿門口,正準備往里進時,一個帶著面具的人迎面走了出來,黑色披風拖在腳后。
擦肩而過時,他走路帶起的氣流拂過耳畔,鬢發隨之飛揚。靈竹不由得轉身去看他,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
侍女跟在靈竹身側,看見她出人意料的舉動,大驚失色。“靈姑娘,那是我們的右使,您快松開吧!”
洗天山莊,沒有人知道它是何時發展起來的,只是在一夜之間,各國突然都知道了這個名號。
錢莊、布帛、茶葉、國鹽,各種明面上的生意,幾乎全都涉及。而暗地里,鏢局、勾欄院、打家劫舍、籌謀暗殺之類的事,也不少做。
但他們并不是單打獨斗,而是與各種組織勢力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中原武當、峨眉為首的正派,西域各種邪教、魔道,甚至連各國皇室貴族,他們也有聯系。
這么一個龐大的組織,已經強勢到威脅國家的命運,理應被鎮壓、強制解散。但皇室沒有動靜,睜只眼閉只眼,袖手旁觀。沒有人知道皇帝們打的什么算盤,但結果顯而易見——
每年都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洗天山莊,這個組織已經可以翻云覆雨,只手遮天。
洗天。
徹洗天下。
不論是用血,還是用淚。
每個剛加入洗天山莊的人都會從自己的頭領那兒聽到這么一段話,而后便能看到他們露出無比向往的神情,帶著眾人朝向東方跪拜。
紫氣東方。
因為洗天山莊的三位極致神秘的至尊,身處東方的神佑之國。
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容,只是口耳相傳。說得越來越玄虛,內心的尊崇就越來越高,效忠于山莊的信念也就越來越堅定深刻。
至尊圣主。傳言他飄渺無形,行動不定,鬼魅宛如魂魄。
絕色左使。傾城美人,白沙遮面,無人能一睹芳容。但只要見過她背影的人,均被迷惑,從此日日垂淚,至死思念不滅。
天命右使。冷酷如冰山,半張深玄面具,一件黑色披風。抬手揮袖間,頓起萬里長風。嗜血無情,殺人如麻,所經之處,血流奔騰如河。
洗天。
徹洗天下。
右使以血,左使以淚。
侍女素聞民間傳言,對右使恐懼到極點,只要見到他,就腿抖得站不住,生怕他一抬手,自己就沒了性命。所以見靈竹不僅不躲,反而拉住他的手,頓時嚇得面如土灰。
面前的這個男子很高,黑亮的長發如水流,鋪在同色披風上,融為一體。
玄色面具遮住大半張臉,他低著頭,目光幽冷地盯著眼前柔弱如小貓一般的女子。不掙開,也不說話,只是靜默地站著。
四目相對,清風四起。靈竹恍然間想起一句話,那時在不久前,流云親口告訴自己的。
他說:“人的外貌是會變的,或許因為時間,或許因為外傷。但心不會,神態,氣場也不會。”
這句話自己一直記著,經過語苑和語嫣那件事后,更是不敢忘記,時刻掛在心頭。
靈竹緩緩抬起手,伸向那道面具。
你還記得么,你說過“效忠風主,此誓至死不渝”……
你是他比肩仗劍,生死與共的兄弟啊……
揭開面具,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露了出來。他平靜的眸子里終于掀起波瀾,變得混沌而糾結。
侍女嚇得癱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發抖。沒有人可以觸碰右使,更別提冒犯地揭開他的面具。會有什么下場,想都不敢想!
然而靈竹卻笑開了,她松開緊緊握著的衣袖,昂起臉,直直望進他的眼睛。“為什么要背叛他呢?告訴我原因,傅恒……”
那個當日與北辰一齊跪在雪雕前,與流云三手緊握的自己,你忘了么……
傅恒轉頭,視線投向遠空。氣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靈竹摩挲著那張面具,見他不回話,便接著問:“難道就是因為他責罰了你,你便背棄自己的族人,跟隨正邪不定身份不明之人嗎?”
“不,與他無關。”傅恒終于開口,但表情帶著難以理解的落寞。“我所追求的,你們不懂……”
“你追求什么?血染霜天,尸橫遍地?”空著的那只手微微顫抖,又是對他肆意殺人的憤怒,又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痛苦,靈竹的雙眼漸漸濕潤。“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追求,那之前算我們看走了眼,以為你忠心不二、正義凜然!”
傅恒轉頭看著她,神情淡漠地說:“我只效忠于值得效忠的人……”
“流云哪里不值得,你卻為席捷做殺人工具!”靈竹氣憤難平,啪地把面具摔在他腳邊。“他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踏入歧路、死不悔改!”
“是我自愿的,與利益無關。”
“你……”靈竹拿食指指著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說不出一句話。
“丫頭。”
溫和的聲音猛然從背后響起,一雙大手覆上自己的手指。靈竹回頭,就看見風輕云淡、宛如畫中仙子的席倢。
“你究竟要做什么……”靈竹悲痛地塌下肩膀,垂眸看向地面。
席捷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抹開那顆無意中流下的眼淚。“丫頭,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可相信?”
“別想糊弄我!”靈竹打開他的手,惡狠狠地瞪起雙目。“竟然無緣無故地殺了那么多人!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席捷袖起雙手,認認真真地盯著她的眼睛,道:“要讓我停止殺戮也可以,不過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他說:“嫁給我,做我白頭不相離的妻子……”
云散日出,雀鳥成群地掠過天邊。玉笛聲起,花落翩翩。席倢眉目若畫,席然淺笑,風華無邊。
靈竹驚訝地張開口,眼底的震撼一覽無余。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恢復語言功能,冷冰冰地說:“你休想!”
席捷也無絲毫失望,無所謂地笑笑,道:“沒關系,等我擁有了全天下,殺光所有礙事的人,你自然會成為我的人,生生世世都別想逃脫。”
剛想說他厚顏無恥,眼角瞥到被羽織從地上拉起來的侍女,猛然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便壓下心頭的憤怒,轉而問道:“臨巒城怎么了?你有沒有傷害舞姐姐?”
“臨巒城啊……”席捷挑起修長的眉毛,笑得燦爛奪目。“已經不存在了。”
“什么?!”靈竹激動地一步踏過去,抓著他的衣領,仰頭吼道:“你做了什么!”
席捷任由她鬧騰,那神情像在看一只炸毛的小貓。他輕飄飄地說:“我讓傅恒屠城了而已。”那副口氣仿佛是在說“我讓傅恒去掃掃地了而已。”
“你簡直是喪盡天良!”說完就轉身想跑,卻被席捷輕松地攔下。
“你要去哪兒?”
靈竹氣得眼眶通紅,呼呼地喘著氣,回頭吼道:“放我走!我要去臨巒找舞姐姐!”
“她已經不在了。”
“我不信!”靈竹兇狠得像頭小豹子,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咬上席捷拉住她的手。
“嘶……”眉頭猛地皺起,牙齒與骨頭相碰的低沉悶響傳入耳朵,不用看也知道血流得有多厲害。席捷無奈地看著她,默默感嘆她發起狠來,竟然有如此大的殺傷力。
“臭丫頭快松開!”羽織心疼地趕上前,攜風的一掌襲去,想要打開她。
席捷見狀,急忙用另一只手將靈竹拉入懷中,用自己的后背接下羽織用盡全力的一掌心。
滴滴鮮血順著嘴角流出,墜落在靈竹的側臉上。
羽織驚慌失措,呆呆地站著。“圣主,你……我……”
只用半成力氣,羽織就能劈倒兩人環抱的大樹,更不用提氣頭上的全力。縱然席捷能用內力抗住,不至于肋骨折斷,但柔軟無骨頭保護的臟器,一定大受損傷。
席捷很輕地搖頭,示意她不必在意。只是從緊鎖的眉頭和蒼白的嘴唇上,就能看出他究竟有多疼。
“丫頭……”席捷短促地喘息,衙役地問道:“你沒事吧……”
靈竹猛地推開他,向外跑去。
席捷沒有防備,加上剛剛承受了重擊,身上沒有力氣,便摔倒在地,滑出數米遠。
“丫頭!你別走!”席捷伸直手臂,咬牙忍住疼痛,費力地喊道。
侍女們立刻奔上來圍成一個圈,阻斷了前面的道路。
靈竹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把眾人嚇得倒吸口冷氣。
她的左臉滿是席捷吐出的鮮血,手握著一把匕首,尖銳的刀鋒頂在胸口,鵝黃衣襟上血色隱約可見。
“丫頭,別做傻事!”席捷不顧傷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你別動!”靈竹吼道。
“丫頭……”席捷聞聲驀地止住動作,半跪在地上,滿臉憂傷。
手腕微微用力,匕首又往前推進半分,血液順著刀身流了出來。靈竹痛得肩膀劇烈顫抖,眼神卻無比執著。“要是你不放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席捷愕然睜大雙眼,而后自嘲地輕笑一聲,幽幽地說:“我真的留不下你么……”
“我說到做到!”靈竹狠狠咬著下唇強撐。
“罷了……罷了……”席捷緩緩閉上眼,將滿目瘡痍掩蓋。“我放你走便是……”
侍女們都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靈竹表情猛地一松,回頭直直向外面跑去,毫無留戀。
“圣主……”等她跑遠了,羽織跪在席倢身邊,痛惜地輕聲喚他。
睫毛輕顫,席捷痛苦地睜開眼睛,鮮血一口一口不斷涌出。他緊緊抓著胸口,淚水無聲息地滑落。
我這么愛你,為何你卻不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