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暑假是輕松愉悅的,拿到錄取通知后,我如釋重負。
對于一個山里孩子來說,寒窗十幾載,考上大學意味著一種命運的轉折,如今回想起來也這是那個年代的現實情況。所以即使不論求學的過程有多艱難,只要想走出山去,堅持學習并學有所成是唯一的出路。
高中的生活徹底的結束了,對我來說,幾年的青春歲月還沒有仔細品味就倉倉促促地溜走了。然而,在這段霎那之間的永恒之中,無法拒絕的成長卻在我的青春記憶中留下了永久的烙印,在縣中幾年的學習、生活的過程中,有太多的希望、憧憬和追求,有太多的迷茫、失落和彷徨,有太多的遺憾,也有太多矢志不渝的堅守。
離別之時,我再次走在熟悉的校園之中,心情感慨萬千。“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馬上要走了,楊柳樹下,白樺林旁,那曾經的記憶和歡笑,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大剛要留在縣城的親戚家小住,我收拾好行李,一個人返回鎮上去。傍晚時分,我在鎮上下了車,到鎮醫院找到四叔,借了輛自行車準備回到村里去。
天氣悶熱,陽光很猛烈,我在八月的烈日下無處藏身,汗像從身上每個細胞滲出來,很快貼身的衣服像被水洗過一樣。我騎行了大概十來公里,天漸漸的黑了,突然,一陣熱乎乎的、夾雜著青禾和黑土地芬芳的暖風刮過,飄來幾朵烏云,幾聲雷聲過后,云越聚越多,豆大的雨滴吧嗒吧嗒的從烏云中沖下來,先是如斷線的珍珠,緊接著,突然連成線,最后變成傾盆而下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打的措手不及,渾身濕透了,驚慌失措的到處找避雨的地方,可是小路兩側,除了一望無際的青紗帳,別無它物,我想返回鎮上,又怕四叔擔心,繼續往前走,又不知道這雨什么時候能停下來,猶豫之中,我腳下沒停,又騎車走出去幾公里,離家越來越近了,最終說服自己,還是繼續走吧,沒準雨一會就停了呢,然而越下越大的雨讓我有點絕望了,
“糟了,我估計是過不去河了。”我心里暗想,突然想起前面幾公里有一個旱水河,是回家的必經之路,由于鎮上資金問題,一直沒有修橋,旱水河秋冬季節是干涸的,一入春就會有河水慢慢地漲起來,平時的少雨季節,大家都是涉水而過的,今天下這么急的雨,估計是無法通過了,我心里著急,雖然很疲憊,腳下還是拼命加快了蹬車的速度。
雨越下越急,夾雜著電閃雷鳴,白白的水汽逐漸連成霧茫茫的一片,隨著風又被卷起來,隨意的拋出去,嘩嘩作響,氣勢磅礴。
不知騎了多久,我終于走到了旱水河邊,不出所料,河水暴漲,濁流翻轉,金濤澎湃,湍急深邃河流的氣勢嚇到我了,我扶著車子,立在岸邊,一時不知所措,傾盆的大雨,還在下著。
遠處的天際,漸漸發出了亮光,天色卻是越來越晚了。
旱水河的岸邊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屋,屋子周邊的黑土地里種著香瓜,估計是看瓜的農夫暫時住的地方,我像逐漸失去希望的飄在海水中的人,在忍受了漫長而孤寂的等待后,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急切的推車沖了過去,走到房前,把車子一扔,直接推開小門闖了進屋去,雨實在是太大了,而我又忍受了太久了。
小屋里傳出一聲女孩的驚叫,推門而入的我,剛踏入門檻的一只腳像被火炭燙到一樣,急忙又縮了出來。
“誰啊?”一個清脆的女生,“我,我能進來避一會雨嗎?”屋里什么情況,我其實什么也沒看到,但是屋里傳出的女聲還是讓我感覺有些尷尬。”剛才未經允許,魯莽的沖進屋里,該不是太冒失了吧?“我心里嘀咕道,站在門外,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女孩從門簾漏出半張臉,望了我一下,估計是被我狼狽的模樣逗笑了,她咯咯的笑了兩聲,“你進來吧。”
小屋很小,主人搭了一個土床,床邊到墻不到一米的空間里,堆滿了一些生活用品。小屋應該搭好沒多久,一股黑土的芬芳。
女孩坐在土床的一角,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她二十上下的年紀,模樣秀麗,個子很高,穿著很樸素。
“你是學生吧?這是從哪來的啊?”她問我。
“我從縣中回來,要過河回家。”我走進小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那你今天可過不了河了,剛才我在河邊查看瓜地,看到河里有頭豬被沖走了呢。”她說完,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咯咯的笑了,補充道,“沒罵你啊,真的有頭豬,是從上游沖下來的。”,她自顧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屋里的氣氛在她的笑聲中得到了緩和。
“你一個人在這里嗎?”,我是希望能有第三個人在,這樣就比較自在了。
“怎么了?你害怕嗎?怕我嗎?”她又笑了。“我是一個人啊,在這里看地呢,有半個月了呢。”她努了努嘴。手指著小門外的土地,黑黝黝的土地里一片瓜秧長得很茂盛,半熟的香瓜若隱若現。
一陣微風吹來,屋里飄滿了黑土的香味。
“怎么聞不到瓜的味道?”我吸了吸鼻子,“哎呀,你是學生,不懂農村種地的事,瓜還沒熟透呢,再說,下這么大的雨,瓜的香味都被土腥味蓋住了。”她說的有道理,天晴的時候,每次路過瓜地,老遠都能聞到瓜香。
“你換一下衣服吧。”她看了看我,“濕透了,不換衣服會感冒的,”她說完,意識到小屋沒有獨立的空間給我換衣物,又猶豫了,臉突然紅了。
“我,我應該沒事吧。”“不用換。”我也意識到有些不妥,連忙擺手拒絕。“我避一會雨,雨停了,能過河了還要趕路。這么穿一會沒事。”我說完,突然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
她又笑了,“你還是個大孩子。”“你是哪個村的?叫什么名字?”尷尬的氣氛再次得到緩解。
“我叫大國。”我愉快的回答。
“你就是大國啊,我聽說過你咧。”她的話讓我有點意外,“你是那個什么作文得過獎的大國嗎?”我點了點頭。“呵,大作家啊,咯咯。”我被夸的有點拘束起來。“我叫蘭姑,你肯定不認識我。我比你高兩屆呢,在鎮中高中畢業的。”她落落大方的介紹自己。“你的名字不錯啊。”我感慨,“怎么不錯?”“不認識的人也得把你叫姑姑啊。”她咯咯的笑得花枝亂顫。
“你不要不服氣,我給你排排輩分,你還真的把我叫姑姑呢。”她笑道。
我們捯飭了半天,結果還真的通過一個姑姑的奶奶的姨娘的外婆的關系,轉了不知幾道彎,和她搭上了親戚關系,論輩分,我真的應該叫她姑姑。“這不能算。”我有點不服氣,“這叫什么關系啊,都出了五代了。”蘭姑被我的認真樣子逗得笑出了眼淚。
屋外的雨,還在不停的下著,而且越下越急,天黑起來了。
“別急著走了,再等等吧。”“現在走比較危險。最近地里晚上有野豬哩”蘭姑點著了一個蠟燭。我本來做最壞打算,如果不能過河,就計劃原路返回鎮上的,她說地里有野豬讓我的最后一絲回家的希望破滅了,“你餓嗎?”她問我,我還真的餓了,“你這里沒有吃的東西吧?”被她一問,我肚子嘟嚕咕嚕的叫起來,“還有一點”,她轉身從土床一個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兩片面包,她遞給我,然后又從床邊拿過一個香瓜,“你湊合著吃點吧。沒有別的東西了。”我接過來,狼吞虎咽的把面包和香瓜一掃而光。她看著我吃東西,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不覺的,夜深了,屋里也逐漸安靜起來。
我坐在土床靠門的一角,望著外邊噼里啪啦的大雨,呆呆的出神。
蠟燭快燃盡了,蘭姑不知怎了,也突然沒再說話,和我一樣望著小屋外的雨,臉上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有心事?”我打破沉默。
“我年底就嫁到外省去了。”蘭姑回答,突然嘆了口氣。
“這是喜事啊,也是好事啊。”我逗她。
“可是,我都不認識那個人,只是媒人給帶過來一張照片,我家里收了彩禮,就把事情定下來了。”她看上去有些心煩意亂。
我無語了,不知說什么才好。
一陣風吹來,蠟燭燃盡了,滅了,小屋陷入黑暗之中,屋里靜悄悄的,耳邊仿佛除了雨聲,只剩下幾米外的旱水河突漲的河水洶涌的怒吼聲。
“你困嗎?”她在黑暗里問道。
“嗯,嗯。”我還真的有點困了。
“你把衣服換了,睡覺吧。”她柔聲說。“你現在換衣服,我也看不見。”她恢復了快樂的情緒,咯咯的笑了。黑暗中她遞給我一套干衣服,“這是我的睡衣,我長得比你高,你應該可以穿,把濕衣服換下來,交給我,我給你擰干晾一下,明天早上就能穿了。”
我還是覺得不妥,要拒絕她的好意,她有些急躁,“哎呀,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似的啊。”“你怕我吃了你嗎?”,我第一次被女孩笑話懦弱,黑暗中羞紅了臉,把她的衣服接了過來。
“好吧,我換。”我接過蘭姑的睡衣,感覺黑暗中的她扭過臉,面向墻壁。
拿在手里的睡衣有一股淡淡的黑土的氣味。拿過衣服,想到蘭姑近在咫尺,年輕的我有些莫名的興奮和緊張,我慌慌張張的脫掉自己粘在身上的濕衣服,扔到土床上,拿起她的睡衣就往身上套。
一道閃電不合時宜的照亮了小屋,蘭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轉過了頭,她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正望著赤身裸體的我,四目對視,我腦袋一陣轟鳴,手似乎僵住了一般,愣在那里。
一陣更濃郁的黑土氣息包圍了我,同時我感覺一個火熱而又充滿青春活力的臂彎,柔軟的纏住了我的軀體。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來了。
香瓜地里,傳來了陣陣哇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