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我沒用家人陪同,一個人獨自到省城的大學報到。
學校佔地不大,但是漂亮,整潔。
大學歷史悠久,很多建築都是蘇式的,與現代建築相呼應,塑造出獨特的風格與內涵,校園內綠樹蔥蔥,景觀佈置幽雅而莊重,學術氣氛很濃重。
我是比較早抵達報到的,同宿舍其他學生還沒有來。
輔導員是退伍軍人,高高瘦瘦的,很嚴肅,待人誠懇熱情,確認我是他帶的學生後,便親自帶我到指定的宿舍,安置好牀位,交代半天宿舍管理的相關規章制度,以及一些新生需要注意的事項後,纔去忙其他事情。
我同宿舍的大學同班同學大志、阿鵬隨後也陸續住了進來,我們很快相識相熟,他們兩個也成爲了我大學生活裡最好的朋友。
大志和阿鵬都住在省城周邊的縣城,但相隔也很遠。
大志家裡是農村的,可以看得出來,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他個子不高,瘦瘦的,頭髮總是很雜亂,喜歡瞇著眼睛,帶一副眼鏡,國字臉,樣子很嚴肅。
阿鵬家住的縣城離大學最近,據說只有十幾公里,他個子高高瘦瘦,梳著平頭,胖胖的圓臉上點著兩隻小小的眼睛,習慣性的一眨一眨的,也帶一副眼鏡,說話喜歡拉個尾音,爲人很仗義。
學校課程排的很緊,軍訓後,同學們立刻投入了緊張的學習之中,我原來設想大學的生活應該比高中會輕鬆很多,但實際情況大相徑庭,大學生活同樣很緊湊,節奏很快,所以挑燈夜讀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大學課業博大精深,需要除課堂輔導外自己參悟的東西太多,有些課程要真正的理解,學好並做到學以致用,學起來會很吃力。
大學課程閒暇之餘,我必須還得爲自己的生計想辦法,省城的消費很高,我又是初來乍到,陌生的環境,舉目無親,全靠父母支持,家裡經濟條件有限,交完學費後,沒有更大的能力負擔我的生活費用了,我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找到熱心的輔導員,申請勤工儉學,在他的幫助下,包攬了工程系一個宿舍樓的清潔工作,一個月到頭能領到幾百塊錢的工資,加上學校的公費補助,基本上能填飽肚子了。
週末的時候,我會騎著單車到同在省城的醫科大學去找大剛,和他聊起大志和阿鵬,我新結識的朋友以及進入大學的種種心情體驗。有時候,也會聊聊過往,聊黃樓,聊縣中,聊過去的人和事,聊現在的人的現狀,大剛讀了自己喜歡的醫學專業,還能每天看到喜歡的莉莉,顯得很知足。他的狀態不錯,雖然據他自己私下裡對我說,莉莉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客客氣氣的保持著距離。
一個週末,我再次去醫科大,一見到大剛,他顯得很興奮,拉住我,說給我一個意外驚喜。的確很意外,大剛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找到了丁玲所在部隊地址的聯繫方式,塞給我一張寫滿字的地址信息,鼓勵我主動聯繫她。
拿到丁玲的聯繫方式後,我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寫信給她。
信裡我不敢寫有關感情的任何詞句,我怕萬一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就失去她唯一的聯繫溝通方式,我雖然從未明確的表示過我喜歡她,但是清楚丁玲其實是敏感而脆弱的,記得在黃樓讀初中的時候,我曾經和她開過一個很小的玩笑,說她臉太圓了,像食堂買的燒餅,結果她半個月沒有理我。我擔心自己寫信說錯話,會得到同樣的結果。
我給丁玲的第一封信,寫的小心翼翼,信的內容無非是我已經到省城的大學報到了,大學在什麼具體地址,大學校園環境怎樣,大學裡學術氛圍如何如何,如今回想起來,我第一封信件更像我所在大學的一份簡介,或者說明書。總之,信件內容非常空洞且無聊。
信寫好後,我偷偷摸摸的封好,準備寄出去。
我和大志一起出去,路過學校傳達室,裝作心不在焉的把信件塞進郵筒,結果由於分神,信件沒有放好,一下子掉了出來。
大志注意到我的異常,他搶先我一步,從地上拾起信,瞄了一眼,笑嘻嘻的問我:“哥們,你這是情書吧?看樣子,信封上的人名是個女孩啊。”
“是我老家的一個表妹。她在外省當兵呢”我撒謊到。接過信,塞進了郵筒。信件發出後,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後果,我還沒有想好怎麼應對,所以暫時不想解釋太多,
“沒什麼不好意思啊,情書就情書唄。”大志看著我,揶揄道。“哦,知道啦,看來你小子不想我知道太多啊。”
大志非常聰明,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寫情書也沒什麼啊,你都這麼大了,不過,你看上去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不像被人追求,主動點也好,總也得有個盼頭,有個追求才會有生活的動力嘛,對不對?”他接著逗我。
“瞎扯吧,你就。”我決定不再理會他。
“沒看出來,你是屬於悶騷型男啊。”回去的路上,他還沒完沒了的調侃。“你肯定不會寫情書的,寫這種東西,你應該請教我纔對。”
“隨你怎麼理解吧,那真不是情書,是一種很隨便的相互聯絡。”我忍不住迴應道,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我的第一封信,奠定我和丁玲溝通的基本基調。大志的話似乎提醒了我,我逐漸意識到自己信件內容不妥,信件如果定義爲情書,用情的部分的確少了些,屬於嚴重的不合格,更談不上打動丁玲。
我應該把話說得明白一點的,太隱晦,太生澀,丁玲會不會連看都不會看呢?想到這,我恨不得返回去把郵筒摳開,把信件拿出來重新寫,然而,一切都爲時已晚。透過郵筒底角上破損的邊緣,我剛纔就已經清楚的看到,我精心挑選的信封已經和其他上百封平信一樣,安靜的躺在了郵筒的底部了。
信件寄出去後,半個月內如石沉大海。
我開始忐忑不安。
每次上課路過傳達室,我都會瞟一眼傳達室外邊的小黑板,看看上面是否有我的名字,大學裡所有收信人的名字都會被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面。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小黑板不知被擦改了多少遍,我一直沒有看到關於我的任何信息。
我有些絕望了。
我開始後悔給丁玲寫那封信,她也許收到我的信,隨手扔到邊上不再理會了,想到承載著我一顆滾燙的心的信箋被她隨意的丟棄在一邊,我內心像被什麼東西啃噬一樣,隱隱作痛。
“看來真的是我庸人自擾,自作多情了。”“高中後,她根本從未正眼看過我,怎麼會對我有意思呢?”“我根本就是一個矮矬窮,追求她,是自不量力,自尋欺辱。”各種各樣的想法紛至沓來,涌入我的腦海,我開始不能集中精力聽課做事了。
我的異常沒能逃過大志的眼睛。
“哥們,你的小情人給你回信了嗎?”一開始,大志還經常逗我。
問了幾次,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也開始迴避這個話題。
大志開始有意無意的拉著我和阿鵬出去大學門口的大排檔喝酒、散心,避而不談我寄信的事情。
但是事情很快又被他暴露了。
有一次,大志喝酒喝的有點多了,拉著我,乜斜著醉濛濛的小眼睛,開導我:“大國,我知道你的情況,你估計是暗戀那個什麼叫做丁玲的吧?是不是人家不喜歡你啊?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其實喜歡我的一個表妹,她現在北京,在中關村賣軟件呢。”“我和你一樣也是單戀人家啊,你還不錯,給你喜歡的人寫信表白了,我和我表妹從小一起長大,每天在一起,看我連說喜歡她的勇氣都沒有,你比我強太多了!”
我有些無語,同時也有些難過,我想起了縣中時期大剛表白莉莉被拒絕的事情,可是我和丁玲的事情,目前沒這麼複雜啊,況且,我在信中沒表白啊,信裡面除了學校的情況,什麼都沒說啊,丁玲爲什麼會不給任何迴應呢?
“大國,我佩服你,敢愛敢恨,敢給喜歡的人寫情書,你是個漢子!”大志衝我豎完大拇指,就口吐白沫,躺在阿鵬的懷裡睡著了。
阿鵬看了看我,望了望倒下的大志,哈哈的笑了。
“沒想到,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多情啊,還暗戀,還表白,還不敢說.......哈哈。”他似乎遇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笑個不停。
阿鵬一直自詡是無情俠客,鐵骨錚錚,從不相信愛情,更不知情爲何物。
我和大志用情的失態表現,成了他無聊的笑料。。
大志醒過來後,似乎酒後的話從來沒說過,恢復了一本正經嚴肅的樣子。
我也絕口不提他酒後的真言,倒是阿鵬,時不時的捉弄一下他:“哎,我說大志,聽說你有個表妹,長得十分不錯,哪天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唄。”
大志的飛腳神功這時候就會大展神威,踹得阿鵬在宿舍內無法藏身,夾著書本,倉皇出逃爲止。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又一個月過去了。
深秋來了。
大學校園內,林蔭道兩側的樺樹黃葉紛紛開始飄落,一抹抹秋天黃紅的豔色開始裝點校園的角角落落。
一天下午,我騎著單車去上自習,路過傳達室。
起風了,我停下來,裹了裹衣服,習慣性的向傳達室外邊擺放的小黑板望去,在一排收信人的名單中,我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粉筆字跡剛勁有力,在秋日明晃晃的陽光下,格外的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