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回到屋內(nèi),沈稼軒鄭重跪在洛秀才面前,準備把自己和洛醺私定終身之事告訴他,也決定承認錯誤,洛醺年幼,自己年長,理應(yīng)承擔(dān)這個過錯。
洛秀才當真大模大樣的往沙發(fā)上坐了,呵呵一笑:“茶呢?”
茶?沈稼軒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敬茶,就是見家長,轉(zhuǎn)憂為喜,起身去倒了杯茶,然后拉著洛醺重新跪在洛秀才身邊,“爹”這個字實在喊不出口,兩個人之前是摯友,突然變成翁婿有些尷尬,但還是鄭重的道:“岳父大人在上。”
洛秀才接過茶抿了口,拍拍沈稼軒的肩膀:“像以前一樣,叫老洛就可以,你突然這樣我還有點不習(xí)慣。”
沈稼軒搖頭:“總還有個輩分在,那我以后尊您為先生。”
洛秀才頷首:“好啊。”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嚴肅道:“我從來鄙視世俗,但大的規(guī)矩不能變,找個時間給醺兒一個名分,我僅有這么一個女兒,我怕她娘會怪我,成親后你們回金水灣一趟,去給洛醺的娘上上墳,也見過岳母大人。”
沈稼軒急忙承諾:“一定。”
兩個人說的非常融洽,洛醺就冷眼旁觀,仿佛這件事與她無關(guān)似的,最后哼了聲:“你們合起伙來糊弄我,以為這樣我就會忘記方玉致的事,我不會同意她做我娘,我只有一個娘。”
她說著站起,騰騰跑了出去。
沈稼軒和洛秀才彼此對望,洛秀才微微一笑,沈稼軒安慰他道:“先生你坐著,我去勸勸她,小孩子,哄哄就好了。”
洛秀才一擺手:“還是我去吧,我的女兒我比你了解。這么久沒見面,對她疏于照顧,我心里也內(nèi)疚,剛好和她多聊一聊。”
沈稼軒就在屋里準備晚飯,洛秀才走出房去,看洛醺坐在院子里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弱弱的月色從藤蔓間灑落在她身上,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極了妻子。他過去拉起女兒,然后自己坐下來,再把女兒放在自己腿上,道:“這樣就不涼了,女孩子涼了可不好。”
洛醺撅著嘴生氣呢,感受到父親的慈愛,心頭一軟,伏在洛秀才肩頭偷偷啜泣。
洛秀才沒有立即提起方玉致,知道這樣會讓洛醺抵觸。而是道:“你十八歲了,也有了自己喜歡的男人,爹給你講一講爹和你娘是怎么相識相戀到結(jié)為夫妻的。”
洛醺立即停下了哭,看著父親的眼睛,這是她許久以來迫切想了解的事情。
洛秀才長吁一口氣:“其實你娘,也是我的弟子。”
洛醺瞪大了眼睛。她還真不知道這一茬,聽父親繼續(xù)道:“那一天有人給我介紹個女弟子,我就坐在學(xué)堂里等著她來拜師,你娘從學(xué)堂的門進來后,看了我一眼,那就是驚鴻一瞥,瞬間我就愛上了她。三天后我就對她求婚。”
洛醺哇了聲:“爹,你太猛了!”
洛秀才淡淡一笑:“所以說,你僅僅是容貌像你娘,個性像爹,咱們父女倆都是蔫壞。”
洛醺嘻嘻一笑:“爹你講,我想聽娘的故事。”
洛秀才點頭:“只等你娘故去,我才懂得什么叫天妒紅顏,是因為她太美好了,容貌自不必說,那可謂是天下第一了。”
洛醺指指自己:“我呢?”
洛秀才道:“天下第二。”
洛醺很是奇怪:“你都說我長的像我娘,為什么我要第二。”
洛秀才捏了捏女兒的臉蛋:“因為先有你娘后有你。”
洛醺就歡快的笑了。
洛秀才接著感慨道:“更重要的是你娘的性情,好的沒有誰能比得上,我做的事情危險,她分明是非常擔(dān)心,也希望我老老實實的教書,然后一家三口人和和美美,但她知道我不能放棄我的信仰,是以從來都沒有阻止過我,甚至都沒有勸說過,每次我有任務(wù)需要離家,她就給我收拾行裝,然后淡淡一句‘小心’,等我安然回來,她心里即使是狂喜,也就淡淡的再一句‘回來了’,你知道爹為什么從來不收女弟子?”
洛醺盯著父親的眼睛等著答案,洛秀才道:“就是為了讓你娘放心,從和你娘成親我就再也沒收過女弟子,雖然這并不是她所要求的,但作為男人,這是責(zé)任。”
洛醺滾下淚來:“爹,我知道你和娘恩愛,那你喜歡方小姐嗎?”
洛秀才正想提及方玉致,洛醺開了頭,他想了想這樣道:“醺兒,剛剛爹給你講你娘的故事,就是要你明白,你娘在爹心里是獨一無二的。”
洛醺歡喜道:“這么說爹你不會和方小姐好?”
洛秀才沒有點頭沒有搖頭,而是道:“方玉致偷偷喜歡我十年,等了我十年,為我荒廢了十年的青春,而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青春,爹愧疚,換個位置,假如沈稼軒讓你荒廢十年,你的感受呢?”
洛醺低頭嘟囔:“我知道方小姐可憐。”
洛秀才道:“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更因為我們從事的事業(yè)是極其危險,方玉致無數(shù)次受傷,爹怕她哪天就躺下再也起不來,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她三十幾歲的人了,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爹,于心不忍。”
洛醺抬頭再問:“那爹你和她到底有沒有感情?”
洛秀才斟酌下,道:“我對你娘,是剎那的永恒,我對方玉致,是革命情誼,醺兒你聰明,應(yīng)該明白這之間的分別。”
洛醺理解了父親,在父親心里母親是唯一,對方玉致是經(jīng)過多少年的相處和共同的信仰才建立起來的感情,她此時也理解了方玉致,因為自己也曾經(jīng)面對沈稼軒感覺過遙不可及,自己才承受了幾天就幾欲崩潰,而方玉致卻承受了十年,若說在愛情上,方玉致比自己更偉大,她三十多歲,大概還不懂男人為何物,想想真是可憐。
“爹,你娶方玉致吧,我,至少可以管她叫姨娘。”
洛秀才在她額頭吻了下:“謝謝女兒。”
這個時候沈稼軒出來叫他們父女進屋吃飯,洛醺賴在父親身上不起,洛秀才唯有俯身想背她,沈稼軒道:“還是我來吧,您有傷。”
洛秀才搖搖頭:“我來,我女兒,她從小我背到大,好久沒有背了,補上。”
他背起洛醺叨咕一句:“吃飯嘍。”這感覺洛醺差點潸然淚下,因為母親活著時,她做好了飯來叫父女兩個,父親就是這背著自己喊著“吃飯嘍”。
四菜一湯,三人圍坐,沈稼軒歉疚的道:“手藝不精,湊合著吃吧,改天我把唐媽叫回來。”
洛秀才無所謂的擺擺手:“即使你做的再好,也沒有洛醺的娘做的好,自她駕鶴西去,我對食物已經(jīng)沒有感覺了,能吃飽就可以。”
沈稼軒給他斟了盅酒,再次為自己和洛醺私定終身的事道歉。
洛秀才抿了口,笑瞇瞇的:“從我決定讓醺兒去金水灣沈家,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你老沈說我是英雄,我說你也是英雄,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就像當初我對洛醺的娘,咱們,都逃不掉。”
翁媳兩個仍舊一副朋友的感覺,彼此哈哈一笑,接著說起洛秀才來奉天的事,這也正是洛醺關(guān)心的,聽洛秀才敘述才知道,他此次從上海來到奉天,就是為了孔至尊和浪雄倒賣大煙土的事,他聽到老許匯報感覺事態(tài)嚴重,才親自過來,在女子師范學(xué)校做了老師隱藏自己,只是沒料到會被孔至尊突然襲擊,或許孔至尊也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份,只因為他給學(xué)生們講過禁煙之事,消息被孔至尊得知,他和浪雄來抓捕自己,大概是為了泄憤。
“爹,他們的大煙土被我叔都給銷毀了。”
洛醺喜滋滋的,也習(xí)慣了這樣稱呼沈稼軒,一時改不過來,洛秀才和沈稼軒彼此都沒在意,只是洛秀才道:“你想的太簡單,他們遭受如此重創(chuàng),必定會猛烈反撲,更大的困難到來了。”
沈稼軒擔(dān)心浪雄會繼續(xù)搜捕他,道:“先生,我勸您還是趕緊離開奉天,這里的事情有我呢。”
洛秀才沒答應(yīng):“我正是不想你暴露才趕來,我,老許還有方玉致都是這樣的想法,你的位置比我們誰都重要,因為我們已經(jīng)暴露在外,而你是隱藏的,沒有你提供的那些米糧錢財被服,我們的隊伍哪里有能力同敵人抗爭,沒有你提供的那些情報,我們的人不知有多少身遭不測,銷煙是你這個市長的職責(zé),查案還得我們這些人。”
洛醺之前根本不知道沈稼軒背地里做下這么多事,突然的心中對他無比敬仰起來,高興的把自己今晚離間孔至尊和浪雄的事說出,并表示自己還會繼續(xù)下去,直到孔至尊和浪雄反目成仇,他們不合作,倒賣煙土他們就孤掌難鳴。
她的想法再次遭到沈稼軒的反對,且對洛秀才道:“先生,您說說她,這太危險了。”
誰知,洛秀才的心意卻和他背道而馳,竟然道:“讓她去。”
沈稼軒立即道:“不行,她不是你們組織的人,她雖然是您的女兒,她也是我的妻子。”
洛秀才臉一沉:“她首先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