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總是難以估測,說停就停了。眼下已是黃昏時分,夕陽偷偷的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又慢慢的向西山落去,把西邊的雲層和天空都染成紅通通的。
獨孤展雲牽著馬走在大道上,他並沒有騎馬,而是一味的走著。因爲這日是五月十五,距離五月二十五的英雄大會仍有十日,若是騎馬到風陽山木子劍派的話只需三日,而眼下距大會還有十日,多出的時間獨孤展雲著實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所以他選擇隨意走著。
這一日出得城來,走了數裡,竟又看到一處茶亭,出現在進城必經之路的大道旁。
雖然心中已經猜到什麼,但獨孤展雲還是走了過去。
正如同獨孤展雲所想,此處也是一座俠客亭,亭前也有一堵強,顯眼的是那些被清理不久的青苔,但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三張新貼上去的紙。
第一張:四月二十二日東方原傑一家二十幾口被滅門,兇手:不詳,有可能是獨孤展雲。理由,獨孤展雲曾放出狂言要殺了東方原傑。第二張:五月五日,歐陽龍飛一家八十九口全部遇害,無一倖免。兇手不詳,極有可能是獨孤展雲。理由,生前曾爲東方原傑打抱不平向聚義山莊大會,對付獨孤展雲。
第三張:貴請獨孤展雲和各大派的掌門於五月二十五日前往風陽山木子劍派參加英雄大會,商討東方、歐陽兩大世家被滅門之事。落款木子劍派花瓣夫人。
獨孤展雲暗自冷笑:竟用這種方式來邀請自己,當真是怕自己不去啊。
此事獨孤展雲去了多半是解釋不清,如若不去定被衆人認定他是畏罪潛逃,兩大世家遇難就是他獨孤展雲所爲。這招不可謂不毒啊!
茶亭內偶爾有幾個前去赴會的俠士,他們閒談時的話語總是離不開這次大會,而一個個早就認定兇手是獨孤展雲,言語間獨孤展雲就是個大奸大惡之人,人人殺之而後快。
獨孤展雲在一旁聽得厭惡,便隨意喝兩口茶水便離去了。
在大道上又行數日,這一路行來,獨孤展雲餓了就在山中捉些野味烤來吃了,渴了就飲些山澗泉水,困了就倒在大樹草地上睡上一覺,不知不覺已到了五月二十四日了。
這一日,獨孤展雲已至風陽山境內,風陽山人傑地靈、鳥語花香,達官貴人、書生才子四處皆見,可見風陽山屬富裕之地。
獨孤展雲入得一小鎮內,鎮上人流簇擁,多半都是些江湖人士,隨處可見各門各派的服飾在人流中穿走,想必都是爲那英雄大會而來。倒是獨孤展雲顛沛流離了數日,也未曾梳洗,頭髮胡亂披下,臉上鬍渣肆意生長著,再加上全身髒兮兮的,著實有幾分乞丐模樣,路人遇之難免遠遠避開,生怕弄髒了自己,哪會有人認得出他來。
獨孤展雲隨意一打聽,得知這小鎮名叫風陽小鎮,本來小鎮是叫太平小鎮的,後來因爲木子劍派在風陽山上而聞名天下,小鎮也沾了光,後來改名風陽小鎮的。
風陽小鎮是離木子劍派最近的城鎮,近日因前來參加英雄大會的各大門派的弟子都住在小鎮上,原本有些荒涼的小鎮一下子熱鬧起來。隨處可見各門各派的弟子切磋武功,得勝的一方則是一陣歡呼,師長更是一臉笑盈盈的。被打敗的那一方師長則是鐵青著臉冷哼一聲就走開了。
獨孤展雲很是反感這些以正道自居的各大門派私底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他找了條人少的街道,獨自出得鎮來。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獨孤展雲來到一條小河邊兀自梳洗了一番,在包袱裡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換上,頓時感到神清氣爽。一陣山風吹來,吹拂在他的臉上,帶來一絲清涼。
他張開懷抱,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甘甜而又自由的空氣,彷彿過了明天他再也呼吸不到了,他愣愣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彷彿有些癡了。
“獨孤大哥!”
一聲柔和略帶著幾分驚喜的熟悉呼喚聲從背後傳來。
獨孤展雲一震,想不到在這裡還可以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緩緩地轉過身子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黑暗處慕容姍一身白衣若雪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她笑盈盈的站在那裡,幾許柔情、幾許癡迷的望著自己。一絲絲暖意升上心頭,獨孤展雲默默地移開目光,慢慢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慕容姍慢慢地走了過來,臉上原本的笑意漸漸被黯然之色代替,她輕聲道:“我爹受花瓣夫人所邀前來參加英雄大會,追查兩大世家被滅門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我就跟來了。”
說到兩大世家被滅門,獨孤展雲的臉色陰沉下來了。慕容姍盯著獨孤展雲斟酌的道:“雖然江湖上的人都認定獨孤大哥是兇手,但是東方世叔被殺的時候,獨孤大哥和姍兒一起被困在島上,不可能殺得了他啊!姍兒會給獨孤大哥作證得。”
獨孤展雲臉上神情漸漸緩和,他轉過身沉默了片刻才緩緩的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他們是衝著我來的,是不是我殺的卻不是那麼重要,更何況也沒人會相信我們的。”
獨孤展雲有柄天下無雙的玉麟劍木梓彤也是聽說過的,但此時她卻沒聽進獨孤展雲的話,急道:“如果沒人相信,我們可以帶他們去小島上看啊!”
獨孤展雲搖了搖頭道:“沒有用的,沒人能證明東方原傑遇害之時我們被困在島上呢?”獨孤展雲的聲音慢慢放低。
突然獨孤展雲似是想到什麼,他激動的抓著慕容姍的胳膊,像是溺水的孩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喜形於色,道:“有一個人、有一個人可以證明!”獨孤展雲由於太過激動導致抓住慕容姍胳膊的手有些用力。
慕容姍輕呼了一聲,獨孤展雲才意識到,連忙把手鬆開,略顯尷尬的笑了笑。
慕容姍的胳膊雖然被抓疼了,但知道有人能證明獨孤展雲不是殺害東方原傑的兇手,她還是很高興的問道:“誰啊?”
獨孤展雲努力壓抑著內心的狂喜,道:“我們脫困後不是在江上看到你二叔慕容天明瞭嗎?他可以證明我根本趕不及去殺東方原傑的。”
慕容姍臉上笑意漸失,臉色慢慢暗淡下來,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沒用的,東方世叔遇害之事,我曾跟我爹說過,當時我就在你身邊,不是你所爲。爹知道你救過我,怕我是在爲你說情,所以叫我不要胡鬧,我一急,就說當時我們還在江邊小鎮見到二叔了。開始爹都信我了,可是後來我們去找二叔,二叔卻說沒有去過那裡,更別說見過我們了。”
獨孤展雲的臉也沉了下來,半響才道:“那也就是說你爹也不相信了?”
慕容姍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獨孤展雲冷笑一聲,他慢慢的回憶起來,思緒漸漸清晰,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慕容天明爲什麼不承認見過他們?他又爲什麼出現在那?而他所乘的大船正是往獨孤展雲他們回來的方向去的,難道他們正是要去那座小島?也就是說島上的盔甲和慕容家有關?獨孤展雲這樣想著。
“獨孤大哥...獨孤大哥...”
慕容姍喊了幾聲獨孤展雲纔回過神來,發現慕容姍正擔憂的盯著自己,訝道:“怎麼?”
慕容姍道:“你沒事吧?你剛纔看起來又高興又生氣的,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我還以爲你走火入魔了。”
獨孤展雲剛剛想通了慕容天明爲何不承認見過他們,心中難免有些激動,但想到慕容天明可能在醞釀什麼陰謀,心下發怒,不想卻被慕容姍瞧見了。他瞧了瞧眼前那單純無知的少女,心想慕容姍肯定是不知情的,連忙道:“我沒事,對了,你沒有把我們在小島上看到的告訴別人吧?”
慕容姍臉上有些歉意,她低著頭,低聲道:“本來是答應獨孤大哥不告訴任何人的,但是那天我爹他不相信我,二叔又沒承認,我一時急了就告訴我爹了。我發誓只告訴過我爹一人而已。”說著就要舉起三根手指發誓。
獨孤展雲擺了擺手道:“我相信,再說你也是爲了幫我。”
“對不起...”
“沒事...”
兩人都沉默了半響,獨孤展雲才問道:“那你爹聽了後是什麼反應?”
慕容姍道:“爹當時很生氣,把我大罵一頓,讓我以後休要再提起。”
獨孤展雲心下一驚:他應該是要慌張纔對?爲什麼會發怒?難道他並不知情?又或是慕容姍在說謊?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嘆了口氣:罷了,反正明日自己能否活著都是未知數,還去關心那些盔甲作甚!
這時天色已黑,看不清獨孤展雲的臉色。
一陣輕風吹過,獨孤展雲感覺身邊隱隱幽香淡淡傳來,轉頭看去,只見慕容姍不知何時已經走至身旁正注視著他。眼波如水、說不出的溫柔之意。從來不曾發覺這個美麗的白衣女子對自己竟是這般的柔情。
突然慕容姍一隻如玉般的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拉著獨孤展雲的手,她凝視著獨孤展雲的眼睛,堅定的道:“我們走吧,離開這裡,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居起來,天涯海角,我都陪伴著你。”
獨孤展雲沉默了下去,他明白一個女子這樣直接的說出自己的心意需要多大的勇氣。
慕容姍擔心的望著他、等著他。
終於獨孤展雲向她看了過來,慕容姍剛要說些什麼,卻見獨孤展雲搖了搖頭,他緩緩的收回手,道:“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
慕容姍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道:“難道你要去送死嗎?”
獨孤展雲沉默了片刻道:“慕、慕容姑娘,你不知道,我若就這樣走了就如同是畏罪潛逃,等於承認了自己是兇手,將來終日活在陰暗下擡不起頭。”
慕容姍恨恨的道:“那你就可以連命都不要了嗎?”
獨孤展雲淡淡一笑,道:“慕容姑娘,其實明天的英雄大會也不見得我一定會出事,我想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他們不會爲難我的。”
慕容姍還要說些什麼卻被獨孤展雲搶先道:“你出來太久了,還是先回去吧,等下你爹要擔心了。我還想去那邊走走,明日再見了。”說完也不待慕容姍答應便大步朝樹林方向走去。
慕容姍默默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愣愣的望著那個遠去盡顯孤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