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身體是有極限的，而此刻的湖珀滿腦子唯一的想法便是好好地睡上一覺。

他真的太累了……等山洞內徹底安靜了下來，耳邊只剩下里昂喉間幾不可聞地低鳴，湖珀才更清晰地感受到睡意襲來，即便全身各處都在叫囂疼痛著，但是他還是看了看里昂，又看了看一身塵土污泥的自己，環顧四周，山洞內似乎沒有水源的樣子，也并沒有一處能讓自己好好躺下的地方。

雖然前不久還滿心歡喜的決定在這里繼續生活下去，可是他一個人類終究和魔物們還是有那么些不同的，今后的衣食住行似乎都得靠他自己了，湖珀低頭看向自己破破爛爛的衣袍，心里卻想著家里書房里那一堆又一堆的書本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去……這么想著的他，已經在洞內巡視了一圈，尋找著一個能讓他暫時安心睡上一覺的地方。

“那個……”湖珀走了一圈下來，在心里差不多有了個底，這個山洞遮風擋雨肯定是沒問題的，他便走回了里昂的身邊，抬頭去看對方，果然，這個角度會顯得里昂更加的高大，湖珀眨了眨眼，覺得脖子也有些疼，開口問：“我想……稍微洗個澡，請問這附近有水源嗎？”

里昂垂下頭，才看到湖珀的臉上是有些泥土，抓著衣角的手背上還有些被森林中樹枝刮傷的細小傷口，黑龍那雙好看的瞳里似乎有了別的顏色，但是很快就被他藏了起來，沒有讓湖珀發現。

看著湖珀努力仰著頭看他，里昂微微瞥了一下頭，然后低下頭與湖珀的視線盡量齊平，他覺得這樣脖子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也不想讓湖珀的脖子更不舒服，看著湖珀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他忽然覺得心情有些好：“從山洞出去，在后山腰上有個瀑布。”

“啊，謝謝！”聽了里昂說的，湖珀只想趕緊洗去身上快要掉塊兒的塵土，轉身就要往山洞外跑。

“等等，”可是湖珀還沒跑出兩步，又被里昂叫住了，他回頭想問里昂是不是有什么要自己做的，卻看到不知道剛藏在哪兒的號猿從里昂的身上跑了下來，跳到了他的懷里，“把它帶上。”

看樣子里昂似乎是怕湖珀迷路，派給他了一個小跟班。

“那就麻煩你啦。”湖珀仿佛是收到了一個小驚喜，看著懷中的小號猿，像抱貓兒一般的抱著號猿快步走出了山洞。

里昂依舊坐在那里，山洞內的光落在他黑色的龍鱗上折射出奇特的顏色，在湖珀出去后的一陣子里他似乎都在思考著什么，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開了口：“緹雅絲，在嗎？”

“我在喲。”

隨著一團紅色火焰突然地出現又突然地散去，名叫緹雅絲的紅發少女出現在了里昂的視線之中，她有些偏黑的皮膚配著一襲黑裙，裙長有些短，侃侃遮住了大腿根卻也能讓人看清她腿上奇特的紋身，火紅色的頭發帶著微卷，卻也遮不住她近乎艷麗的容貌。

緹雅絲走到里昂面前，雙手抱胸背挺得筆直，一點也沒有懼怕龍的威嚴的樣子，清閑了好一陣子的她居然突然被里昂傳喚來，緹雅絲不由地好奇起來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個。”

“哎呀呀，這不是……”

湖珀用生命保護著的那枚黑色的至寶，被里昂送到了緹雅絲的面前，緹雅絲看著自己面前漂浮著的黑色菱形寶物，眼前一亮，她抬手想去接卻又想到了什么，一臉驚訝地問里昂：“你真的要把這東西交給我嗎？！確定嗎？！”

“你應該知道要怎么做。”

“當然了！老大！”

“不要叫我老大……”

里昂看著在面前高興的手舞足蹈的緹雅絲，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是時候讓號猿別再帶壞森林里的魔物們了。

而另一旁，湖珀在號猿的帶領下穿過沒過腰際的雜草叢和長滿了青苔還有石榭草的小溪流，在湖珀幾乎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靠著身邊的大樹喘了口氣后，抬頭終于見到了里昂說的那個瀑布。

這里的確藏的很好，湖珀估算著來路應該也是森林的最深處了，有小魔物們在瀑布邊飲水，瞧著竟有沒見過的人類忽然闖入這里，嚇得兩耳一立四散著逃跑了。湖珀覺得有些對不住它們，可是如今他也沒有過多體力再追上他們多解釋什么，如今的他只想著洗去身上各種不舒服的感覺，然后趕緊回到山洞里，如果可以的話，里昂同意的話……

他想要在里昂身邊美美地睡上一覺。

里昂應該是不會允許自己這么過分的吧……湖珀一邊想著一邊褪下破爛不堪的衣袍，此時此刻他又開始擔心，自己也就這么一套衣物，壞掉了不說根本也沒辦法修補，這森林里也不像有賣衣服的店，何況他還沒帶錢……

“等會兒會有新的衣服給你送來，你不用擔心。”

“誒？你……”

“？”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難道是讀心術？！”湖記得古書上并沒有說號猿這種低等魔物擁有這種能力的呀！

“不是哦，是你這個人類，想了些什么不全都寫在臉上了嗎？”

一人一猿面面相覷了片刻，湖珀張了張口，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臉忽然就紅了一大半，小號猿就不明白了，人類為什么說著說著話就會忽然臉紅起來，何況它也沒有說什么啊，只是說了實話罷了。

湖珀當然會臉紅——如果真的如號猿所說，那么他剛才滿心雀躍的樣子，是不是也被里昂盡收眼底了去。他本是想要好好藏住這份心思，可是經號猿這么一說，他才醒悟到自己原來是這么容易把情緒寫在臉上的人嗎？！那剛才他還故作鎮定顯得自己很沉穩的樣子，不早就被里昂拆穿了嗎？！

那不是很糟糕嗎？！

湖珀緩緩蹲下了身子，雙手捂住發熱變紅的臉頰，不想被號猿看到自己這般丟人的樣子，但是就算捂住了臉，耳尖上那抹引人注意的紅也是藏不住的。號猿不明白面前的人類又怎么了，剛才明明還挺開心的樣子，怎么現在又像夢鼬一樣縮成一團了去，便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拍湖珀的頭，就像是它見過的人類與人類之間互相的安慰一樣。

此時的耀石大陸剛迎來春天，萬物復蘇，小溪水也好瀑布水也罷，都顯得還太涼了一些，薩爾亞里亞極少會下雪，雖不如雪水那般冰冷刺骨，但是湖珀走進沒過腰間的池水中時，還是不禁一個激靈，連困意都瞬間被涼意趕出了大腦。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湖珀有些受不住這樣的涼，但是現在的情況，他根本沒辦法燒水沐浴，也沒有地方能讓他好好泡個澡，能有這一泓清泉給自己洗洗身上的污泥塵土，已經是最好的敵方了。耳邊有小瀑布從山崖上落下的喧鬧聲，湖珀向瀑布看去，這兒頂多算是個小斷崖，剛好高山上流下來的泉水在這一刻被截斷，從而形成一注小瀑布，進而又從這里匯向四方，養活了這一大片森林。湖珀清洗著長發上的泥塊和枯草葉子，心想著剛才自己這般邋遢的樣子竟然被里昂看了去，對于第一次的見面來說，這真的是太糟糕了……

這好歹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呀……

自己應該穿著更得體一點，配上前些年爺爺送的那枚紅寶石的玫瑰胸針，頭發應該有好好的高束然后纏上羽衣鳥的羽毛，湖珀在心里盤算著，只有這樣，他才有勇氣站在龍的面前。

真是糟糕透了……

湖珀的身上傳來刺痛感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待在冰涼的池水中太久了，身體有些吃不消，趕緊收拾收拾上了岸。頭發濕漉漉的也沒有辦法，侃侃垂在身后，額前劉海上滴落的水珠砸在鼻尖，風一吹來便涼颼颼的。

號猿真的不知從哪里為他拿來了一套全新的衣服。

“這是……”湖珀接過號猿遞來的衣物時，發現衣服上有些奇怪的紋路，看著不像是薩爾亞里亞的裁縫們做出來的衣服，上面的刺繡精美且樸素，不會顯得太過奢華，只是看來似乎有些寬大。

“以前里昂大人的朋友送給里昂大人的，不過大人似乎不大需要，這些東西一直被放在洞穴的最深處，如今剛好找出來，你們人類真麻煩，還要穿什么衣服，不像我們，只要皮毛……”

那大概是……龍的寶藏吧？湖珀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想著，忽略了在一旁聒噪不已的號猿。等他穿好了衣服，才發現這衣服的尺碼和自己的體型相比要大上一號，剛才號猿說這是給里昂的衣服吧，那里昂他……

湖珀抬頭望向山洞的方向，高大的樹木卻遮住了他的目光，也讓他趕緊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回去的路上，湖珀細心觀察著四周，已經整整兩日沒吃東西了的他想要在這個森林里盡可能的找到一些人類能用以裹腹的食物，水果也好，野菜也罷，饑腸轆轆的湖珀捂著自己不停叫喚的肚子，覺得腳下的路似乎有些不平，至少他走起來總是感覺腳下輕飄飄的。

是因為太餓了嗎……

結果直到走回了山洞，湖珀也沒找到什么可以吃的東西，準確點說是沒有精力再去找，一路上他覺得頭昏沉沉的，身體也在不停的刺痛著，這是一向健康的湖珀從未體會過的難受，他便只能個跟著號猿盡快回了山洞。

里昂還是坐在那里，像先前湖珀離開時一樣沒有動過，看到湖珀安全回來，他的尾巴幾不可見般的輕輕擺動了一下，說：“樹精靈們去找你能吃的東西了，你可以等……湖珀？”

“……”可是湖珀似乎沒有聽見里昂說什么一般，自己緩緩走向了里昂的身邊，他找了個算是讓自己覺得舒服的位置，最后竟是在里昂細長的尾巴旁坐了下來，然后輕輕地靠了上去。

“……湖珀。”里昂愣了一下，卻沒有挪開他的尾巴，只是輕聲喚了湖珀的名字。

“啊……怎么了？”這時湖珀才反應過來里昂在叫他，只是他回應里昂的聲音有些沙啞，和剛才離開山洞時的樣子有些不同，里昂低下頭，卻看到了湖珀一臉蒼白的樣子。

“你的臉色不大好。”

“嗯……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有些不大舒服，不要擔心，我睡一會兒就好，睡一會兒……”

湖珀說這話時，他覺得他的眼皮好重好重，雖然里昂的雙眸就盯著自己，他有些模糊地看著里昂的頭和自己距離的很近，便艱難地抬手想要去觸碰里昂，他想告訴里昂，自己沒事的，自己只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可是嗓子很疼，頭也很疼，身體更疼，模模糊糊間，他還是靠在里昂的尾巴上睡了過去，就那樣輕輕地靠著，長長的黑發垂在地上，有些寬大的衣服讓此時此刻的湖珀顯得身型更小。

里昂似乎在和自己說著什么，可是他已經聽不清了。

湖珀其實很害怕。

他不想睡的，他在害怕，他怕一覺睡醒，與里昂的相遇，只是一場夢。

等他醒來時，他在自己的家里，睡在自己的床上，旁邊放著關于龍的古書，而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包括那雙溫柔的海藍色瞳孔，全都不見了。

湖珀還是睡了過去，他太累了。

隨后，是一場夢。

湖珀知道自己站在大海的正中央，四面都是海，夜色顯得更為孤寂，他低頭能看到自己在海中的倒影。海面上平靜無波，如一面鏡子一般，映出黑夜中漫天的繁星，湖珀便好奇地彎下腰，伸手去觸碰海面，大海就像是在回應湖珀一般，泛起層層的漣漪。

這樣的場面讓湖珀覺得很安靜，他的嘴角掛上了笑意，只是等他直起身來，本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平靜海面上，他的對面，不知在何時，出現了一只巨大的白色巨龍站在那里，看著他。

湖珀他，在夢里，見到了一只白色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