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作色道:“懵懂的孩子,你舍命救護我兒,乃是過命的交情,拜做兄弟又如何?”李茂心想:“只是拜兄弟,又不是入贅做女婿,我矯情什么?”便答應了下來,老夫人大喜,讓人去查歷書,擇吉日,又打發小廝青墨帶李茂去沐浴更衣換身衣裳。
李茂拜辭后,薛戎問老夫人:“他救了兒,厚謝他便可,何苦又要拜什么兄弟,這樣的人來路不明,只恐連累了我薛家。”薛戎這么說用意只在試探,他見識到李茂的一身好功夫后早有心籠絡,只是薛家是大戶人家,規矩多,他怕母親不肯答應,這才出言試探。
老夫人笑道:“此良家子,你不必多疑。”又道:“我問你,林中劫持你的三個人本事如何?”
薛戎聞言,面皮羞紅,喟然一嘆:“都是野蠻兇悍之輩,兒連劍都沒來得及拔就著了道兒。”老夫人道:“強賊面前你全無反手之力,他卻是以一敵三,這是何等的勇武?有他在你身邊扶持,不好么?你性情散淡,好讀書,一身的書生氣,若是進朝里做個閑官倒也罷了,偏又去做什么縣令,這等牧民官其實最難做,上有驕帥、刺史,下有坐地生根的土著大豪,我薛家在寶鼎算得是頂頂本分的人家了,縣里尚不敢正眼相覷,若遇到那蠻橫粗野不服管制的,又當如何?”
一番話說的薛戎面色沉了下來,李氏又道:“你有建功立業的心思,娘豈能不贊同。不過官場險惡,稍有不慎便是個船翻人亡的下場,豈可不慎?老顧年紀大了,精神、筋骨都不比從前,青墨又一團孩子氣,你這身邊沒個信的過、頂得起場面的人可不成。”
薛戎點點頭,道:“兒懂了,讓母親費心了。”
正說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少婦人到了堂下,著一身湖綢羅裙,面容白皙圓潤,舉止雍容大度,卻是薛戎的正妻韋氏。
韋氏乃長安世族大家出身,薛氏在河中雖也是望族,卻不敵韋氏的名聲響亮,韋氏嫁入薛家后仗著娘家的勢力向來驕縱慣了,不用下人通稟便直闖了進來。
薛戎的臉色有些難看,正待出言呵斥,李氏卻暗暗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向他遞了個眼色,要其忍耐。
韋氏向老夫人草草行了個禮,驚惶地說道:“大郎在林中遇險,可曾傷著么?”薛戎黑著臉道:“你是盼著我傷了才舒心嗎?”韋氏有些懼怕丈夫,沒敢應答,輕移蓮步游走到老夫人身后,手扶著老夫人的肩,嘀咕道:“母親,你看大郎說這話,妾也是掛念他嘛。”
老夫人拍著她的手,笑著安撫道:“你休要理他,他是被賊嚇破了膽,見誰都沒好聲色。”韋氏得李氏撐腰,示威似的朝薛戎哼了一聲,轉憂為喜道:“我聞劫道的一共有三個賊,那位義士出手救人前,大郎已經著了道,卻不知損失了多少金銀?”
她說這話時眼睛盯著薛戎,金銀兩個字故意咬的很重,似意有所指。
老夫人輕責道:“人平安回來就好,錢財都是身外物,丟了就丟了,又算得了什么?”李氏心里明白,韋氏有此一問并不關錢財的事,她的用心是沖著薛戎的侍妾蕓娘去的,蕓娘明艷動人,是地地道道的大美人兒,任誰見了不垂涎三尺?此番落入賊人手里豈有獨善其身的道理?
薛戎回稟母親的時候,將蕓娘受辱一節隱去不說,李氏心中雖明鏡似的,卻是裝聾作啞沒有深究,此刻話頭被韋氏挑起,老夫人也只能繼續裝糊涂。她怕韋氏繼續糾纏下去,于是將話鋒一轉,問韋氏:“大郎將去曹州為官,你去不去?”
韋氏對老夫人裝糊涂略有不滿,正欲重起話頭,卻被這一問堵住了嘴,她不禁猶豫起來,憑心而論她是不想去曹州的,自十六歲嫁入薛家,夫妻關系就一直不睦,與其守著丈夫天天置氣,倒不如眼不見為凈。
再則,寶鼎距離曹州千里之遙,自己這身驕肉貴的哪受得了顛簸之苦?而且丈夫做的不過是個從七品的縣令,想耍威風也威風不起來,反倒被當地土豪笑話。但若說不去,一則閨房難耐寂寞,二來成親十年一無所出心有不甘,支吾了一會兒,韋氏應道:“妾若隨大郎去了曹州,母親面前誰人奉承?”
老夫人道:“讓蕓娘留下,你們小夫妻的自成親以來聚少離多,都生分了,這次我做主,你們一起去曹州,三年任滿若不能給我抱回幾個孫子孫女,就別進我的門。”
韋氏撒嬌道:“能不能抱上孫子,妾一個人說了可不算,還得看大郎怎么說。”李氏道:“他敢斷了我薛家的香火,看我不敲斷他的腿。”韋氏掩嘴吃吃發笑,因見丈夫黑著臉眉頭緊鎖,做愁眉苦臉狀,心頭驟然氣來,硬聲答道:“母親吩咐,妾從命便是。妾伴大郎去曹州,三年后若不能給您抱回個孫子來,妾也無臉進薛家門了,索性削了頭發做姑子去。”
李氏笑罵道:“果然如此,娘也不要他這個兒子了,索性打發你們倆一道出家,也好做個伴。”逗的韋氏咯咯直笑,連念阿彌陀佛,說是褻瀆了佛陀。
……
李茂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衣裳,正坐著喝茶,卻見一個穿長衫的年輕人和村正領著三個皂衣吏走進了小院。
年輕人是薛戎的弟弟,名叫薛放,李茂剛到薛家莊時就見過他了,薛戎跟這個同胞弟弟關系十分親密,得知兄長林中遇險,薛放忙向李茂大禮稱謝,口稱恩公不迭,事后又忙著去找村正、族長商議善后的事宜。
薛氏兄弟的情深意重,薛放的精明干練都給李茂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刻他帶著三個公人過來,李茂心里不覺有些吃驚,他閃目打望左右,見后窗是開著的,窗外是片綠意榮榮的菜地,幾道竹籬外就是密林,這是一條很好的退路。
李茂心里有了底,他凝神戒備,想看看這三個公人所來為何事。
薛放在院中立住腳,向村正和三個公人說了兩句,四個人便在庭院里看起了風景,薛放大步來到堂中,向李茂拱手做禮,說道:“有件事要讓恩公知曉,午后某與村正帶人去林中綁拿那三個小賊,不意去晚了一步,三個人都讓野狼啃死。出了人命案子,地方只能報官,而今官府來了人,勘驗了尸體,需要問恩公幾句話。恩公但請放心,本縣堂尊朱明府是兄長的摯友,有他維持萬無一失。”
李茂暗自吃了一驚:自己只是出手打昏了那三個劫道的賊人,事后又沒有捆綁,論理一時半刻就能醒過來,何以被狼給啃了?
轉念又想:這或就是善惡終有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暗地里瞅了眼這三個皂衣吏,都挎著腰刀,帶著鐵尺,腰間系著鐵鏈,一個鬢角花白的老吏背著木箱子,束帶鐵環上插著一束草紙,三人雖一本正經,面目卻不兇惡,陪同的村正也面掛微笑,神情泰然。
李茂心中不疑,引請三個公人進正堂,奉茶,老吏打開木箱,取出紙墨筆硯,做好了記錄的準備,薛放暗中叮囑李茂道:“蕓娘受辱一節恩公可隱過不提,縣里我已打過招呼。”
三個公人問了案情始末,讓李茂在口供上畫了押,忽起身說要帶李茂回縣衙候審,薛放忙告求道:“請容恩公在莊上居住,明府開堂時由薛戎陪同恩公前往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