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常木倉,李茂請來毛太公,與之商量攻打白豆城事宜,白豆城在東州西南三十里,說是城其實就是一座大點的土圍子。
營州大豪陳復得罪了朱家,在營州無法立足,經王儉引薦來投李茂,李茂將其安置在白豆城,以此爲中心數裡之內的土地都交由其經管。
陳復家族人口衆多,又善於經營,幾年之間,就將白豆城經營的紅紅火火,新羅來襲,李茂恐其爲敵所傷,強令其遷入高州城內居住,新羅人佔據白豆城後,見城牆高大,工事完備,距離東州不遠不近,遂將其用做了糧倉。
若能襲破白豆城,燒了新羅人的糧草,可以極大地打擊對手的士氣,但糧草重地,必有大軍屯駐,動用大軍出城,難以瞞過新羅人的眼睛,一旦被發覺,非但糧草燒不成,可能還把自己擱了進去。
毛太公聽李茂說完戰略意圖,哼了一聲,道:“既是偷襲,人數不宜多,我看一都人馬足夠,我領隊去,不能全燒,也能燒其大半。”
李茂大喜,讓毛太公在全軍範圍內挑揀人手,看上誰就調誰,遇到阻力由他出面。
毛太公道:“興師動衆,難免走漏消息,我就用自己人
。”
李茂打白豆城,除了想燒其糧草,還有一個目的是爲了牽制新羅軍攻打龜甲山鎮,攻其腹心,使得新羅人有所忌憚,如此一來,龜甲山的壓力就要減輕很多。
遼東任何一處城寨建設前都須將圖紙報經社部建設局和軍政部建設局審批修改,白豆城看似普普通通,地底下的排水道卻修的別有蹊蹺,不通水的時候可以通行軍隊,開閉閥門就設在城中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這個秘密作爲遼東的最高機密,只有具體經辦人員和李茂等少數人知道。
毛太公在潛伏於城中的內保處人馬的接應下,摸黑潛入城中,先在軍料場放了把火,趁亂殺將起來。
白豆城裡火光沖天,屯駐於城內的新羅軍共有六部八百餘人,城外十里內駐軍有六千,但各部互不統屬,臨時設立的最高指揮官在內保處的指引下,火起時被毛太公一刀劈作兩段,新羅人羣龍無首,遭毛太公一衝擊,頓時亂作一團。
毛太公一口刀殺了個三進三出,終因寡不敵衆,不得不趁亂退出,但城中糧草已經焚燒了三分之一,駐守的士卒也損失了五分之一。
金梯邕聞言心痛欲裂,白豆城內存放了他七成的糧草,一下子損失了三分之一,他和他的大軍在遼東的存糧只餘九天,九天後,便是李茂一箭不發,他也將土崩瓦解。
對著一羣面色沉重的將領,金梯邕勉強一笑:“李茂行的是聲東擊西之計,用意無非是想拖住我軍,減輕龜甲山方面的壓力。我偏不能讓他如願,我們修改計劃,除宋夢龍、李紅水的本部人馬外,我們攻打龜甲山鎮的人馬再增加三千,諸位以爲如何?”
衆將苦中作樂,勉強一笑,糧草將盡,東高兩州又啃不下來,李茂會蠢到在龜甲山鎮存放救命糧草給他們?就算龜甲山存有糧食,且不說宋夢龍、李紅水能不能如期打下來,就算是打下來,那又能怎樣,他們放火的時間總是有的,李茂實施堅壁清野,什麼都可以丟下,就是糧食不給,他一把火燒了,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
已經是最後的瘋狂了,這種時候往往也是最危險的時候,爲了掩飾自己的無能和失敗,爲了穩住軍心士氣和自己的權威,居上位者往往更偏好使用霹靂手段,動輒殺人。
這個時候明智之策是夾緊尾巴,戰戰兢兢過日子,誰也不敢表露出頹廢之色,誰也不敢說一句喪氣話
。
衆人哈哈大笑,紛言李茂這一手是弄巧成拙了,冒這麼大的風險襲擊白豆城,反倒把自己的真實目的給暴露了,他打的越狠,越說明他的心虛,越說明龜甲山對李茂的重要性。
龜甲山成了金梯邕的救命稻草,也是新羅軍的救命稻草。
進軍龜甲山,一刻也不要停。
常木倉在去龜甲山的路上通過胡南湘營熟悉了龜甲山鎮的駐軍情況,因此人一到便召集諸將,下令封閉煤鐵礦,埋掉鍊鐵的傢伙,在廠房和糧庫四周堆滿乾柴,準備油桶,準備隨時焚燒工廠和存糧。
不利的消息一個個傳來,數以千計的奴工不願意遷入堡壘中,因爲有人散佈謠言說唐人準備把他們誘入堡壘中統統殺死,以節約存糧。
有人勸常木倉搶先一步動手,將這些奴工全部處決,以免落入新羅人手中,反過來對付自己。常木倉對鄭沛和胡南湘說:“與其讓他們爲新羅人所用,爲何不讓他們爲我所用?”胡南湘道:“總管此言何意?”
常木倉道:“赦免他們,讓他們站在我們一邊,共同對付新羅人。”
鄭沛道:“他們肯嗎,他們做奴隸時,我們可沒少壓迫他們。說句不好聽的,我們惡事做絕,現在指望人家跟我們和解,這可能嗎?我不看好。”
常木倉道:“他們來自許多部落,建制早被打散,如今是一盤散沙,想反抗我們,談何容易?我想他們中的聰明人也會明白這個道理,若不跟我們和解,將永無出頭之日。至於那些糊塗的,你不必管他,招呼他們跟著你跑便是。赦免他們,把他們編入我們的軍隊,曉以道理,治以軍法,賄以厚利,他們爲何不能爲我所用?”
鄭沛道:“某不懂兵事,總管可自做主。”
胡南湘勸道:“這樣的大事,是否應該先請示大帥。”
常木倉道:“來不及了,新羅人明日午後就到龜甲山,時不我待。”
胡南湘實在不忍心自己辛辛苦苦置辦起來的這份家業就這麼毀於新羅人之手,便咬咬牙道:“總管只管做去,大帥那邊我會幫你解釋
。若有怪罪,我替總管分擔一半。”
計議已定,常木倉即刻召集部屬,宣佈赦免九千八百名奴工爲平民,即刻徵召入伍,拿起刀槍保衛龜甲山,併發下賞格,以激勵士氣。“
鄭孝章舊日執掌龜甲山時即以軍法管治這些奴工,一聲令下,近萬名奴工迅速組織起來,沒有足夠的軍裝,便讓每個新兵在手臂上扎一條紅絲帶,兵器是不缺的,設在龜甲山的軍械一所,生產除了連發機弩外的所有軍械,成品庫裡堆積如山,足可裝備兩萬人。
萬名新兵被編成九十八個都,都頭都由老兵充任,時間緊迫,軍事訓練是來不及了,各都只能教以簡單的戰場號令,到二日拂曉飽餐之後,常木倉在龜甲山入口新城工地上組織了異常盛大的閱兵,亂哄哄的新兵在焦躁的隊官帶領下一隊隊從閱兵臺下通過,直接開赴溝外的空地列陣,而在幾裡外,新羅人的旗幟已經隱約可見。
地在顫抖,山在動搖,林中羣鳥陣陣驚飛,新羅人的軍隊有兩萬人,訓練有素,有備而來,胡南湘和鄭沛都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大場面,不覺心驚膽寒,許多軍中老兵油子也嚇得直哆嗦。
常木倉卻沒有緊張,他騎著馬來到陣前,眺望著遠處滾滾而來的洪流。
新羅人士氣正旺,但地勢上卻處於劣勢,龜甲山鎮的喇叭狀地形入口小,腹心大,易守難攻,正對著喇叭口的堡壘可將任何來犯之敵一分爲二,使得新羅人的兵力優勢得不到充分發揮。
至於人和,龜甲山的狐疑之衆,自然比不上新羅人的同袍之情。
常木倉知道自己拖不起,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而竭。
常木倉把手一舉,四周鼓聲雷動,鼓槌敲在三十面大鼓上,也敲擊在衆人的心房上。敲的人熱血沸騰,鬥志昂揚。
“殺。”
在鼓聲最激越的時候,常木倉手中大纛驀然向北,第一個發起了衝鋒。
“殺!”
臨時拼湊起來的萬名新軍如潮水般向北方涌去,新羅主帥宋夢龍、李紅水有些詫異,他們得到的情報是龜甲山只有三千駐軍,眼前涌來的可不止三千人,而是三千的三倍有餘,足足有一萬人的體量
。
“媽的,情報有誤。”
宋夢龍、李紅水極度惱恨,新羅的軍事情報系統還處於原始狀態,除了軍中的斥候,最成體系的是金秀宗掌握的望白所。金秀宗本人曾在長安留學十年,他的那一套東西是跟唐人學的,且只學了個皮毛,學生跟老師玩心眼,輸了也正常。
更何況金秀宗已經全軍覆沒,他本人也做了階下囚,他所創建的情報系統早已爛的像一張蜘蛛網。
新羅帥對望白所上報的情況從來都是加上三分後使用,譬如他們報告對方有一百兵力,新羅帥總要加上三十人,向下部署任務時,總是按照敵方有一百三十人的規模來排兵佈陣。這次也不例外,望白所報告說龜甲山有駐軍兩千人,金梯邕認爲龜甲山是李茂的腹心,兩千人管什麼用,至少得有三四千人。
他準備了萬人而來,爲的是穩操勝券,卻沒想到,對方也有一萬人,攻守雙方兵力相當,守方佔有極大的地利優勢,這仗怎麼打?都說望白所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這次是一次性把所有的錯犯了個夠,錯的沒譜了。
身爲久經戰陣的老將,宋夢龍、李紅水明白什麼叫兵敗如山倒,此刻退兵弄得不好就是全面崩潰之勢,若想全身而退,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狹路相逢勇者勝。
“跟我衝鋒。”
宋夢龍、李紅水舉起令旗率先衝鋒,親兵吶喊著向前,帶動了至少一千人向唐軍迎去,但所部萬人卻還很懵懂,他們長途跋涉而來,又冷又餓又累,本來是準備在龜甲山外紮下營寨,先休息個一天半天,飽餐之後,再從容進軍,何曾想過,風塵僕僕的趕過來連口水都沒喝著就要開打。
更致命的是龜甲山的喇叭口地形,讓一萬新羅精兵展不開陣型,而唐軍卻可以從容佈陣衝殺。
狹路相逢勇者勝,安東軍氣勢上和地勢上的優勢,彌補了訓練上的嚴重不足,這場本來應該一邊倒的戰爭,竟然被常木倉一開始就搬成了平分秋色。
兩股巨大的洪流不可避免地撞擊到了一起,激盪出耀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