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監牢,武晟凌一言不發地回到周痕處。沿路守兵行禮均免,武晟凌只想快點來到周痕榻前。
走進屋內,屏退了守衛,只留太醫一人,關緊門窗,武晟凌對太醫道:“給他解毒,快,還有,今天你看到的事情都休得對外提起,若有一日朕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老太醫下跪連說好幾個“老臣不敢”。
武晟從衣袖中取出一只瓷白小,丟給太醫后便佯裝漠不關心的樣子轉過頭去,眼神偷偷看向榻上的周痕。太醫忙起身雙手接過小瓶,從中倒出一顆赤紅色的藥丸,大拇指剜開周痕的下唇,將藥丸送入口中,又拿來煎好的藥用調羹喂下,佐以銀針施用,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太醫輕手診脈后,起身作揖回稟武晟凌:
“啟稟皇上,此人體內余毒已解,但因中毒時間較長,尚不能即刻恢復意識,等完全恢復還需些許時日,老臣先行退下,每日著人送來滋補湯藥,不消半月,這位公子方可恢復如初。”
武晟凌聽聞,臉色終于漸漸放緩,揮了揮手說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老太醫連連跪安離去。
而后幾日,老太醫每日辰時便送來煎好的湯藥,武晟凌不讓任何人走進屋內,凡是入口湯藥必然自己先嘗,而后才喂入周痕口中。屋外眾人也都對屋內的人和事緘口不言,只覺是武晟凌衣不解帶地照顧著自己的弟兄知己。
五日之后的未時,周痕于床上緩緩睜眼,待眼前的模糊之景漸漸消退了,轉頭便看到了俯在榻前安睡的武晟凌。周痕無力地抬起放在武晟凌面前的左臂,本想抽回被褥之中,不料驚醒了淺睡的武晟凌。
“你…你醒了!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武晟凌喜不自勝,慌忙起身,“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喝點水?”語罷不等周痕回復,便前去桌子上倒茶送到周痕面前,周痕虛弱地支起身子,搖搖頭,武晟凌便再不勉強,即刻著人喚來太醫。
太醫得道命令后攜著藥箱匆匆趕來,診脈后回武晟凌道:“皇上,這位公子體內已無毒素,只是多日未進水米,身體尚還虛弱罷了,老臣的湯藥可以停服了,這幾日,皇上只需命人備上一些清淡的粥菜便可。”
“好,好,退下吧,去領賞黃金百兩。”
“老臣,謝皇上圣恩。”
周痕靠在床側,看著武晟凌威嚴的帝王氣勢,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不可言明的表情。
那太醫離去后,武晟凌迅速收起了帝王的嚴肅,回到周痕身側,仔細查看著他全身的傷勢,激動地不知說什么是好,周痕見狀,對他說道:
“你…坐下來吧。”
武晟凌如孩童一般聽話地坐在床前,對著周痕道:
“周痕,你且不要在埋怨我了,那幾日著實是我錯怪了你,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已經命人查清楚了,唐芷萱小產跟你無半點關系,不過是有小人打著弒殺堂的名號罷了,我已經處理了他,你萬不可再生我的氣了。”
周痕苦笑,倒也不說話,武晟凌見此情形很是著急,以為周痕還在怨恨著自己,又氣又悔,嘴里只是不住道著:“真的是我的錯,誰我當時一時間怒從心生,做得太過分了,我以后再不會冤枉你了,再也不了…再也不會…”
周痕輕輕皺了皺眉頭,道:“餓…”
武晟凌如得圣令一般,喜笑顏開道:“好,你且等著,我這就叫人給你拿飯菜去!”說話間風一般便沖出屋去,周痕看著他跑出去的背影,覺得甚是熟悉又徒增了許多陌生之感。
自周痕轉醒后,每日按時按點送來的不再是湯藥,而是軟糯純滑的清粥小菜,雖然太醫早有囑托,這幾日飲食不可油膩辛辣,但武晟凌自知周痕的喜食辛辣口味,便逐日往餐中加入少許辛辣刺激的調味品。
初時尚且品嘗不出,周痕吃得很少,也是大病初愈胃口不佳,武晟凌對此更是心急如焚,命廚房仔細鉆研病中食譜,兩三日后,自是清粥小菜倒也品味頗佳。
待周痕漸漸可以下地走動后,天朗氣清之時,武晟凌便扶著他到院中散步,陰雨綿綿之際,武晟凌便摻他坐在檐下細細賞雨。
——“周痕我剛從外面回了,今天,天氣這般好,我扶了你出去散散步吧”
——“誒呦,真不巧,今天下雨了,你不是說你喜歡聽雨聲么,來,門外有我支好的桌椅,我們去檐下聽雨吧。”
看周痕面色的蒼白逐漸消褪后,又從書場中買來周痕最喜歡的書籍,堆放在周痕床頭,以解病中無聊。
——“我還記得你最喜歡這種刻本的《劍氣訣》,我在書場里看到了就買來給你,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拿它解個悶兒吧。”
——“不知道《笑林廣記》你喜不喜歡,看你不怎么開心,看它也許他會好一點呢。”
于街上遇見周痕曾經稱贊過的劍穗流蘇,也毫不猶豫一擲千金地買下來,纏在周痕的劍柄之上。
——“你看你劍上的流蘇都舊了,還記得幾年前你告訴過我,喜歡這種素氣一些的劍穗,今天在街角看到有買,便買來給你,那小販也是可惡,見我這般喜愛,便坐地起價,待我回頭定要收拾了他。”
看著眼前堂堂翔龍國一國之主,卑微屈身地照顧著自己,一日兩日、十日半月,周痕雖不多話,但心中思考甚多。
曾經他只道與武晟凌之間僅僅是性別的不合適,但經歷了唐芷萱這件事情后,周痕漸漸發現了彼此之間還存在著諸多的不信任,甚至武晟凌還認為自己會加害于他,這種最基本的不信任之感,讓周痕對他逐漸失望。
再者,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還有那么多對武晟凌隱瞞的事情,暗地里那個不真實的周痕,武晟凌怎可能接受?
這其中許許多多,周痕不想再提及,但看著武晟凌終日為了自己忙前忙后,更加的柔情蜜意,對此,周痕也只是淡淡地回復,對于唐芷萱的事情,二人如心照不宣一般再不提起,武晟凌幾番請求原諒,周痕也只是一笑一過。每日吃好喝好用心療傷,在武晟凌的照料下,周痕的身體逐漸轉好,已無大礙了。
皇宮內院,傅千瀧連拖帶拽將傅千遙拖入偏殿的一處僻靜的無人之地,傅千遙幾次欲逃,又被千瀧抓回,眼見千瀧死命糾纏,也是出逃無望,傅千遙便就近靠在一處墻頭,不言不語,只是低頭用腳擺弄著地上的雜草。
傅千瀧用劍鞘抵著傅千遙的肩膀,“你跟我說實話,古妠爾侍寢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和秦湘當晚一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別當我不知道,好生告訴我實情,古妠爾侍寢,是不是還是你替他去的?”
傅千遙欲扭頭避開傅千瀧的目光,又被傅千瀧的雙手強行扭過頭,傅千瀧強迫自己看向她的眼睛,傅千遙抵不過這目光里的悲戚,便道了實話:
“千瀧,其實…我跟你說實話,那晚我并不在宮中。”
“不會的,不可能,你怎么會不在宮里呢,你說的我不相信…”
傅千瀧的言語中有些許起伏,但并不明顯,目光依舊堅定,“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一定又是你頂替他去的,對不對?”
傅千遙終究是不敢直視傅千瀧追問的目光,便撥開抵在自己肩頭的劍鞘,躲避了傅千瀧的目光,點了點頭。
“你若不信,可以去查當日的出宮記錄,那日我的確受了差事,去的是城東的王大人府,守門侍衛和王大人府上管家都可以作證的。”
“你沒有可騙我?”
“我怎敢騙你…”傅千遙音色漸漸溫柔下來。
聽到此話,傅千瀧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那么…”傅千瀧的聲音不再凌厲,音量漸漸低了下去,“若不是你…那…便是他了。”
“千瀧…我…”
“別說了…”
“千瀧你別這樣…”傅千遙伸手欲安撫千瀧,又被千瀧輕輕擋住,“不用你管。”
傅千瀧面上出現短暫的悲傷后,又迅速調整了面色,“沒事了,我去辦事了,你去忙吧,走了。”
話畢便飛身上了屋檐,朝著容瀲批閱奏章的宮殿方向飛遠了。
傅千遙苦笑幾下,搖了搖頭,也緩步走出了偏殿。
容瀲宮殿內,成堆的案牘摞在桌上,容瀲隨手翻越著,心中總是有一絲說不出的煩躁之感,可最后還是被壓制住了,朱筆輕提,緩緩在奏章中寫下批注。
殿上,屋脊處,傅千瀧瘦削靈巧的身影輕快地出現,殿中侍衛均未察覺,傅千瀧便輕聲駐腳,屈膝坐在屋脊之上。
“若千遙沒有替你去,那么當日寵幸了古妠爾的人,就是你了…”
傅千瀧心中郁結,想著殿中的人,面上浮起陣陣苦笑,眼神茫然地看向遠方。殿中的人,你是否與我一樣,也正看向同樣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