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 風(fēng)自輕揚(六)

6．

天已經(jīng)黑得透了，高原上的月與平地不同，分外的明亮。

志皓帶著靳辰爬上半島中心的那個小山包，臨到頂?shù)臅r候才停下來道：“上頭不大，你自己找一下，我到下面等你。”說完，也不等靳辰開口，就一路跑了下去。

那上面真的不大，靳辰一眼就看到了，白麻粗布的白袍子，里面應(yīng)該是夾了棉的，可是因為身量高，看了并不覺得臃腫，夜風(fēng)把衣角吹得微微顫動，頭頂上一輪冰月，把衣襟和發(fā)稍都染成銀色。

這么多年了，靳辰曾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他們兩人再次見面的場景，但從沒想過會是這個樣子的，藍奕聽到了背后的腳步聲，自自然然的轉(zhuǎn)過頭來，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笑道：“你來了。”

就是那樣欣喜而又輕淺的微笑，像一個泡沫輕輕的碎裂開，叭得一聲，好像前塵往事都成了空，靳辰覺得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他從外面回來，推開門，屋子里那個孩子也是這樣轉(zhuǎn)過身，淺淺對他笑開顏。

是他，果然是他，靳辰忽然覺得這是再理所當然也不過的見面方式，沒有其它任何的選擇，于是，他也笑了：“嗯！”

“坐？”藍奕指指腳邊的地面，靳辰走過去坐下，看他還站著，便伸手拉了一把。

又并排坐在一起了，當年就是這樣并排著，坐過紐約的大小草地，那個時候風(fēng)很輕日很朗，熱狗很燙而冰激淋很甜。

“是他告訴你，我在這里的吧。”

“嗯……”靳辰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離婚了？”

“也是他告訴你的吧！”

“嗯！最近的事嗎？都沒聽說。”

“我媽還不知道，再瞞一陣吧，反正也不急。”

“為什么呢？好好的。”像小藍這樣的人會和誰過不下去？他不相信。

藍奕不語，有些驚訝的轉(zhuǎn)過頭。

“你覺得很奇怪是嗎？我怎么會問這種問題，但我現(xiàn)在坐在你旁邊，本來就是一件很無聊的事。”靳辰苦笑。

“不，一點也不。”藍奕卻又笑開，有點釋然似的：“他改變了你很多。”

“哦？”

“蠻好的，太壓抑是不好的，只要自己覺得高興，其實很多事都無所謂的。”

“那么，是這個原因嗎？”

“嗯？”

“你看透了我，所以你躲開？”

很痛，但還是要問出來，這么多年纏繞在心頭的問題，一遍一遍的思考，不能確定答案，永遠的困惑，便化做心底的一道傷痕。到后來已經(jīng)搞不清楚，是因為不知道答案所以不能放，還是因為放不下，所以想知道答案。

藍奕一直沒有開口，沉默良久，久到靳辰以為他已經(jīng)不會再回答了，才輕輕說道：“不是的，我離開，是因為我害怕。”

啊？害怕？藍奕？有什么會令他覺得害怕？靳辰有些不置信。

“你不會原諒我的對嗎？”

“我從沒有怪過你。”

“是啊，你不會責(zé)怪我，你只會怪自己，因為你看錯人，你不該對我抱有期望，所以活該會失望，或者因為你不值得，所以活該被拋棄。”任何的情緒在藍奕的臉上都是很淡的，淡淡的哀傷，像一層云霧：“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這不是你的錯。”靳辰不肯松口，眸光閃爍，像落了星子進去。

“是我的錯，是我沉不住氣，太過沖動幼稚，打亂了我們之間的默契，如果我再成熟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這不能怪你。”

“不，我不應(yīng)該突然消失，我令你失望。”

藍奕平寂的眸，筆直的望進靳辰眼睛里去，終于令他軟化。

“為什么？是我做錯了嗎？我讓你困擾？”靳辰苦笑：“我真沒想過要怎么樣，如果你不是那樣子忽然消失，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承認我愛你，我會一直都當你是……我最寵愛的弟弟。”

無法形容那種失落感，不，那絕不僅僅是失去一個愛人那么簡單，那一瞬間他失掉了對人與對己的全部信任。

在他還不夠強大的歲月里，那個孩子是他唯一覺得安全穩(wěn)定的依靠，愛情、親情、友情，他分辨不出，一古腦的給了他，結(jié)果這份愛太重，令人不堪承受。

于是，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愛并不是強大到足以橫掃一切的力量，它甚至不是一種在任何情況下都會美好的令人娛悅的感動。

這一生，他曾經(jīng)被無數(shù)人辜負也辜負過無數(shù)人，但是藍奕是不同的，他本以為他會是不同的，他們之間會有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他對他的要求，也并不苛刻難為，然而，最后，他給了他最大的失望。

于是，不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不再相信自己值得。

凱撒說如果連布魯圖斯都要殺他，他就不反抗。

“對不起！”

靳辰怔怔的看著那張臉，月光兜頭兜腦的從天上撒下來，藍奕連睫毛上都被撒了一層銀粉，于是眼睛越發(fā)的黑。

他忽然微笑，甜蜜而心酸：“還記得嗎？你剛到紐約沒多久，我就生病了，三更半夜的發(fā)燒到40度，我不肯去醫(yī)院，你握著我的手，在床邊坐了一晚上。”

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燒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可是敷在額頭上的毛巾總是涼的，用來擦臉的毛巾總是溫的，無論什么時候醒過來，床頭柜子上都放著兩杯水，一杯是冷的，一杯是熱的，隨時調(diào)一下就可以喝下去。

靳辰記得，他一直在說：你去睡覺，我沒事。

可是那個人說：沒關(guān)系，我時差還沒有倒過來。

他一直都在，寸步不離。

全身熱得發(fā)燙，連指尖都在冒火，藍奕握著他的手，手掌清涼而干燥。

那夜晚靳辰一直都在和自己搏斗，像是身陷火海，燒得意識模糊，只有手心里那份清涼是真實的，在驚濤駭浪中向他伸出手，拉了他上岸去。

一直到后半夜，靳辰的燒才退下去，當他疲倦的睜開眼，藍奕已經(jīng)靠在椅子上睡著了，身后是大幅的落地玻璃窗，頭頂上有一輪冰月，月光就這樣撒下來，描繪出他的側(cè)面。

那一刻，靳辰忽然明白，今生今世他都會都記得這一幕，記得這張臉，今生今世他會原諒這個人對他做得任何事。

那些年他在人海中沉浮，習(xí)慣了交換，習(xí)慣了計算利益的得失施取，習(xí)慣了被辜負被拋棄。

藍奕，是第一個向他伸出手的人，第一個毫無保留，不帶任何條件的向他伸出手安慰幫助他，讓他覺得平和安定的人。

屬于藍奕的那一分關(guān)切，不帶任何求索的意味，當他把你要的放在你手上，那神情，好像是他原本就打算要如此。

“這么點小事你還記得。”藍奕別過臉去。

“那次麻煩你。”

“照顧哥哥是應(yīng)該的。”

“那么，做哥哥的偶爾被弟弟忽略幾年，也是應(yīng)該的。”

藍奕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慢慢低下頭。

都十年了，時間過得多快！

靳辰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藍奕的樣子好像完全都沒有什么改變似的，其實一切都變了吧，他，還有自己，這么多年，什么都變了。

“要是你現(xiàn)在發(fā)燒了，蕭志皓會怎么對你？”

“會罵吧！”靳辰不自覺笑起來：“會逼我吃一堆藥，裹著被子發(fā)汗，然后一邊絞毛巾一邊罵：這么冷還穿這么少，就是愛耍帥……”

“也挺好的不是嗎？”

哦？靳辰愣了愣，笑意愈深：“是啊，也挺好的。”

“多好！”藍奕仰起臉來，夜風(fēng)吹得劉海微微的動：“他很好！不要放棄他。”

“我不會……除非……”

“不要，放棄。” 藍奕道：“不是拋棄。”

“這……”靳辰愣了愣。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應(yīng)該為自己的某些期望付出代價，你要的，和我要的從來都不一樣，你不是我，你不適合。”

藍奕的笑容依舊動人，像極輕柔的風(fēng)，撲面而來，但還是不一樣了，靳辰仔細的分辨，當年那雙眼睛里細細跳躍的光全隱沒了，只剩下一雙漆黑的眸子，沒有一絲光彩，幽深不見底。

“如果，”靳辰心里忽然一動：“如果我們不是那么小就遇上，會怎么樣？”

“為什么你會這么問？我應(yīng)該怎么回答你呢？像這樣假設(shè)過去是不會有答案的，重要的是現(xiàn)在，不是嗎。”

“我今天反正已經(jīng)很無聊了，不如無聊到底。”靳辰難得的堅持。

“我……”藍奕想了想：“我會好好做你的弟弟……”

即使害怕也不會逃得這么明顯，不會讓你覺得被拋棄，不會讓你太失望，會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會明白自己是什么想法，好好的做出選擇，不會因為無辜，就將另一個人傷害。

不過可惜，假如永遠都是假如。

“我們會是很好的兄弟！”藍奕肯定的點一下頭。

靳辰頓時動容：“真的嗎？”

“我永遠都是你弟弟。”藍奕靜靜的看著他，眼眸里落滿了月華，終于有了一絲光亮。

我永遠都是你弟弟……

永遠都是……

靳辰爬下山的時候，腦子里一直都在盤旋這句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自己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悲是喜，都化做了一片惘然。

他走得很快，臨到山腳的時候，卻看到一個黑影，縮手縮腳的靠在一塊大石邊。

“阿皓？”靳辰吃了一驚，一把拉過他，觸手卻是一片冰涼：“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回去加一件衣服？”

“我怕我回去了，你下來看不到我。”志皓笑嘻嘻的，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冷。

“誰讓你在這風(fēng)口等著了啊？你回去不是一樣……”

“我不在這等你，你一個人怎么辦……”志皓伸出手，貼到靳辰的臉頰上。

極冰的一只手，可冷和熱到了極至，感覺其實是一樣的，于是靳辰還是被燙到了。

“要是我不下來怎么辦？”靳辰覺得眼底像生了角，澀澀的痛。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傻瓜，要是我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怎么辦？”

“我等你，我哪也不去，我就在原地等你。”

“你這家伙怎么越來越笨呢，你這樣有什么用，你應(yīng)該……”靳辰覺得心頭冒火。

“你是不是想勸我說，如果有一天你變心了，讓我一定不要留戀，報復(fù)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過得比他在的時候還要好，對嗎？但問題是，你是會被這樣的報復(fù)打擊到的人嗎？難道你看著我沒有你的日子還過很開心，就會覺得心里不爽晚上睡不著覺嗎？不會的，你一定開心死了，你這下沒負擔了，你那矯情的良心又得到平靜了。”

志皓定定的看著靳辰的眼睛，眼睛像黑矅石一樣的明亮：“所以，我不走，我就站在原地等著你，無論將來怎么樣了，你不愛我了也好，愛上別人也罷，只要你有本事讓我還愛著你，我就不會離開，我會活得好好的安安穩(wěn)穩(wěn)的等著你，我要你記著，我會永遠都等你，無論你走到哪里，只要一回頭，就會看到我站在這里，給你一個笑容，告訴你，我還在。”

志皓笑一笑，斬釘截鐵的說道：“我要讓你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靳辰頓時覺得眼睛里的角化了，暖暖的濕濕的，把眼前的一切都染糊了。

“你這個笨蛋！”他在想我早晚要被你氣死。

你這個笨蛋！

笨蛋

笨蛋

……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有時候多少聰明人，都比不上一個笨蛋。

——本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到這里，所有同劇情有關(guān)的番外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了，靳辰也陷深了，志皓也成熟了，封清也有男人了，小藍……也成仙了……

只是……只是……我總覺得很不舍得，就好像，我一手搭了一個王國，雖然已經(jīng)很完整了……可還忍不住想要留下來看看……

哦……另外，當當當，請大家往右邊看……新坑《不如隨心》請大家支持！

看看另一個穿越過，人格分裂的桔子……

想看甜番外的同子，可以等到元旦的時候，再來看看，俺會努力賀個歲。

最后祝靳辰生日快樂^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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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靠，你一棵樹木手木腳的扭個什么勁啊……

桔：你們不能因為我是棵樹就剝奪了我扭動的權(quán)利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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