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撥步床上傳來一陣陣急咳,少女被迫拖著疲憊睜開了眼。
“醒了?”
一只手掠過少女的額頭,伴著腕上的暖玉鐲子,躺著的少女像是受的刺激,轉頃清醒。
一雙笑眼慈眉善目,俯首間彎成了新月狀,因這一笑,挺秀的鼻梁間生了兩道皺紋,失了些許美感,卻增添了親切。
少女模糊的視線逐漸明亮,適應了一會兒燭臺上發出的光亮,才對視上眼前熟悉的面龐。
阿娘?
少女內心無聲的喚道,只是唇瓣干澀,沙啞了一聲,到底什么也沒說出口。
床前伴著的婦人正是床榻上少女,大津國武安侯府二姑娘林懷瑾的生母,文素心。
文氏聽著林懷瑾稚氣的聲音里總算有些力氣說話了,擔憂的眼神漸漸收起,目光從林懷瑾身上轉移開,朝四周看過去,古色古香的房間里,并無想象中的奢麗。
文素心一側站立的是妹妹文素婷,為隅州州府寧坤之妻,此時見人醒了,正差下人去請侯著的郎中來安個脈。
“夫人,林二姑娘受風寒襲肺,氣喘急咳不止……”郎中撤了安枕,對著文素婷回復道。
不再受風寒?便是一點兒風見不得了?文素婷目光移到床榻上那位身上時,內心有了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也只是個念頭,拋開后開口道:“誰問你這個了?快說如何能醫治好,若是能醫治得了,寧家上下奉你為隅州圣手!”
“夫人折煞愚民了,愚民不過是個坐堂的,當不起夫人及州府大人抬舉。”
文素心背對著二人,看不見后面的一番場景,譏笑一聲恢復冷淡,語氣中透著意料之中的失望:“請郎中開方子抓藥吧。”
文素婷看了看文素心的臉色,擺擺手叫下人帶郎中外室領賞。
因著連日咳嗽不止,進食艱難,文素婷才寫了信給武安侯府,原本以為是挨不過去的,也就是勉強吊著一口氣。
“眼前已無大礙,你也跟著憔悴不少,既然我來了,就由我來照看,你快回去歇著?!?
文素心回過身笑著安撫的拍了拍文素婷的手,叮囑道,實在是文素心看著文素婷也煩得很。
文素婷的心事還沒周轉完,便被打斷,連郎中都說呼吸受阻又進不去湯藥,怕是無救,沒想到這看似最兇險的一夜,這么快就結束了。
“今夜辛苦姐姐了?!蔽乃劓没匚樟宋乃匦牡氖?,面帶幾分不舍走出去。
正近年關,外面是雨雪夾雜的天氣,夜黑路滑,一行人走的更加小心,下人濕著身子為文素婷打傘,只顧著主子不沾半點雨水,臉上看不出怨尤。
見人出了房門,林懷瑾才勉強從床上抬了抬身子。
“阿娘怎么來了?”
照規矩林懷瑾是不能這般稱呼文素心的,她是生母,卻為貴妾,終究是庶出,及不上武安侯林守承的嫡妻地位端正,只有四下無外人時,林懷瑾才這般親昵的稱呼。
文氏沒有著急回她的話,反而轉身吩咐下人從床架柜子里挑出一床新褥子加蓋在林懷瑾腿上,又在身后面放了個正大紅印白梅花的大迎枕,叫她舒服的倚靠在上面,也好呼吸順暢些,幾個炭盆放的位置和距離也是恰到好處的分散著,左右都能烤著。
直待下人布置到文氏滿意,這才開口。
“你父親封了侯,今年特意交代了要接你回去一起守歲?!?
書信上說林懷瑾病的厲害,林守承知曉此時后便讓文素心從定都城趕來隅州探望這最后一面,眼下林懷瑾身體無恙,后面的話不適合再說了,文素心攏了攏少女臉頰的碎發,仔細著每一寸變化。
墨發如瀑,修眉聯娟,目清神聚,唇仰厚紅,頸長態濃,肩厚而平,香汗骨勻,說話間音輕語和,齒齊如玉。
音容笑貌,哪一樣單挑出來只會與大津都城上京的那幾位香閨千金比較起來不差秋毫。
武安侯還有一位嫡長女林子瑜,如花似玉,才名遠播,長相出眾地位高貴,確實叫妾室文素心所出的林懷瑾暗淡不少。
透過文氏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身影,少女看到了自己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強從悲觀中抽神,出言安慰了文氏幾句。
“女兒不能常伴母親左右,已是不孝,怎的母親先哭了?”
文素心從懷瑾的話中便聽出來她對林家的態度,林懷瑾這是對自己從侯府搬出來的事耿耿于懷。
怕自己再待下去會止不住傷心,文素心強壓下鼻尖的酸澀,吩咐下人給懷瑾喂藥。
文氏看著痛快喝下難以下咽的藥水,眉頭卻未有一刻松動的女兒,心跟著揪了起來,素手捏了個果脯遞到嘴邊,落眼是少女自然的貝齒輕啟,含住了口中這短暫的香甜。
好在是從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再如何分離,斷不了的是母女情分。
懸月上升,窗外已經是積雪皚皚,在夜色的襯托下,到處是披金戴銀般的顏色。
折騰了整個前夜的閣樓終于歸于安謐,林懷瑾摸了摸文氏走時掖蓋的被子,揚著笑合上眼沉沉睡去。
翌日院子里的積雪被下人打掃干凈之前,林懷瑾已經洗漱完下地了,正端坐在妝奩前讓畫屏給自己上妝。
畫屏拿著一個粉釉描青汁色花紋的小妝盒,里面配了胭脂。
這會拿著細簪子挑了,敷在林懷瑾唇上,再用一點兒拿水化開抹在手心里,輔在臉上,立馬蓋住了臉上的病態,只是林懷瑾沒有林子瑜的那一對的梨渦,做不出笑靨承霞。
林懷瑾順手拿起桌前的古銀對照鏡細瞧了瞧,止不住的贊許畫屏。
“你這手藝越發的好,真真叫人離不開你了?!?
嘴上說著,動作也是不停,林懷瑾又從妝奩的抽屜里揀出一支織花墜玉雙股釵,遞給畫屏別在高螺髻的正中間。
這支雙股釵一直是壓箱子貨,昨兒個文氏來了,今早想是專為戴給文氏看的,這也是文氏當年陪嫁里頭的上等貨,上面的寶玉是塊暖玉,配著一整套的暖玉首飾都給了林懷瑾,只是林懷瑾自己不舍的都拿出來戴了。
“姑娘離不開奴婢,才是奴婢最大的福分呢。”
畫屏比林懷瑾大了兩歲,正待及笄,說話做事都要比林懷瑾這個主子穩重些。
畫屏用梳篦仔細梳理每一縷發絲,又得注意手上的輕重,認真將及半處的秀發用金線擰的束帶纏繞,發尾則是編了小把三股辮固定,又拿了根紅色綢布束帶打了結。
就這樣,上部分梳了高髻,彰示著貴女身份,下部分半開半合,托帶著未笄的少女含苞待放。
雙耳上一對翡翠明珠呈滴水狀嵌著鏤空金絲,長頸下一條從小戴到大的東珠項佩,腕上是一只無裂紅瑪瑙鐲子。
寬下穿了一晚的深衣,里面穿了青色繡大幅銀梅花的通袖裙襖,外穿了紅色桃枝紋壓杏黃梅花的立領半褙,縫邊用的是灰兔絨,正好蓋了里面青葉色的老氣。
裙底成褶,長度正適,一雙翹頭銀紋緞面錦靴藏在下面,只看得出白底。
一番心思打扮下來,林懷瑾身上的病態被掩蓋了個結結實實,一點兒看不出來,若是仔細分辨,那只得盯著人看,這叫誰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