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秋明月便首先去拜訪了楚玉盈,她去的時候尚早。如今天氣逐漸轉溫,但素來嬌慣的千金大小姐還是不適應冬末初春溫涼的早晨,窩在暖室裡,燃著炭火,舒服的靠在軟墊上,身後丫鬟剝葡萄的剝葡萄,捏肩膀的捏肩膀,捶腿的捶腿,好不愜意。
門外有丫鬟打了簾子進來,“大少奶奶,世子妃來了。”
身邊丫鬟剛將一顆剝好的葡萄放到她脣邊,那葡萄晶瑩剔透,水澤飽滿,微開的窗戶一條縫隙斜射近一絲晨光,照得那光澤愈發強烈。她微微漲了脣,被果肉滋潤的同樣有些水澤潤色的脣紅得有些滲人。丫鬟的話音落下,她動作一頓,眼神卻立即有了變化。
看得身邊的丫鬟臉色也白了白,拿著葡萄的手指微微一顫,那晶瑩的葡萄立即就脫手離去,落在楚玉盈身上,瑩潤的水澤濺開在她粉霞錦綬藕絲羅裳上。那一朵在腰腹間繡得栩栩如生的玫瑰,突然變得暗淡、失色。
楚玉盈的眼神立即冷了。
那丫鬟嚇得心驚膽戰,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奴婢該死,大少奶奶饒命…”
楚玉盈眼底有著惱怒,隨即似想到了什麼,淡淡道:“起來吧。”
那丫鬟似乎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好說話,愣了愣。
“大少奶奶?”
楚玉盈眼眸斜睨,她眼神本就不算大,眼尾微微有些上挑,瞳仁卻很黑,尤其是看人的時候,眼眸深處似乎四周的黑色全都涌在了一起,讓人看了生生的膽寒畏懼。
那丫鬟看了更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煞白。
“大少奶奶?”
楚玉盈輕輕一笑,“罷了,又不是多大點事,何必要死要活的?起來吧。”
她慢悠悠的坐起來,脣邊一絲輕笑。
“世子妃來了,你們就好好招待著。我衣服髒了,等我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再去接見世子妃,纔不算失禮。”
“是。”
方纔進來稟報的丫鬟福了福身,掀開簾子出去了。
“大少奶奶。”
又一個身穿玫紅羅裙的丫鬟走了過來,看她的穿著打扮,比之前稟報的丫鬟和如今跪在地上的丫鬟都要華麗一些,是一等丫鬟的裝扮,正是楚玉盈從孃家帶來的貼身丫鬟。
“世子妃造訪,大少奶奶如果去晚了,世子妃會不會不高興?”
“紫青。”
楚玉盈慢條斯理的站起來,眼皮一條深黑色的眼線被勾勒至眼尾上翹,顯得十分妖媚逼人。她輕輕笑起來,稍微濃重的妝容讓她整個人顯得張揚而嚴肅,又於眼角眉梢偏偏多出幾分柔惑來。紅脣妖嬈,抿出的笑線有些剛硬而刻薄。
“今早母妃纔派人來說不用去飛鴻院請安,世子妃立即就來了。”
她斜飛的眼角挑了挑,帶著一分睥睨三分諷刺六分厭惡。
“是何目的?”
紫青低頭漠然,上前一步。
“奴婢給大少奶奶換裝吧。”
“嗯。”
楚玉盈很滿意紫青的沉穩和聰明。眼角餘光瞥到還跪在地上的丫鬟,眼底略過一絲不耐。
“還跪著做什麼?待會兒自己去找劉嬤嬤,滾到外院去做灑掃,省得在這兒礙我的眼。”
“是。”
那丫鬟長吐出一口氣,連忙站起來退了出去。
紫青打開櫃子,“大少奶奶,要穿哪件?”
楚玉盈瞇了瞇眸子,想著秋明月如今既是世子妃,又是皇上親封的一品貴爵夫人了,該是如何的尊貴雍容?她抿脣,眼底一抹恨意。
“穿那件大紅繡百子圖案刻絲緞袍。”
紫青一頓,而後果真將那件衣服拿了出來,給她換上。
楚玉盈看了看寬大衣袖處用金線勾勒得栩栩如生的百子圖案,嘴角微微上揚。
“走吧,莫讓世子妃久等了。”
“是。”
紫青跟在她身後,款款走了出去。
秋明月坐在大廳,四周丫鬟躬身垂立,不說話,屋內顯得極度寂靜。
她手指握著青瓷茶杯,玉指纖纖,美如雕刻,摩挲著茶杯上的花紋,低著頭,似乎在認真思考什麼。
有腳步聲緩慢而來,她擡頭,見一個丫鬟打了簾子,而後側身一讓,楚玉盈走了出來。面容溫和,笑意和善。
“世子妃今日怎的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她走過去,大大方方的坐到了主位上。
要說秋明月是世子妃,身份上比她高,她應該行禮。不過她好歹是長嫂,論起來,秋明月也該向她請安,即互爲平禮。楚玉盈這般態度,顯然沒有將秋明月放在眼裡。她身後的紅萼醉文眼神都有些憤怒和不平。
秋明月倒是沒說什麼,至始至終甚至都沒站起來一下,而是端坐從容。
“大嫂是不歡迎我麼?”
“豈敢?”
楚玉盈看著她穩坐的身姿,眼神似乎又沉了沉,而後又微微笑起。
“世子妃光臨舍下,我不勝榮幸,不知世子妃有何貴幹?”
秋明月掏出絹帕,拭了拭脣邊的水漬,笑意溫婉而黯淡。
“大嫂,你我本爲妯娌,何故如此生疏?倒叫我惶惑無措,日後怕是都不敢來打擾大嫂了。”
楚玉盈微微挑眉,一時之間不清楚秋明月究竟要做什麼。不過這世子妃三個字,她叫起來實在拗口,心裡堵得慌,既然人家都如此不領情面,她又何故如此‘委曲求全’?當下笑得更加委婉。
“弟妹這是說哪裡話?只是咱們榮親王府堂堂皇親,規矩是不能亂的,我爲王府長媳,自然要給王府諸人做個榜樣。只是未曾想到弟妹如此寬宏度量,和善可親,那日後你我妯娌之間,也少了這層束縛吧。”
王府長媳,提醒自己是晚輩,要尊重她這個長輩。說自己寬宏度量,和善可親,實則說自己不懂規矩,小家子氣,又懦弱不堪,不配世子妃尊位,更難當日後承繼王府之責。便是日後自己要以這不尊規矩來說事,她也可以反咬自己一口。
好,果然不愧是內院璃混出來的宅鬥高手。
第一回合,秋明月見到了楚玉盈的心機。
她笑得更加溫和而炫目,“大嫂說的是。你我皆是王府媳婦,本就應該相親相愛,互爲和睦。母妃知道了,也會欣慰的。嫂嫂如此平易近人,想必御下有道。方纔我一來,便見著院中丫鬟規規矩矩,各司其職,可見嫂嫂乃精明強幹之人。日後幫著母妃打理中饋,母妃也輕鬆些。”
楚玉盈剛爲第一回合勝了秋明月而沾沾自喜外加鄙夷之,正悠閒的喝茶,聞言動作一頓,放下茶杯,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微笑道:“弟妹是世子妃,未來的榮親王妃,這整個王府的中饋,日後也理當交給弟妹。只不過弟妹如今初入王府,與二弟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母妃不忍你太過操勞,遂讓我代爲分擔一些。等弟妹熟悉了王府庶務,再加之天資聰慧,相信日後跟在母妃身邊,也是一大助手。到時候,我可清閒了。”
她雖然笑著,但是眼底有著寒意森森。一番話笑裡藏刀,綿裡藏針,說得滴水不漏又咬牙切齒。
王府長媳又如何?卻也比不上世子妃日後榮升王妃,掌握整個王府。她今日在這兒呈什麼口舌偉峰,又有何意義?日後還不是得看秋明月臉色。
楚玉盈臉色有些發沉,秋明月卻微微有些羞赧的笑笑。
“我初出茅廬,到底不比大嫂根基深厚,許多事情,還得大嫂多多指點,還望大嫂莫要怪我太過叨擾纔是。”
楚玉盈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弟妹這是說的哪裡話?你我都是王府的媳婦,自該一心。”她頓了頓,又道:“且看如今二弟對你這般精心呵護,十里錦紅相迎,豐厚聘禮相娶,必然也是對弟妹情深意重的。這般癡心,如今京城不知多少春閨女兒豔羨呢。”
她起先還有些話中帶刺,說到最後又不免有些悵然和羨慕。
從開年以後鳳傾璃接連到秋府下聘開始,這門婚事就爲京中之人津津樂道,秋明月三個字,更是在除了貴族圈子以外,幾乎到了整個京城衆所周知的風雲人物了。這些年因爲殘疾性情暴虐而惹得人心猜測不滿厭惡的榮親王世子鳳傾璃,則是迅速以癡情專一的美名立即掩蓋了多年來的臭名聲。甚至已經有好多名門望族後悔之前因厭棄榮親王世子的殘疾而不敢與王府結親了。
他們都在想著,鳳傾璃能夠在大婚那一日站起來,那麼是否,日後也會永遠的,真正的站起來?
想到這裡,楚玉盈又不淡定了。
她夫君是嫡長子,又四肢健全。鳳傾璃是嫡次子,身有殘疾且品行不堪,卻能做得這世子之位多年而毫無鬆動。如果他日後站起來,鳳傾翔豈非更加沒有機會與之爭奪?
她一番思索只在轉瞬間,眼神也由最開始的不屑轉爲深深的憤怒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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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卻是裝作未知,面色嫣紅如霞,鳳眸波光浩淼,煞是動人,看起來就像懷春少女清楚萌動,被人拆穿的羞澀幸福。
“大嫂莫要取笑我了,我也未曾想到相公會這般待我。”
而她越是這般羞羞答答,玉容含羞,鳳目含情的模樣,楚玉盈就更恨。想到她嫁給鳳傾翔數月,鳳傾翔待她算不上冷漠,但是也算不上多麼的情深意重,也頂多只是相敬如賓而已。
這個時代的女子雖然大多受封建禮教教化,大家族的女子大多都有些愛慕虛榮和自命清高。但是總歸少女心,還是奢望終此一生能收穫一份純粹的愛情,能嫁一個疼護自己的丈夫。
楚玉盈一個庶女,照理說能嫁進王府,且是王府的嫡長子,已經算高攀了。若非有榮親王妃撮合,只怕她這輩子也只能嫁給一個庶子爲正妻,要麼就是嫁給大官爲妾。到得如今地位,她該心滿意足纔是。只不過人性貪婪,永不知足。或者今天如果楚玉盈只是嫁給一般的人,或者只是嫁給一個小官爲正妻,她不會惱不會怒,會安安分分做好一個主母,爲丈夫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一生富貴。
可如今上天給了她機會,讓她嫁的人是那般尊貴的身份,而且還有機會更上一重樓。那麼她這個相應的大少奶奶,也可以水漲船高,不是嗎?
既然有機會,爲什麼她不爭取?
人生就那麼短短幾十年,過去十多年她是庶女,半輩子仰人鼻息而活。如今翻身做主人的機會來了,她爲什麼不好好把握住?
楚玉盈嘴角笑容漸漸加深,看向秋明月,忽然又變得十分和藹可親。
“弟妹切莫害羞,也別怪嫂嫂我多嘴唐突。”她頓了頓,長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屋內丫鬟退下。
秋明月不說話,只是一雙鳳目純淨而疑惑的看著她。
“嫂嫂似乎有心事?”
楚玉盈眉眼有些黯然,臉上的濃妝似乎也失色不少。
秋明月垂眸想了想,擡起頭來,真誠道:“嫂嫂若信得過明月,不防說出來,我或許沒有解嫂嫂憂心的好法子,但也可以做個好聽衆。再不濟,嫂嫂純當發泄也好。”
楚玉盈似乎被她逗笑了,眼神卻親切了幾分。
“弟妹美若天仙,性情又這般溫婉恭順,難怪二弟那般喜愛。哎…”她又嘆一聲,目光幽幽似有羨慕。
“女人做到弟妹這個份兒上,倒是不枉此生了。嫂嫂我啊,可是羨慕你得緊吶。”
秋明月抿脣,笑得靦腆。
“大嫂這是說的哪裡話?大哥待你也是極好的,母妃和父王也待大嫂親如女兒。相公雖待我好,大嫂卻也不必羨慕。”
楚玉盈似乎笑了笑,“弟妹,我當你是自己人,也不怕告訴你。嫂嫂我啊,也只是表面風光而已,你大哥…”
她似乎有難言之隱,又不好說,看了眼秋明月身後的紅萼和醉文,似乎有幾分顧忌。
秋明月會意,立即對身後丫鬟道:“我與嫂嫂有幾句貼心話要說,你們且先在外面候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是。”
紅萼醉文福身退了出去。
秋明月將茶杯擱在雕花小方桌上,擡頭看著楚玉盈。
“如今只有你我妯娌二人,大嫂有話但說無妨。”
見丫鬟們都退了出去,楚玉盈這才軟了身子,斜斜扶著額頭,一臉的黯然神傷。
“不瞞弟妹,嫂嫂我過門數月,相公對我倒是恩寵備至。可是我至今未有身孕,未曾替王府誕下長孫,父王母妃雖然不說,但是心裡總是介懷的。我也找府醫看過,府醫說我身子健康,並未有任何不妥。可是…”
她咬了咬脣,神色越發暗沉。
“你也知道,相公身邊有幾個通房妾室。如果讓她們先一步有了孩子,那麼我以後…”
“嫂嫂切莫憂心。”
秋明月站起來,手裡捧著一樣東西,紅布蓋著,只上方突起,看著像是一個人影立在托盤上。她走過去,將手中物什交給楚玉盈,“嫂嫂,我今日唐突前來,也沒有來得及準備什麼。區區薄禮,還望大嫂不要嫌棄。”
她一掀紅布,露出一方觀音像,手中懷抱著一個嬰兒,竟然是送子觀音像。
楚玉盈眼眸一亮。
秋明月又道:“這是我出嫁前,讓丫環去了城外的觀音廟求的,又送去了寶華寺給方丈開了光,還未打開過呢。如今就當做給大嫂的見面禮吧。只盼望有此送子觀音,能讓大嫂心想事成。”
她微微蹲下身,將手中的送子觀音遞上前一步。頭也微微垂下,一枚自發髻上閃閃發亮的髮簪垂下珠落,在楚玉盈眼前晃了晃。
她伸手去接那送子觀音的手一頓,下意識的擡頭,看見秋明月髮髻上的梅花髮簪。
“弟妹,這髮簪…”
秋明月摸了摸頭,將那髮簪摘下來。
“大嫂可是說的這個?”
楚玉盈點了點頭,卻是沒再伸手去接那送子觀音像了。目光在那簪子末尾上的標記上凝視了片刻,眼中似乎有某種猜測,卻又無法肯定。
秋明月笑意吟吟,似乎非常開心。
“這就是昨日堇母妃給我的那枚髮簪啊,靜月軒打造的呢,果然是極品金釵,做工精巧而精緻,也華光燦燦,我極是喜歡呢。”
“堇…母妃送的?”
楚玉盈似乎有些訝然,又似乎有些瞭然。看向秋明月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詭異,隨後又笑了笑。
“果然是極好的。”
她垂下目光,眼底劃過一絲幽暗和鄙夷。果然似小戶人家養的,沒見識,還以爲人家多看得起她呢,簡直蠢笨如豬。
“是啊。”
秋明月彷彿沒看見楚玉盈眼底的不屑和嘲諷,眉眼都是歡喜。
“嫂子你也覺得好麼?要不然,我將它送給嫂子吧。”
“啊?”
楚玉盈沒想到她這麼大方,愕然了一瞬,而後又連連擺手。
“不,這怎麼可以?這是堇母妃送給你的,我怎麼敢收?”雖然那梅花簪的確用料上乘,做工也精細精緻,但是就單單那簪頭的梅花,就讓她望而止步了。新婦過門,最忌諱的就是‘沒’。梅簪,也就是無子。她怎麼敢收?這堇側妃也是大膽,居然堂而皇之的就把這簪子送給世子妃的秋明月,不怕遭來非議?還有這秋明月,當真是不懂其中含義?
“可是…”
秋明月皺眉,“大嫂不是很喜歡這簪子麼?”
楚玉盈收起心中猜測,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又豈敢收弟妹的東西呢?再說了,今日弟妹已經給我送來了如此大禮,我怎能再得寸進尺?”
秋明月也不再強求,遂將梅花簪插在髮髻上,道:“大嫂喜歡就好。”
楚玉盈接過那送子觀音,眉眼都是笑意。這一次,眼神真誠了幾分,拉著秋明月的手,道:“弟妹,難爲你一番苦心了,嫂嫂我感激不盡。”
“大嫂這是說的哪裡話?”她順勢反握住楚玉盈的手,臉上笑意盈盈,手指卻不動聲色的去探她的脈搏。
“你我妯娌之間,本來就應該親如姐妹,何談一個謝字呢?大嫂日後切莫再說這些…咦?”她突然神情驚訝,很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楚玉盈。
“怎麼了?”
楚玉盈也怔了怔,神情幾分疑惑。
秋明月不說話,而是繼續認真探測楚玉盈的脈搏。
“弟妹,你?”
楚玉盈開口,似乎有些抗拒。
秋明月認真看著她,“大嫂,想必你也聽說過吧,我會一些醫術,方纔我不小心探測到你的脈搏,似乎有些…”
“怎麼了?”
楚玉盈這纔想起,秋明月就是因爲曾經給太后治好了舊疾,纔有了這樁婚事。如今見她神情認真,也不免有些凝重起來。
“我身體可有什麼不對?”
她有幾分警覺,還有幾分惶惑。
女子有瘧疾,視爲七出之一,被夫家發現了,可以用作休妻的理由。被休棄的女人,尤其像她這種庶女,這輩子就算是徹底毀了。
她如何能不慌張?
而秋明月,在某種利益程度上,和她是敵人。如果被她發現自己身體有異,傳了出去,那麼…
不,她每個月都會召府醫來請脈,她的身體好得很,斷然不會出差錯。秋明月,她定然是故意的。想到此,她方纔軟了幾分的眼神又冷了下來。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弟妹,可是發現了什麼?”
秋明月像是沒發現她神色的冷漠一般,而是皺著眉頭,似乎有些掙扎,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她。於是她湊過去,小聲問道:“大嫂,你…可是喜歡用香?”
楚玉盈微微蹙眉,不明白她此話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喜歡用比較清淡的香。”
秋明月抿了抿脣,面色有些沉鬱。
“你可還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食物?比如海鮮之類的,或者喜歡喝茶?”
楚玉盈皺眉,而後又笑了笑,拂了拂衣袖。
“弟妹,你今天怎麼了?倒是關心起我的飲食來了。難不成,我身體有什麼不好麼?”
她雖然笑著,聲音卻顯得冷淡。秋明月這是在插手她院子裡的起居飲食了麼?這還沒接手中饋呢,就把手伸那麼遠了。呵呵,果然野心不小啊。
秋明月卻不管,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大嫂,我剛纔發現,你體內有麝香。”
楚玉盈微笑的臉忽然僵住,“你說什麼?”從小在內院,見慣了那些女人的爭鬥,她自然不是什麼都不懂無知少女,麝香她也隱隱知道一些,所以才面色大變。
“你剛纔說什麼?麝香?”
“大嫂,你小聲點。”
秋明月扶著她坐下來,她面色微白,神情惶惑而茫然,隱隱又有幾分憤怒和恨意。
“不可能,我雖然愛香,但是斷然也不會點什麼麝香。府中之人也斷然不會送麝香過來,那可是死罪,她們如何敢?”她忽然頓住,像是想到什麼,面色剎那慘白,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秋明月坐在她旁邊,“大嫂,雖然我但不得什麼神醫,但是我自問醫學當中望聞問切,還是精準的。如果你不信我,大可以找民間的大夫看一看。還有,大嫂,你既然知道麝香,也知道其害處,定然也是躲避不及的,只怕不知道麝香是什麼味道。不知不覺被人添加了那樣一種香在你素日裡點的香中,也不是不可能。”
楚玉盈身子微微顫抖,手指緊握,骨節泛白。
秋明月看了看青鶴瓷九轉頂爐上燃放的寥寥香菸,“大嫂,你這香爐裡點的香沒有麝香。你內室裡面,可有點香?與這個可是一般無二?如果與這個相同,那麼就可以排除是府中被人收買給你調換了香料這一說法了。”
楚玉盈好半天才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此時看秋明月也不知道是何滋味,眼神有些複雜。好半晌,她才起身走進臥室。不一會兒,她又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紙包。猶豫了會兒,交給了秋明月。
“這是每月府中管事照我的吩咐給我分配的香料,我內室裡也是點的這個,你看看,可有什麼不妥?”
秋明月接過來,打開,問了問,而後摺疊好紙包。
“這香很正常。”
“那麼…”
楚玉盈咬了咬脣,“我體內爲何會有麝香?”
秋明月想了想,“我剛纔替你看過了,你體內的麝香含量比較少,不過應該是一點一點堆積而成的。大概給你下麝香的人,也是怕被你察覺了,因此特別小心,每次的分量用得輕一些。所以幾個月過去了,還未傷及你的宮體。尋常的大夫,若是不精通此道,也不會察覺。”
楚玉盈微微鬆了一口氣,沒有傷到宮體,也就是說,她日後還是有機會懷上孩子的。
“不過大嫂。”
秋明月話音又一轉,神情更加凝重。
“我發現你體內不僅僅有麝香,還有另外一種暗積的毒素,不會傷及你姓名,但是卻也是會傷及宮體的。”
“什麼?”
楚玉盈剛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神色更加惶惑。
“毒素?”
秋明月點點頭,對她道:“大嫂,你平時吃的食物應該都是嚴格檢查過的吧。所以,我想的話,給你下毒的人,應該不是在食物上。但是,又是在食物上。”
“怎麼說?”
楚玉盈今日一經三折,此刻也顧不上防備秋明月了,完全沒了主心骨,問起秋明月來。
秋明月道:“我猜想,你應該是日日吃了些相剋的食物,導致宮寒。對了,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喝茶?而且是濃茶。”
楚玉盈恍惚的點頭,“恩,對,有什麼不對嗎?”
秋明月嘆了口氣,“女子屬陰,宮體本就薄弱,最好不要經常喝濃茶,也不要是陰寒的食物,否者很容易導致宮體受寒而無法懷孕。你仔細想想,是否有特別愛吃的食物,幾乎是每天都要吃的?”
“每天要吃的…”
楚玉盈再次恍惚了一瞬,而後似想到了什麼,道:“胡蘿蔔。最近這兩個月,我每日的吃食裡都有胡蘿蔔。我本身是不喜歡吃的,可是相公喜歡。爲了迎合他,我多少也吃點。”
“那就對了。”
秋明月舒了一口氣,道:“醫學上來講,過量的食用胡蘿蔔,會造成血中胡蘿蔔素偏高,造成月事紊亂,更甚至不孕,無法排卵等癥狀。所以,你體內積壓的毒素,應該就是源自於此。”
楚玉盈不懂什麼叫做胡蘿蔔素,但是她聽懂了一點。就是,她嫁進王府幾個月至今未孕,不是她身體的原因,而是有人陷害,不願意她懷孕。
誰?到底是誰?誰要陷害自己?
王府裡那麼多人,究竟是誰要害自己?藍側妃?對,肯定是她,她有兒子。只要自己永遠懷不上孩子,鳳傾翔沒有子嗣,也就失去了爭奪世子的機會。
她心中含恨,面上卻對秋明月溫言道:“今日多些弟妹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要被那些個狠心的給害到何種境地。”
秋明月拉過她的手,道:“大嫂言重了,我早說過了,咱們妯娌之間,不用那麼客氣。”她又嘆息一聲,聲音有些黯然。
“咱們女人啊,生來命苦。尤其是像咱們這樣的。我到得今日地位,也不過僥倖蒙太后恩寵而已。大嫂大概也聽說過,從前在家中之時。身爲庶女,也是萬般小心謹慎,處處防備,沒個安心日子。如今到了這王府,雖然有相公寵愛,但是也無親無故的,未來還不定得怎麼樣呢。昨日見了大嫂,甚是覺得親切。想著你我又是妯娌,今日便也唐突前來了,還望大嫂不要怪我無禮纔好。”
楚玉盈心中一動,自是想到了自己在家中也是庶女,曾經也是受嫡母萬般刁難凌辱,幾經掙扎,才存活至今。秋明月以前在秋府的時候,秋家的主母是怎麼對她的,她也有所耳聞。不由得對她起了幾分心心相惜之情。再加上她今日主動來示好,而且還未自己診治出了不孕之因,她心裡也有幾分感激。然而下一刻,她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弟妹,我聽說世子幼年曾中毒,至今未解,你既是精通醫術,那麼…”
秋明月臉色慢慢暗淡下來,別過頭去,低著頭,眼圈兒微紅,手裡拿著絹帕,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楚玉盈一見她這模樣,心中便有了幾分瞭然。
“怎麼?弟妹也沒辦法嗎?”
秋明月把頭垂得更低,聲音弱弱,帶著幾分喑啞心傷。
“我替他看過了,可是…”
她說著,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肩膀抖動,顯然是傷心至極。
楚玉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又有些傷懷,都是女人,有相同的身世,不,應該是說,在秋明月封莊君之前,自己可比她好太多。想她秋明月如花美貌,又是豆蔻年華,而且得太后喜愛,隨便嫁給當朝權貴,也會榮華一生。可是天不遂人願,偏偏嫁給身份尊貴卻又殘疾還身中劇毒命不長久之人。
任是楚玉盈心中對她有所嫉妒,不過也是因爲那個世子妃之位而已。如今想來,鳳傾璃本來就活不了多久,而秋明月在這王府確實又沒有什麼根基勢力,今日主動來示好,想必也是想爲自己日後找個依靠罷。
她並不認爲,秋明月心機能有多深。可今日她對自己幾番恩德又送禮,如果沒有半點目的,她纔會起疑。如今知道了她的目的,楚玉盈倒是微微放心了。隨即又想到,既然秋明月會醫,那麼如果讓她與自己站成了一線,那麼日後豈不是可以利用她做很多事情?只要,自己許給她日後一生榮華便是。
想到反正鳳傾璃也是要死的,到時候鳳傾翔做了世子,自己也就是世子妃了。那麼秋明月這個寡婦,如果對自己衷心的話,許她一生富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定了主意,楚玉盈面色又柔和了幾分,寬慰道:“弟妹切莫傷心,二弟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這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吧,秋明月就彷彿被戳中的心傷,原本無聲的流淚變成低低的啜泣。
“大嫂,你說,日後我該怎麼辦?”
聲音低弱,充滿了對未知的惶惑和絕望。
楚玉盈到底才十幾歲的年紀,縱然刻薄心狠,此時見這麼一個柔弱女子哭得這麼傷心,還是對她有用的棋子,也不免有幾分真心的心軟。
“弟妹切莫憂心,也不要想太多。你精通醫術,日後好好替二弟診治,或許,有轉機也說不定呢。”
秋明月擡起有些紅腫的眼睛,美麗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
“可是…可是我已經無能爲力了啊。”
她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心中不停的腹誹著,這演戲的活兒還真累。要她一個女強人,非得裝成一副柔弱的女子,她自己都覺得噁心。
楚玉盈見她哭得傷心,也嘆息著拿著自己的帕子給她擦拭眼淚。
“弟妹,你…”
她想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張了張口,又無言的閉上了嘴巴。
秋明月哭了一會兒,便慢慢的止住了眼淚。低著頭,卻沒有說話。
楚玉盈看著她,微微低嘆。
“弟妹,你先莫傷心。以你如今的身份,便是日後二弟…只要你爲二弟誕下子嗣,日後有了孩子,也不至於…”
她本來是安慰秋明月,可是說到最後,心裡又有了警覺。對了,鳳傾璃活不久,但是萬一秋明月給他生了兒子呢?世子的兒子,王府的嫡孫。依王爺對鳳傾璃的寵愛,日後這王位傳給他的兒子也有可能。
想到這裡,她方纔對秋明月升起的同情淡了幾分。
秋明月聽了這話,倒是微微一愣,而後臉色立即就紅了。
“大嫂,你…切莫埋汰我了。我…我如今才十四歲,如何…”
她羞不自勝,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起來。
“我擔心相公身體,哪裡想那麼多?”她頓了頓,這才淡了幾分羞意,說話還是細聲細氣的。
“再說這種事,哪裡是這麼容易的?順其自然吧。”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又幾分歡喜幾分憂愁道:“我身子弱,年齡又太小,只怕短時間還不能…不過好在母妃憐惜相公,送來幾個丫鬟…日後若是有得了相公心的,爲相公添兩個子嗣,倒是也全了父王母妃報孫子的心意。我這個兒媳婦,總歸對父王母妃有了交代。”
楚玉盈一愣,立即想到昨日秋明月處置了鳳傾璃身邊那兩個丫鬟,後來榮親王妃和太妃又分別送了幾個丫鬟到桐君閣,明顯就是送過去給鳳傾璃做妾的。
秋明月柔柔弱弱的,膽子又小,倒是好防。可是其他人呢,萬一鳳傾璃讓其他女人懷孕了呢?
楚玉盈眉心微凝,即便是庶子,但是總歸是鳳傾璃的子嗣,對鳳傾翔爭奪世子之位,也是大大不利。如果沒有那些女人的話…
她忽然打定了什麼主意,對秋明月道:“弟妹,你別怪我這個做嫂子的說話難聽。我可告訴你,這男人啊,大多都是花心的,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你如今纔剛剛嫁入王府,趁二弟還寵著你,你可得好好抓住他的心。不然如果讓其他女人給鑽了空子,到時候你可就…哎,不是我多嘴。弟妹,你可能不知道,二弟以前那個脾氣吧,確實有些…你這要是一個放鬆,萬一他被其他女人給勾了去,日後你就只能日日抹眼淚了。”
“不會的。”
秋明月吸了吸鼻子,又溫柔的笑著,眼神微微羞澀。
“相公如今,對我很好。”
楚玉盈見她一副投入愛情的小女兒模樣,長嘆了一口氣,心中最後一絲顧慮也消散了,用過來人的語氣道:“弟妹,你還年輕,你不懂。這男人的心啊,說變就變。別看如今二弟寵著你,那是因爲你如今年輕美貌。男人啊,真沒幾個可靠的。等他對你的新鮮感過去了,眼睛自然落到身邊其他女人身上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哭。”
“可是…”
秋明月猶自有幾分堅持,“相公不會這麼對我的,他說過心裡只有我一個。”
楚玉盈嗤笑一聲,“這種話你也信?”
秋明月不說話,眼神有幾分倔強又有幾分鬆動。
楚玉盈心中計較一番,道:“弟妹,我是見你心善又仁慈,纔好心提醒你一句。桐君閣那些個丫鬟吧,長得可都不差。保不準她們早就對二弟起了心思。你大度容人,可是如果就這麼幾個丫鬟騎到了頭上,你日後該如何?在這榮親王府,你又無親無故的?哪一日二弟不護著你了,你還不是由著人家欺負?”
“那…”
秋明月咬著脣,手指攪動著絹帕,顯然是已經被楚玉盈說動了。
“可是那些人,都是母妃和祖母賜的,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她說著,聲音低了下去,黯然而又無可奈何。
“再說了,如果她們能爲相公添上一兩個子嗣,也是好的。我受些委屈,也沒什麼。”
真是個榆木腦袋。
楚玉盈在心裡恨其不爭,又欣慰於秋明月沒什麼心機,日後好掌控。便道:“弟妹,這王府皇親之家,可不是普通的大家貴族。你想想,二弟可是榮親王世子啊,將來也是要繼承爵位的。如果你任由其他女人給二弟生了子嗣,到時候二弟又…那些女人還不得騎到你頭上來?母憑子貴。別看著如今你是世子妃,將來啊,或許什麼都不是。”
“啊?”
秋明月徹底的慌了,聲音小的沒有底氣。
“她們是母妃和祖母賜的人,應該…不會有那個心思吧?”
“怎麼沒有?”
楚玉盈端正姿態,眉間幾分冷意。
“沒有利益爲基礎的情況下,什麼都好說。有了利益在眼前,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那…那我該怎麼辦?”
秋明月很驚慌,慌亂的握住楚玉盈的手,聲音裡又有了哭腔。
“大嫂,你救救我,我…我該如何做?”
楚玉盈心裡滿意的點頭,面上卻安慰秋明月道:“弟妹切莫擔心,你我既是妯娌,你今日又於我有恩,日後我便當你是妹妹了。咱們姐妹之間,日後多多走動,你有什麼困難,儘管告訴我。嫂嫂我雖然不濟,倒是也可以給你出兩個主意。”
“真的?”
秋明月眼睛一亮,很是驚喜。
“那…那就多謝大嫂了。”
她顯然很高興,而後又想起什麼,又囑咐道:“對了大嫂,那個,麝香一事,你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大哥。這種事,總歸是對你不好的。就怕大哥對你有所誤會…”
楚玉盈眼神閃了閃,自然是明白了秋明月的意思。她已經中毒這麼久了,如果告訴了鳳傾翔,保不準她懷疑自己不能有孕,而起了其他的心思。
當下她眼神又軟了幾分,“恩,我知道了。”
“那就好。”
秋明月放心了,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小聲道:“大嫂,你體內的麝香倒是沒什麼,不過日後最好還是少用香料。除了你平日固定用的那些府中配製的香,其他的一切香料還是棄了吧。還有那胡蘿蔔,不要再吃了。過一段時間我再給你檢查檢查,確保沒事了以後,你倒是可以適量的吃一吃,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
楚玉盈聲音又軟了幾分,“好。”
心中卻是想著,定然要用那香來找出兇手來。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子,秋明月或許是哭得累了,便告辭回去了。
等她走後,楚玉盈神色立即就變了,換來自己的貼身丫鬟紫青。
“你找個機會回楚府一趟,告訴姨娘,讓她選一個信得過的大夫過來,給我檢查檢查身體。記住,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姨娘若是問起來,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紫青點頭,“知道。”
楚玉盈嗯了一聲,不再多言,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秋明月出來後,柔弱哭泣的神情立即一改,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從容。掏出藏在袖子中的絹帕,被淚水濡溼後,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兒。
她皺眉,有些厭棄。
這洋蔥加上配製的獨特的胭脂,混合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難聞。雖然,或許在其他女人眼裡,覺得這味道極其新穎。她卻是極爲厭惡。
若非爲了演戲逼真點,讓楚玉盈放鬆防備,她是絕對不會用用洋蔥來讓自己的眼睛受罪的。而且還得不讓楚玉盈察覺那手絹上的異味,她又用了特質的胭脂掩蓋,這才瞞過了楚玉盈的鼻子。
不過還好,雖然流了那麼些眼淚,到底是讓楚玉盈對自己放鬆了防備。今日之行,至少讓楚玉盈對自己有了六分的信任。另外四分…
她微微笑了笑,她會用熊東來讓楚玉盈相信的。
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秋明月充分將這句話運用得淋漓盡致。
爲了日後的世子之位,桐君閣那些丫鬟,用不著自己出手,想必楚玉盈也會幫忙處理的。
她心情大好,看了看手中的絹帕,算了,還是回去再毀屍滅跡吧。
深呼一口氣,她從容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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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又開始拉攏人脈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