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巴掌聲響起就愣住的大夫人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住手,塊拉住她。
隨后小跑著進來的花容月貌一聽,立刻上前制止了秋明玉瘋狂的行為。
秋明玉掙扎著罵道:放開我,放開我,秋明蘭,你這個賤人,賤人。
秋明蘭眼中閃過冷光,她站起來,冷冷道:這個巴掌是我欠你的,自此后,我便再不欠你了。
大夫人扶著發疼的頭,低斥一聲。
都給我住手。
秋明玉悠得停止了怒罵,回過身就撲向大夫人懷里哭道:娘,你要給我做主啊……
大夫人本就偏心秋明玉,此時見她哭得那么傷心,更是心疼了。
好了,別哭了。剛才你姨母已經說了,等你及笄。就讓你嫁過去。
什么?
在秋明玉還來不及高興之前,秋明蘭就猛然抬頭,控制不住的尖叫一聲,滿目的不可置信。
娘,你說什么?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薛國侯夫人在見到今日下午那番場景后,居然還執意要讓秋明玉嫁入侯府。
大夫人回過頭來,眼神冷漠而嘆息。
明蘭,你和明玉是親姐妹,我不希望你們因他人挑撥而反目成仇。
姐妹?秋明蘭譏諷一笑,你心里從來就只有大姐和三姐,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
明蘭。大夫人不悅輕斥。
我說的不對嗎?秋明蘭并不畏懼,抬頭挺胸,目光堅硬而冷漠。
她—她指著依偎在大夫人懷里,神色掩不住得意興奮的秋明玉。眼神嫉恨而嘲諷。
頭大無腦,滿口粗鄙污言,囂張跋扈,欺凌弱小。這樣的人,何以堪為名門閨秀?何以有半分賢德端莊?侯門高第,又如何能有如此當家主母?
大夫人臉色越來越黑,秋明玉氣得眼眶發紅,死死的瞪著她。
難道我說錯了?秋明蘭也紅了眼眶,聲聲指控含淚。
從小到大,你最疼的就是三姐,什么好東西都是她最先挑。而我,從來都只會被你漠視。
明蘭…大夫人心里軟了下來。
秋明蘭眼里凝聚著淚水,卻倔強的不讓淚水掉落。
就因為她長得最像你,性格也最像你,所以你處處護著她。哪怕她刁鉆刻薄,蠻橫任性,絲毫沒有大家閨秀之風范。無論她做錯了什么,你也偏袒她。
大夫人蠕動唇瓣,輕聲低而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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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蘭,她是你姐姐。
對,她是我姐姐。秋明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悲哀的看著她。
就因為她是我姐姐,我才一忍再忍。她指著秋明玉,眼神悲憤而厭惡。
她刁蠻任性,霸道強勢。什么東西只要是她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而我呢,我就只有撿她不要的。娘,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要不然為什么同樣是你的女兒,差別卻那么大?
大夫人被她那句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給激怒了,吼道:閉嘴!她眸色痛心而悲涼,顫顫的指著秋明蘭。
你…明蘭,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秋明蘭抽噎著別過頭,難道不是嗎?三姐做錯什么事你都不會指責她,唯獨對我苛刻。這難道公平嗎?
大夫人看著她,蠕動著唇瓣,欲言又止。她能說什么?能說明玉的出生是個意外?能說那個男人從來就沒有期待過這個女兒的出生,甚至引以為恥?能說當年那個男人甚至為了沈氏那個賤人想要讓她墮胎?能說她千辛萬苦才保住了明玉?能說自明蘭出生后那個男人便再也沒進過她的房?這些事她如何能夠在女兒面前聲之于口?不能,那些是屬于她的恥辱,是屬于她的痛。何必讓她們知曉?
蒼涼一笑,大夫人一瞬間似老了很多。
罷了,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何止是明玉的出生是個錯誤,就連明蘭,也是因為那個賤人才有的。
秋明蘭一愣,回眸,卻見大夫人滿臉疲憊滄桑,眼中再無往日之凌厲,只余下濃濃悲涼和空白。似那幾十年的歲月光陰,不過一縷浮漂,一晃而過。
大夫人閉了閉眼,道:今日這事兒就算了,切記日后再不可犯,知道嗎?
秋明蘭剛歇下的怒火又被挑起來了,憑什么?
憑她是你姐姐,憑我是你娘。大夫人轉眼又威儀萬分,眼含冷光和警告。
以后不要再自作聰明了,你以為你那些小手段你姨母看不透?
秋明蘭咬了咬唇,看了眼秋明玉,道:薛國侯府將來的女主人,怎能蠻橫有余,智力不足?
大夫人一愣,秋明蘭又道:娘,你真的以為,以三姐沖動莽撞的性子,能壓得住滿院群芳?
有你姨母在,你以為那些女人能翻得起波浪?
秋明蘭譏諷一笑,姨母那樣聰明的女人,怎能有一個如此愚蠢的兒媳?
明蘭!大夫人按住要發怒的秋明玉,聲音略高的呵斥了一聲。
秋明蘭倒是恢復了冷靜,臉上甚至還帶上了笑容。
娘,表哥根本就沒把三姐放在眼里,要不然今日在花園他就不會那么咄咄逼人了。
你給我住嘴。秋明玉再也忍不住的站起來,她不顧大夫人的阻攔,對著秋明蘭就破口大罵起來。
秋明蘭,你這個賤人,要不是你陷害我,華哥哥又怎么會討厭我?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賤人…她說著就要沖下去再賞秋明蘭幾個耳光,大夫人卻再也聽得她一口一個賤人的辱罵,一把拉過她,大聲道:明玉。
秋明玉被這一斥,倒是住了口,但是眼里仍舊帶著委屈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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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剛剛你也聽到了,明明是她陷害我,你還幫著她。是不是現在你也討厭我了?她說著就哭了起來,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
大夫人見她這樣又是心疼,連忙將她抱在懷里,既是無奈又是傷心。
你啊,都這么大個人了,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以后嫁人了,可怎么是好啊?
秋明蘭冷眼看著她們兩個一幅母女情深的摸樣,心微微疼痛,眼神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娘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就回去了。
大夫人想喚住她,秋明蘭卻已經走了出去。看著屋中擁抱在一起的母女,她嘴角微微勾出諷刺。夜色如水,冷月凄清,卻不如她的眼神,冰寒徹骨。壽安院,老太君坐在主位上,看著立于堂中的秋明月。
你在寶華寺遇見了誰?
這時候秋明月也不再隱瞞,老實說道:太后。
老太君默然了半晌,才道:你回府也有些日子了,為何不見你提及此事?
秋明月抿唇,太后尊貴,孫女一介平民,便是說了出來,也無人相信,倒是平白多添流言。
老太君不語,看了她許久,才嘆了口氣。
明月,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姐弟倆跟著你娘在揚州過得辛苦。
秋明月微愣,只為老太君口中那一聲娘。
老太君看出了她的心,有刺客…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耳際,震得秋賈氏猛然睜開了眼睛。
伯母。林玉芳剛從外面進來,攏了攏身上的緞織掐花對襟外裳,發絲披散在胸前,妝容已卸,可見是準備睡覺了。她一臉驚怕的闖進來,急急的走到秋賈氏身前,面有驚色。
府中出現了刺客,咱們不能出去。
刺客?府中怎會有刺客?秋賈氏臉色有些白,驚問出聲。
林玉芳面色更加害怕,握著秋賈氏的手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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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叛黨余孽。
叛黨?秋賈氏更是震驚。
林玉芳慘白著臉點頭,對,叛黨。他們…他們要殺我爹…不行,我得去救我爹。她說著就要跑出去,卻被秋賈氏給拉了回來。
外面自有兵將,你一個弱女子,跑出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萬一到時候爭執起來,你反倒會成為拖累。秋賈氏迅速冷靜下來,分析情況。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林玉芳是徹底的慌亂了,頓時失去了主心骨,一臉迷茫和不知所措。
秋賈氏沉吟半晌,才道:如今我們只有等,等著你爹帶人來將叛黨捉住。
林玉芳根本就沒有了主意,只得點頭。
嗯,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話音方落,忽聽得窗戶破裂聲響,一個黑衣人持劍沖了進來。秋賈氏和林玉芳齊齊一驚,到底是深閨女子,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當時就嚇得面色全無。
你,你是誰?秋賈氏將林玉芳護在身后,努力克制著心里的害怕,冷靜問道。
黑衣人冷哼了一聲,去問閻王爺吧。他舉劍就刺了過來。
恰在此時,外面響起腳步聲,接著就是驚呼聲。
不好,刺客闖入了小姐的房間。
快沖進去,救小姐。這是林大人的聲音。
而屋內,在那冰冷劍鋒快要刺進秋賈氏胸口的時候。林玉芳忽而推開秋賈氏,擋在了她面前。
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鮮血瞬間浸染衣裳,林玉芳臉色立刻慘白。而同一時刻,大門被人撞開,首先沖進來的是秋仲卿。
卿哥哥…林玉芳原本痛苦的眼神悠然一亮。
身后一大堆人沖了進來,追喊著沖了過去。那刺客眼見刺殺失敗,立刻抽回劍奪窗而逃。林大人立刻吩咐長子帶著人追了出去。
那一劍抽得猛,血立刻就濺了出來。林玉芳驚呼一聲,身子失控的向地倒去。
秋賈氏剛才被林玉芳大力一推撞到了梳妝臺,變故只發生在一瞬間,她來不及阻止。此刻見林玉芳為救她受傷,立刻支撐著要起來。可秋仲卿卻快她一步,下意識的將搖搖欲墜的林玉芳抱在了懷里。
小妹。
焦急的呼喚應聲而來,林玉芝闖了進來,剛好見到了這一幕。
天色漸漸落幕,夕陽灑落了半邊天,橘紅色的霞光透過窗扉重重瀉下,照見秋明月嘴角了然的嘲諷之笑。
這個時代最注重女子名節,當時大夫人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倒在大老爺懷里,名節已壞,這輩子只能嫁給大老爺了。
呵呵呵,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君對大夫人總是容忍。怪不得大夫人那般囂張跋扈,老太君仍舊沒有收回她的中饋之權。怪不得,那日大老爺憤怒之下說要休妻的時候老太君那般生氣。
救命之恩,大于天。
老太君奔來就是個有恩必報之人,不然也不可能因為當年外婆和母親的收留照顧之恩而與外婆定下兒女婚約。只是收留看病之恩,哪里及得上危急關頭舍身相救之恩?更何況,林家百年名門之家,怎能容許大老爺在毀壞了女兒名節的情況下而不負責?所以,縱然大老爺萬般不情愿,也不得不違背與沈氏的婚約承諾,改為娶了大夫人。
秋明月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躁動,才道:原來如此。
老太君動了動唇,似有些猶豫。沉吟了半晌,復又嘆息道:明月,當年的事雖非我所愿,但天意弄人,我也…
祖母。秋明月突然抬起頭來,目光清亮如水。
當年那刺客呢,抓到了嗎?
老太君一愣,迅疾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嘆道:抓到了。
秋明月微微凝眉,老太君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么。她頓了頓,道:你母親雖然潑辣了些,但并非大奸大惡之人。況且那個時候她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便縱然有幾分小心思,又如何有那番算計?
秋明月抿唇,薛國侯夫人那個時候為何會來得那么巧?祖母不覺得奇怪嗎?
老太君又是一聲嘆息,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但—她目光變得深邃了幾分,但那刺客確實是當年逼宮奪位失敗的二皇子的手下。
秋明月又道:當年祖父和太師一同支持太子黨,為何只林府遭了刺客,而秋府卻安然無恙?
老太君道:那時叛亂剛平,京都仍舊不安全,好多府邸都有朝廷兵將鎮守。你祖父是太子之師,格外恩厚一些。而林太師那個時候只是個中書省參知政事,自然不若你祖父受重視程度高。況且,其實那刺客是來刺殺你祖父的。在秋府門外徘徊了多日無法得手,那日正好趁我們出行,意欲在林府一起刺殺你祖父和林大人。所以,林府是遭秋府連累。
秋明月低頭默然,老太君悵然道:明月,我知你聰慧,這攜中之事,想必縱然我不說,你也應該是知道的。
秋明月目光靜然,我只是很奇怪,既然那刺客鐵了心來刺殺祖父和林太師,那必然不會這般輕易的被抓到。
那是因為…老太君目光變得幽深,這是你祖父事先與皇上設的計。
什么?秋明月微微驚訝的看著老太君。
老太君沉默了會兒,才道:皇上一直知道叛黨余孽未除,便和你祖父商議挖下陷阱,引蛇出洞。所以,才有了那日之事。我們看似去林府退親,實則皇上早就派人暗中包圍了林府。只要刺客一出現,就會全部圍剿。也正是因為那次事件,林大人才榮升為太師。而那之后,京中便出現了不利于你母親的流言。哎~那晚的事情那么多人看見,想瞞也瞞不住啊。所以,才有了你父親娶你母親的結果。
秋明月地垂下眼簾,默然不語。這件事看似沒有任何異樣,連半分漏洞都沒有。看起來,大夫人為太君擋劍,大老爺下意識抱住她都是情有可原。沒有任何人有疑點。那么也就是說,她之前的猜測,完全錯誤。
她怔怔的坐著,甚至連日暮西斜天色落幕也未曾注意。屋內鎏金異獸紋銅爐寥寥香煙升騰而起,迷蒙了她的眼,也讓她的心,有片刻恍惚。
祖母今日…為何告訴我這些?她目光流轉,看向老太君。第一次,她有寫不透這個面色慈愛實則心機同樣深重的老太太。她不知道,老太君于今日之事知道幾分。也不知道,老太君今日到底是敲打她還是勸解她。
老太君抬眼看她,見她往日清黠的眼眸此刻黯淡失色,毫無亮彩,不覺心中一揪,有些不忍。
明月,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也知道你在這秋府過得艱苦。玉芳那性子,哎…她就是不服輸,女人啊,天性嫉妒心重。她無奈的搖搖頭,明珠那丫頭也是個聰明的,你們兩在一起,互相也有個幫襯。只是明月,無論是明玉明蘭,抑或者明珍明容。她們都是你的姐姐妹妹,小打小鬧倒也罷了,若是——
祖母在怕什么?秋明月抬頭,清亮的眸子劃過一縷嘲諷。
我不過一個小小庶女,沒權沒勢,如何能與太師府相較量?祖母,大可不必擔憂。
老太君一愣,而后搖搖頭。
我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今日這事兒雖然蹊蹺,但是你一個小丫頭,也斷然不能事事俱全。她頓了頓,道:你可是想不通,我為何讓你二嬸子同你母親一同掌管中饋?
秋明月抿唇不語。
老太君道:你要去敬香禮佛,來來回回也要好幾天。薛國侯夫人不是若你母親,凡事只懂得張狂蠻橫,完全沒有半點算計。你二嬸子,哎,雖然性子冷漠了些,到底不是那狠心之人。這段時間只怕你母親又要鬧出許多事來。唯有讓你二嬸子分了她的掌家權,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才不至于在這段時間有其他動作。
秋明月震了震。
老太君又道:至于你姨娘,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會出事的。
秋明月抿了抿唇,站起來,恭敬的給老太君福身。
祖母苦心,明月感激不盡。
老太君臉上這才有了笑意,時間不早了,你早胸去安歇吧。
是。秋明月應了一聲,方轉身,老太君又喚住了她。
明月。
秋明月腳步一頓,轉身。
祖母?
老太君頓了頓,你回京前一晚,在寶華寺可曾發生什么事?
秋明月垂眸掩下眸中神色,無事。
老太君瞇了瞇眼,眸色深邃。
自古皇室復雜,凡事莫要強出頭。有些地方,不是你可以踏入的。
秋明月微凝眉,老太君這是警告她不要有非分之想嗎?
她低頭斂眉,恭順道:明月省得。
嗯老太君見問不出什么來,便揮了揮手。
回去吧。
是。秋明月轉身離去。
這一次,老太君沒有再喚住她。
老太君怔怔盯著門口,閉了閉眼,疲憊的往后靠了靠。
韓嬤嬤打了簾子走進來,輕喚了一聲。
太君。
老太君以手支額,半睜開眼睛。
韓嬤嬤,你說,今日這事兒,明月有幾分?
韓嬤嬤低著頭,太君新若明鏡,奴婢不敢妄言。
老太君又閉上眼睛,揮了揮手。
罷了。
韓嬤嬤抬頭,張了張口,仍舊沒有說什么。她走過去,輕聲問:太君,可要傳膳?
嗯。老太君淡淡應了一聲。
韓嬤嬤招來丫鬟,吩咐廚房傳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