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異常璀璨的落日光華彌漫在群山之上。
鐵令山脈西方最高峰上,一位身穿血色長袍曳地,擁有潔白的沉魚落雁之容的女子正站在峰巔面朝西方,兩片猩紅薄唇輕輕蠕動,像兩條如膠似漆的紅色鯉魚在期期艾艾,狹長柔和的黑亮眸子靜靜地盯著漸漸落下的太陽。
身居高處而一覽無遺,只是一心下落的太陽最終還是隱于群山之后,沒有惋惜,就好像這么多年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厭其煩的觀看落日之境一般。只是一直以來毫無熟悉之感,那日的黃昏好像再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余生之中。
“黃昏我夢見我的死亡,那太陽落下的地方。”黃昏夫人輕輕呢喃,眼神波光流傳,蒙上一層水霧,只是習(xí)以為常的消隱無蹤,愈發(fā)明亮耀眼。
黃昏夫人,真名劉雪,與一代魔道巨梟摩羅結(jié)為夫婦,自此與屬于名門正派的家族父母斷絕來往,只為一心一意和摩羅廝守,其中當(dāng)然有迫不得已,家族父母和摩羅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
和被所謂愛情沖昏頭腦的年輕少女一樣,劉雪選擇后者。因?yàn)樗嘈牛绻S父母意志,就再不會遇到和摩羅一樣對待自己的男人,而跟隨摩羅,這個注定會在她一生中留下不可磨滅痕跡的男人,會帶給他父母親無法給予的滿足。
當(dāng)然,她也希望最后父母松口,接納摩羅,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只是隨著天地時局的動蕩,這種期望慢慢被掩至心底。但是他選定的那個男人對她的心思早已心知肚明,他就是她肚里的蛔蟲。
摩羅,一代魔道巨梟,喜怒無常,殺人果斷,狠厲嗜殺,死在他手中的絕非千人斬那么簡單,僅是在踏入魔道初期,他手中沾染的生命就不下于四位數(shù),后來遇到劉雪,漸漸收斂,直到兩人在親朋好友幾無的情況下結(jié)為夫婦,摩羅選擇放下屠刀,做個郎情妾意小家庭中的支柱。
機(jī)會的珍惜代表著時間的未曾虛度,摩羅認(rèn)為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是和劉雪在一起,劉雪感謝上天終于做了一件正確的好事,讓她有機(jī)會死心塌地的照顧著這個因?yàn)橛啄杲?jīng)歷而微微有些神智扭曲的男人。
世人言摩羅是魔頭,劉雪說:“你們不懂,他不是。”
眾人說摩羅最無情,劉雪說:“你們胡說,有道無情還做有情念。”
所有人都說摩羅會始亂終棄,一生只鐘愛你劉雪一人,那是笑話,她沒有說話,摩羅卻哈哈大笑道:“我這一生早已在與雪兒相守的時光里揮霍一空,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以前所見的,將來還會遇見的,只是我戴著面具戲耍你們時的模樣,而我,早已和雪兒融為一體,這一生,那一世,徹徹底底的夫唱婦隨。”
世間無語,默默看著這對似乎真是天作之合的夫婦走向那個定格的黃昏,子夜變黃昏的那個落日染紅天空的傍晚。
“這一生,那一世,夫唱婦隨。”黃昏夫人低聲呢喃,將手放在胸口,掏出一塊心形玉石,殷紅色,紅潤異常,像有真正的血液流動,里面沾染意一絲新綠在跳動,黃昏夫人不禁緊緊握住,接著放入衣襟下,緊緊貼著肌膚,灼熱的感覺溫潤著寂寞難耐冰冷的心房,嘴角勾勒一抹燦爛的微笑,閉上眼睛輕聲道:“摩羅,我會讓你重生的!”
聲音低不可聞,微風(fēng)吹來,緩緩踏步聲在身后響起,黃昏夫人冷冷道:“怎么,你舍得離開了?黑川主宰給你的足夠誘人吧?”
浮塵道人苦笑,聳聳肩,沒有說話,走到黃昏夫人微微落后的地方站定,看著落日消隱,繁星開始點(diǎn)綴的天空,夜色漸漸降臨的大地,一股自古至今一直存在的寒氣涌上身體,本已寒暑不侵的肉體像是懼怕寒冷戰(zhàn)栗一下,絲絲寒意席卷全身,微不可聞的打了個抖索,心中大呼驚奇,感覺到某種此前從未感受過的人生體悟,望了眼說完嘲諷話后繼續(xù)保持沉默的黃昏夫人,輕聲道:“還在怪黑川主宰當(dāng)初的戰(zhàn)略部署?”
“怪?我敢嗎?”黃昏夫人冷笑撇嘴,白皙的漂亮臉蛋如同蒙上一層寒霜,毫無表情。
浮塵道人嘆了口氣,明知說完后又是一頓冷嘲熱諷,但還是說道:“護(hù)界之戰(zhàn)的殘酷之一就是力量不足,無法面面俱到,當(dāng)初即使黑川主宰撥一支大軍到摩羅所在的戰(zhàn)場,也沒有多大作用,最后的結(jié)果也只是得到一塊并不怎么重要的地域,而至關(guān)重要的血渠戰(zhàn)場卻可能淪陷,作為以大局為重的主宰,他不會因?yàn)槟α_是他的摯友便亂了陣腳。”
見黃昏夫人聽完自己的話后依舊沉默,浮塵道人哀嘆一聲,接著道:“當(dāng)初你和摩羅、黑川主宰和天琴姑娘、玄冥圣者和天辰姑娘、心和與宮門海雪、月塵和邱冷燕是我們一致看好的天地姻緣,并且一直為你們祝福,不可否認(rèn),你和摩羅之間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最惹人爭議,但我們這些人都心知肚明,是摩羅先對你死心塌地
,最后的一戰(zhàn)而亡,屠滅百萬魔物大軍也是情非得已,不僅是為了世界,更是為了你,他不希望你沒有落腳的地方。
你恨黑川主宰,我不信,我以前認(rèn)識的劉雪可是一名善解人意的,總為他人著想的女子。對于黑川主宰,你難道就沒有一丁點(diǎn)感激的地方嗎?
作為摩羅少有的好友之一,他在未曾遇見你之前付出的可不比你少。若不是黑川主宰,摩羅早已在正派人士圍剿下身亡,若不是黑川主宰的無私相授,摩羅能夠在魔道一途上突飛猛進(jìn),成為魔道巨擘,最終有機(jī)會可以肆無忌憚的和你廝守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父母若不是因?yàn)槟芰τ邢蓿缇腿⒛α_扼殺掉了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父母在最后時刻慢慢接納摩羅是因?yàn)楹诖ㄖ髟自诒澈笥握f的嗎?”
浮塵道人說到這,一時為黑川主宰氣憤不過,語氣加重道:“你這樣對得起摩羅嗎?”
黃昏夫人望著漸漸繁星點(diǎn)點(diǎn)的星空,清涼的星光閃爍落下,讓她如同凡人一樣全身冰冷,嘴唇微動,想說卻不知怎么說,最后終于打破心底最后的堅持,喃喃道:“黃昏我夢見我的死亡,那太陽落下的地方。”
浮塵道人無奈的搖搖頭,臉上毫不掩飾的憐憫,同情的目光不加隱藏的落在黃昏夫人那身在夜色里顯得蒼涼古老的殷紅色長袍,驀然想起還有正事未曾說出,可是見黃昏夫人這番模樣,又不知從何說起,不由得一陣頭大。
在他驚奇的眼神中,黃昏夫人開口說話:“你說錯了,我恨黑川,即使他是摩羅最相信的兄弟。因?yàn)樗粦?yīng)該答應(yīng)摩羅最后的臨終囑托,好好照顧我,不要讓我選擇輕生。
若不是黑川,或許我已經(jīng)和摩羅在另一個世界相聚,而不是像現(xiàn)在,孤零零的一個人,被某些人說成是瘋瘋癲癲的喜歡穿著大紅袍,在夜色里漫步嚇人的老妖婆。
黑川啊黑川,雖然說你的最后下場也是那般凄涼,可我不會對你的大無私之情表示欽佩,要知道,你的女人天琴,可是在大戰(zhàn)落寞之后漸漸迷失自我啦,被魔者欺騙而心甘情愿,這一切只有我一人知道,你肯定怪我不去救她,也會恨自己,恨自己被天道束縛,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保護(hù)!
然而你不知道,我那也是一種保護(hù)啊,又有多少女子能夠像我這般,保持清醒意識思念一個人達(dá)到百萬年呢?連我自己都覺得不真實(shí)啊,人吶,過于癡心真是不好,不好……”
浮塵道人不知道怎么回答,關(guān)于這些問題,他作為一個門外漢,并不知道怎么說為妙。
黃昏夫人幽幽道:“我知道你想解開我的心結(jié),只是你一直以來都搞錯了,我怨黑川更勝于恨,因?yàn)槲覍?shí)在不知道一個人如何活下去?當(dāng)初摩羅救下我的父母,他們得以多活些時日,但最終還是雙雙踏上死亡征途,我和南宮山主一樣成為孤獨(dú)一人,只是她能夠沒有多少牽掛,而我,徹夜難眠吶。
你說,是不是女人過于矯情了?輕小兵的妻子杜雪死于絕癥,而他似乎沒有多少哀傷,只是更加嗜武,難道是因?yàn)閷W(xué)會了隱藏?還有影勝王,妻子女兒都被魔物所殺,且是在同一天,聽聞妻子噩耗,奔赴戰(zhàn)場,只是還未好好看看閉上眼睛的妻子,就感知到女兒也在魔物的偷襲下奄奄一息,這樣的打擊,他是怎么挺過來的?因?yàn)槟凶訜o情嗎?”
黃昏夫人低聲說道,然后漸漸沉默,她明白,那不叫無情,而是心如死灰,望著月亮高懸的夜空,氤氳云彩圍繞在月亮周圍,低首看向在月光下銀光閃閃的生界城池,輕聲道:“你來這是為了什么,說吧。”
浮塵道人沒有矯情,立即開口道:“我離開那座山洞,相信你該知道道甲找到自己的主人了,而那主人,憑借你的境界修為也該明曉是怎樣的一個人,現(xiàn)在他進(jìn)入生界,只是沒有多少依仗,我怕有老不死的破壞規(guī)矩出手,想請你去暗中觀察一下,年輕一輩的事,老一輩的再插手,可就不像話了,必要的時候敲打一下。”
“你是說圣龍一族的小子?”黃昏夫人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浮塵道人驚奇問道。
黃昏夫人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然后道:“你不出世這么多年,肯定不知道鐵令山脈、血渠、萬龍洲、圣城里都有身負(fù)神脈的傳人出世,別說為什么連南宮小瑾也不知道,因?yàn)檫@些天道傳人,也就是俗稱的種子都是在最近二十年內(nèi)出來的,而生界內(nèi)就有一位身負(fù)神脈之人。至于我為什么知道那小子是圣龍一族,我說我是卜算出來的,你信嗎?”黃昏夫人望向浮塵道人臉色平靜問道。
浮塵道人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最后喃喃道:“要大變天啦!”
接著盯著黃昏夫人的眼睛認(rèn)真問道:“那你之前對我所說的預(yù)言,都是真的?”
黃昏夫人輕輕搖頭道:“看不清楚,可能是我看錯了吧。你
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你所說的,我會注意的。”
浮塵道人也知道是時候離開了,加上黃昏夫人所說的信息重大,是時候出去好好看看了,看看這個世界走到了哪一步,這么多的天之驕子現(xiàn)世,又會帶來多少波瀾壯闊的大景呢?
黃昏夫人在浮塵道人走后,伸出手,張開瑩白手掌,清涼月光落在掌心,輕輕盈握,空蕩蕩的感覺襲遍全身,眼睛眨巴幾下,眼淚滴落,黃昏夫人輕聲道:“摩羅,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將手放在胸前,緊緊按住那枚玉石,黃昏夫人抬眼望月,一雙淚光閃爍的眸子里有著固執(zhí)和堅持的瘋狂在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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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獲得黑甲將士的允許后,圣龍立軒緩步踏入這座古老的城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古樸,但也不顯精致新奇,就好像普普通通的一座城池,所不同的是通體雪白,城墻高大,城內(nèi)房屋建筑有條不紊,寬敞的街道,街上零零散散的俠客戰(zhàn)士,幾乎都配有武器,在眾人驚奇的眼神中,圣龍立軒走入一家客棧,發(fā)現(xiàn)看起來玩笑不恭的店小二都有不俗的修為,大致是鼎月境初期,讓圣龍立軒大開眼界,而其腰部,如果圣龍立軒感受沒錯,應(yīng)該藏有一柄軟劍。
圣龍立軒進(jìn)城后沒有過多接觸什么人,只是有一位全身雪白,面色俊俏卻冰冷的少年跟在他的身后,走起路來就像是殺手一般悄無聲息,讓圣龍立軒情不自禁的響起一年前在王陵山脈外刺殺圣龍豪的白衣殺手蝶衣,不禁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白衣少年一聲不吭,手中拿著卷軸,圣龍立軒想要拿過來看看,少年寒聲道:“待會再說。”
在白衣少年的指示下,圣龍立軒來到生界城池里最大最宏偉也是規(guī)格最高的客棧長生樓,來到最高層九樓靠窗戶位置坐下,圣龍立軒望向依舊冷漠的白衣少年,等待他的回應(yīng)。
剛才進(jìn)入長生樓的時候,所有在座的眾人都望向圣龍立軒兩人,然后眼含疑惑目光的竊竊私語,白衣少年好像絲毫不驚奇,來到一位身穿銀衣的老人面前,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接著圣龍立軒便在白衣少年的帶領(lǐng)下,銀衣老人的含蓄目光和眾人越來越大聲的議論聲中上樓去。
就在要轉(zhuǎn)過樓梯口時,圣龍立軒聽到一位壯漢甕聲甕氣的雄厚聲音:“真是奇怪,這已經(jīng)是半年來第三位外來者了,以前可是十年難遇啊,只是不知這位外來者能不能和前兩位一樣一鳴驚人呢?”
“是誰帶你過來的?”白衣少年倒了杯茶,輕輕掇飲,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圣龍立軒本不想回答,但想到人生地不熟,還指望這位神秘少年帶路,于是沒好氣道:“南宮山主。”
圣龍立軒被浮塵道人叮囑過,不要說出他的名號,否則有心人會猜出他的身份,更會知曉其獲得的寶物,這樣十分危險。
白衣少年聽到南宮山主這四個字,喝茶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不動聲色的一飲而盡,認(rèn)真的看著這位初見之時便感覺怪異的少年,道:“我叫李塵途,你呢?”
還是基于保護(hù)自己的原因,圣龍立軒現(xiàn)在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道:“端木祁。”
“姓端木?”李塵途玩味的看著圣龍立軒,望了眼身側(cè)的雪白卷軸,道:“拿過去看看,看完了,如果有什么不懂,便問我。”
圣龍立軒猶疑的望著李塵途,將手放在雪白卷軸上,冰肌如雪的感覺被指肚完完全全的體會,忍不住細(xì)細(xì)摩挲了幾下,然后便在旁若無人的讀了起來。
在閱讀卷軸之前,圣龍立軒開口問道:“卷軸里面講得是什么?”
李塵途遲疑一下道:“不多,但對你來說已經(jīng)足夠多了,都是些老生常談的東西,一名生界之人應(yīng)該知道的東西,里面都有,至于為什么讓你看,是為了讓你為明天開始的比武做好準(zhǔn)備,不要掉以輕心。”
李塵途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樓下矮小的人來人往身影,似乎感受到圣龍立軒因?yàn)檎痼@忍不住望向自己的目光,嘴角勾勒出一抹難解的微笑弧度,輕緩搖頭,似乎感覺很有趣,然后便端正身子,閉目養(yǎng)神,對圣龍立軒愈加好奇和肆無忌憚的目光毫不在意。
圣龍立軒強(qiáng)壓住內(nèi)心的震驚,望向李塵途的目光已經(jīng)帶有深深地恭敬。
人不可貌相,大致如此!圣龍立軒在心底如此感嘆道。
李塵途,百萬年來刺殺一道最強(qiáng)者,人稱殺手之王,曾越級刺殺三頭圣境兇物,一死一傷一垂危,堪稱奇跡,現(xiàn)為鐵令山脈九大山主之一。
讀畢,輕輕放下手中的雪白卷軸,圣龍立軒躬身道:“晚輩圣龍立軒見過前輩,剛才有所欺瞞,還請告罪。”
李塵途輕笑道:“坐下吧,我沒資格怪你,要怪只怪浮塵道人和南宮山主沒有料到我會親自出來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