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四姑娘來了,說是來給姑娘請安。”陸清寧晚才從千疊園回來,還沒來得及坐下歇一歇,水草便進來稟報。
說得好聽是請安,實則誰知道這四姑娘包含了什么禍心!水草殷切的看著自家姑娘,很盼著自家姑娘說一聲不見,她也好趕緊去將四姑娘打發了。
“請她進來吧。”陸清寧卻微微一笑,囑咐水草,又高聲喊蘭心泡茶來。
水草不大情愿的轉身欲走,又站下腳步,扭頭笑問:“四姑娘如今身邊都沒有舊人了,姑娘不賞她兩個婆子使喚去么?”
陸清寧笑著催她:“叫你去請人進來你只管去,莫操心這么多。我哪有那么多得用的人手四處送人的?看太太明日一早如何安排吧。”
她從千疊園回來,就瞧見毛媽媽拉著水草在回廊那邊低聲嘀咕呢。恐怕她這院子里的下人都有些忐忑,生怕被她指派到清雅園去吧?
就算陸清雅與高家村蔣家定下了親事,成親也得至少兩年,誰也不愿意去陸清雅那里提心吊膽伺候去…···
水草聽了她的話,立刻放了心,腳步輕快的出了屋,到院門前將陸清雅領了進來,同時還不忘給毛媽媽和幾個婆子使了使眼色,叫那幾人只管將心放在肚子里。
“四妹妹一路辛苦了,怎么不好好歇一歇,明兒再來。”陸清寧穩穩當當受了陸清雅一禮,笑著還禮道。
在家庵這近一年的磨練似乎令陸清雅更加美艷動人了,只是原來頗為豐腴的臉頰,似乎消瘦了不少;面上的神情倒是不想當年在家時那么囂張了,原來吃齋念佛也有些用處,至少能改變一個人面上的氣質。
“妹妹倒想明兒再來,可太太給我請來的教養嬤嬤明兒也到了。”陸清雅平淡的回道,“三姐姐又是個忙人兒,早來早省心。”
陸清寧在謝氏的千疊園已經聽說了,謝氏擔心丫頭們弄不了四姑娘早早便花下重金請了個教養嬤嬤,求的也不過是陸清雅未嫁之前的清凈罷了。
“那四妹妹可曾去見過宋姨娘?天色不早了,不如妹妹去見見她,早早歇歇吧,家庵回來的路途也不近呢,若是我,恐怕身上的骨頭都顛散了。”陸清寧似笑非笑的說道,雖然蘭心已經將茶捧了進來,她也不想留客。
不是陸清雅說的,早來早省心么。若叫陸清寧說早走才是早省心。
“宋氏不過是個姨娘,有什么值得見的?去太太那里晨昏定省,總是能遇上的,遇上了打個招呼也就是了。”陸清雅語出驚人,“三姐姐也沒這個必要,總是想提醒我,說我是個妾生的。”
陸清寧雖然不曾想到陸清雅會如此回她,卻也不曾驚訝,反而笑了笑,便指著椅子叫陸清雅坐:“既是四妹妹不急我急什么呢,咱們姐妹也很久不見了,坐下說會兒話罷。”
陸清雅謝過陸清寧衣裙不動的落座,著實比沒去家庵前沉穩了太多;陸清寧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無聲嘆了口氣——似乎將這個人接回的太早了?
她也曾想過,是不是應該叫陸清雅依然留在家庵里,等婚期訂下了,提前半年接回來也就是了。畢竟這位四姑娘比她還小,不可能十二三歲就嫁人,也不能嫁在她前頭……
可家庵終究是家庵不是陸家后宅。后宅里的事兒若是有心還能傳揚得外頭都知道呢,若萬一被蔣家知曉了要定下的女孩兒還被關在家庵里,與蔣家的親事可能不成了事小四姑娘這輩子嫁不出去事大——若不是迫不得已,誰家愿意有個嫁不出去的姑娘?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三姐姐。”陸清寧正在暗自嘆氣,陸清雅開口說了話,“若不是三姐姐一力將我送到家庵去,恐怕宋姨娘還有四少爺的下場,不會比于氏和二少爺好多少。”
陸清寧笑著揚起眉梢,卻無法從陸清雅面上看出冷嘲熱諷的味道。
“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老話兒四妹妹應該知道。”陸清寧輕笑回道:“于氏與二少爺的下場是悲慘了些,卻也是他們自己的野心作祟,不關他人之事。”
不論這位四姑娘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她也不想試探。是真是假與她何關呢?即便是真話,四姑娘若是往后還是不斷挑戰她的底線,她也決不能饒!
陸清雅卻似乎從她的話里聽出許多含義,半晌都垂頭不語。直到陸清寧都喝了半盞茶,她才抬頭明媚一笑:“是啊,我人還沒回來,親事都定下了,還能有什么野心?”
陸清寧微笑著放下茶盞:“四妹妹對這門親事不滿意?還是已經聽說了,二姐姐本是要定給這家的,結果卻換成了你,于是心中有些不忿?”她以不試探,卻可以直截了當發問。
陸清雅笑著搖頭:“三姐姐想多了,我有什么不滿意的?若不是定下了這門親事,我必然還要在家庵里過幾年,吃齋念佛雖然叫人平靜,可卻也太平靜了些……”平靜得就像活死人。
若按著她以前的想法,一定會想,陸清瑩都不屑嫁的人家兒,憑什么拿她陸清雅頂缸。可是誰叫她是陸三兒的手下敗將?被送進過一次家庵的女孩兒,還能有什么好姻緣,有人要…···似乎已經不錯了。
“但愿我是想多了。不過老太爺既然提議將你接回來,必然心里早就有了數兒,你可莫叫他老人家失望。”陸清寧當真不喜歡眼前這種對話,她更喜歡過去的陸清雅,有什么話直來直去。
老太爺確實心中有數兒。
當時他也怕陸清寧與謝氏不同意接回陸清雅,便叫孫姨奶奶告訴說,定下親事后暴病而亡的女孩兒不在少數,又不丟臉······言之意下不過是,若四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莫怪陸家的手段狠了。
饒是陸清寧見多識廣,再次想起這話來,也微微有些發涼。
不如還是端茶送客吧,她這么想著,便笑著囑咐:“我聽說四妹妹在家庵里待了些日子,女紅大有長進,往后若是要絲綢與絲線,只管叫人去稟報高媽媽,家里沒有的,就去外面采買。”
話都擺在這兒了,還有什么可說的?若是陸清雅在家庵里已然想透徹了,她不說這些話,人家心里也是明白的,反之呢,警告什么的有什么用!
陸清雅便將一直捧在手里的茶盞放下,又給陸清寧施了告辭禮,隨著水草出了門。陸清寧垂頭看了看那個茶盞,里面的茶水紋絲沒動,陸清雅半口都沒喝。
蘭心進來收拾茶具,也瞧見了那茶水的樣子,不禁笑道:“四姑娘還真謹慎。”
“但愿不是小聰明。”陸清寧微笑道:“若是她往后的為人處世全都如此,才算她真的長進了。”
蘭心并不是太了解四姑娘——她進來服侍的時候,自家姑娘已經落過水,那事兒究竟關不關四姑娘的毛病,她不得而知。
可是靈心是與她一起進府來的,當初被分去服侍四姑娘,可是沒少被打罵,她在姑娘面前想幫著靈心說幾句好話,還被姑娘瞧了出來······
也不知這一次,靈心會不會又被送去清雅園服侍?若是那樣,想知道四姑娘真正改了沒有,問問靈心就知道了。
“姑娘不如求求太太,還將靈心送去清雅園吧?四姑娘被送走后,靈心就進了千疊園,如今也長進了不少,必然不會再怕四姑娘的為難了。”蘭心笑著提議。
陸清寧不免微嗔道:“你這丫頭記性倒差!靈心如今在東廂房服侍呢,已然做了八少爺身邊的大丫頭了,叫她去重新服侍四姑娘,虧你想得出來!”
“莫不是靈心害怕重進清雅園,叫你這丫頭來試探我的?”
蘭心大驚,忙施禮求恕罪:“瞧瞧奴婢這腦子,竟然忘了這茬兒……姑娘明鑒,奴婢跟靈心也有大半月沒見面了。”
跟著姑娘去千疊園的差事,不是她的活兒,靈心又在東廂房伺候,哪有空兒偷跑出來,姑娘肯定也是逗她呢。
果然,陸清寧笑著叫她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逗你呢,你竟然也當真。”
“如今天氣涼了,八少爺九少爺也大了,東廂房又添了服侍的,未免太過逼仄,靈心這幾日正帶著人收拾東西跨院呢,哪有空兒來找你杞人憂天,我也不過是嚇唬嚇唬你罷了。”
時不時的嚇唬下身邊人,是陸清寧的手段。
她從來不信,丫頭們的忠心能保證一輩子,因此她必須時不時敲打敲打才放心……
再有兩個月,小八小九都該滿周歲了。謝氏的千疊園,東西跨院都閑著,不如收拾出來給他們兩人住,即便住到搬往外院前也足夠了。
因此她才一給謝氏提議,謝氏立刻笑著說好——東廂房不過是兩間大屋外加中間廳堂,十來個奶娘丫頭們如何轉得開,若不是前些日子天氣炎熱,她也早就叫人動手了。
“既是提到了這事兒,你不如替我打點打點,看看等八少爺九少爺喬遷之喜時,我這個當姐姐的能送他們什么,抽空替我送過去,也好跟靈心見見面。”陸清寧忙囑咐蘭心。
她太忙了,這些小事若不叫丫頭們想著,恐怕也就只能失禮了;小八小九還是奶娃子,并不挑這個理,她也得事事做到圓滿才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