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知漢末三國之舊事否?”
武后的話很平和,聽不出絲毫的感情波動,似乎只是在聊天一般,可噶爾?引弓的心卻是就此揪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他已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么句看似隨意的問話背后隱藏著的殺機,這完全是種本能的直覺,畢竟噶爾?引弓自幼可是在吐蕃王庭里長大的,對帝王心機之類的事兒,有著天然的感悟,當然了,緊張雖是難免,可噶爾?引弓卻也并不是特別擔心,概因早在覲見之前,他便已是做足了功課,并不怕過不得此關,但見其假作沉吟之后,不答反問了一句道。
“略知一二罷,卿家對此可有深究么?本宮倒是好奇得很,卿家不妨說說好了。”
武后可不是那些只懂女紅的村姑之輩,自小了起,便飽讀詩書,于三國之事并不陌生,自是知曉噶爾?引弓這句問話背后的含義之所在,無外乎是在說當今朝局便是三足鼎立之勢罷了,卻也不以為意,畢竟這事兒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武后真正想知道的只是噶爾?引弓能否在這等錯綜復雜的局面下分析出己方的最佳之道路罷了。
“娘娘明鑒,漢末大亂,群雄逐鹿,唯三國得以幸存,何也,唯因曹操、劉備、孫權三杰皆出類拔萃者,故有相持不下之結果,是時,魏獨強而吳、蜀皆弱,然魏國雖強,卻無力吞并吳蜀,何故?無它,聯吳抗魏之道也,今亦然如此耳。”
噶爾?引弓身子微微一躬,言簡意賅地將三國鼎立之奧妙分析了一番,末了,話鋒一轉,點明了今日朝局下,武后一系的該行之道。
“嗯哼,卿家果然對三國之事頗有精研,如此,依卿家之見,本宮又該屬魏蜀吳之哪家呢,嗯?”
武后個性素強,眼中可是容不得沙子的,盡管噶爾?引弓的分析大體無誤,可武后卻并不高興,只因她已是聽出了個中蹊蹺,無非是在說她武后如今的實力比不過李顯罷了,這可是犯了武后大忌諱的事兒,當然了,不痛快歸不痛快,武后卻并未就此發作噶爾?欽陵,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追問了一句道。
“娘娘明鑒,請恕微臣直言,魏之所以強,并非在于挾天子而令諸侯,而是其兵多將廣之故也,若離此,魏便是強也有限,所謂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道也,無非如此。”
武后的問話可謂是誅心之語,并不好答,無論是將武后比作哪一國都不妥當,真要是亂答了去,那后果可是不堪得很,這一點噶爾?引弓顯然是看出來,故此,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拐了個彎子地指出了兵權的重要性,而這,正是武后一系的命門之所在——別看武后幾乎控制了大半個羽林軍,手下也有著諸武子弟這些個所謂的將軍,可其實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罷了,真要有事,半點用場都派不上,不說別的,就算七千羽林軍全部出動,都不是東宮三千虎賁一個照面之敵,更別說李顯這些年來在軍中所建立起來的威望與暗中部署的人馬不知有多少,倘若李顯真要玩上一招“玄武門之變”,武后一系除了束手被戮之外,其實半點抵抗能力都沒有,很顯然,這等可能性不是沒有,而是很大。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道?唔,愛卿此言頗是有理,今之計將安出哉?”
武后自然知曉己方最大的優勢在于挾天子以令諸侯,而最大的劣勢便是在軍中無依無靠,前番之所以能挫敗前太子李賢的政變,靠的也不是軍隊之力,而是耍了些陰謀手段,問題是那些手段對李賢可以用,卻很難用到精明過人的李顯身上,萬一要是李顯真起了用強的野心,武后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的,此時見噶爾?引弓一上來便揭破了自個兒最擔心之處,武后臉上的笑容可就不見了,面色肅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往下細問道。
“回娘娘的話,聯吳抗魏為上上之策,然,尤有不夠,自身強方是真正的強,至于其余,不過都是細節耳。”
一聽到武后將“卿家”改成了“愛卿”,噶爾?引弓懸著的心已是徹底放了下來,但依舊不曾將話說得太過具體,而是依舊謹慎地拿三國之舊事來言事。
“自身強方是真正的強?呵,看不出愛卿還是個說故事之能手,罷了,本宮累了,爾且先道乏罷。”
武后顯然很是滿意噶爾?引弓的謹慎,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諾,微
臣告退。”
武后既已如此說了,噶爾?引弓自是不敢再多耽擱,緊趕著躬身應了諾,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宣政殿,自行出宮回府去了。
“娘娘,此人雖是外蕃,卻頗具經世之才,您為何”
噶爾?引弓一去,始終默默無語地站在一旁的明崇儼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緊趕著出言追問了起來,只是話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妥,便即尷尬地住了口。
“崇儼不必多言,此子如何本宮心中有數,才干是有,忠心與否卻尚須考驗,驟然降以大用,一者恐遭非議,二來也不免有拔苗助長之嫌,再看看罷。”
武后用人上從來都有著自己的套路,向不為旁人所左右,哪怕是明崇儼也不例外。
“娘娘圣明。”
明崇儼此番將噶爾?引弓推將出來,并無多少的私心在內,一門心思只是想幫助武后拉攏人才,可此時見武后似乎不打算重用噶爾?引弓,自不免有些失落,可又不好就此事糾纏不休,也只能是恭謹地稱了聲頌。
“崇儼之忠心本宮心里有數,如今春耕在即,萬事當以此為主,崇儼須得在此事上多有表現才是。”
武后沒理會明崇儼的委屈,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冒出了句不搭嘎的話來。
“啊,諾,微臣自當盡力。”
一聽武后此言說得蹊蹺無比,明崇儼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心不由地便是一震,但卻不敢當面說破,而是含糊地應答道。
“嗯,如此便好,唔,不妨讓個葛卿家也幫著想想法子好了。”
一見明崇儼已然領悟了自己的意思,武后臉色欣慰的神色登時便更濃了幾分,似有意似無意地加了一句道。
“諾,娘娘圣明,微臣告退。”
既已猜知了武后的心思,明崇儼自是一刻都呆不住了,這便稱了聲頌,匆匆退出了大殿,打算去追先行離去的噶爾?引弓,卻不料,他方才走出大明宮的宮門,入眼便見噶爾?引弓正笑呵呵地站在宮前廣場的外緣處,腳步不由地便是一頓,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大步便行了過去。
“葛老弟怎地還沒走?”
明知道噶爾?引弓是在等自己,明崇儼卻還是故作不知地問了一句道。
“小弟若是走了,明兄還不得快馬加鞭地趕,為免明兄勞頓,小弟還是老實在此恭候為上,明兄您說呢?”
噶爾?引弓自是知曉明崇儼是在調侃自己,自不會示弱,這便笑呵呵地反問道。
“哦?葛老弟還真有諸葛再世之能,這都能算到,哈哈哈,走,上車再說!”
二人彼此間早就已是調笑慣了的,明崇儼自是不會計較噶爾?引弓話里的反諷之意,哈哈大笑地拍了噶爾?引弓一把,一哈腰,便已進了馬車廂,噶爾?引弓見狀,也沒甚旁的話語,只是聳了下肩頭,笑笑地也跟著鉆進了車廂之中。
“葛老弟怎么一言不發,莫非是怪娘娘不曾重用于爾么?”
馬車很快便啟動了,沿著山道緩緩地向龍首原下行去,路雖陡,可車廂里卻幾乎察覺不到太多的震動,二人盡皆默默無語地端坐著,車廂里一派詭異的安靜,到了末了,還是明崇儼最先沉不住氣了,狐疑地掃了噶爾?引弓一眼,似笑非笑地開口問道。
“明兄何必故弄玄虛,說罷,娘娘究竟交待了甚任務來著?”
噶爾?引弓同樣似笑非笑地橫了明崇儼一眼,不緊不慢地吭了一聲道。
“哈哈哈,你啊,就是個小諸葛,甚事都瞞你不過,厲害,厲害,當真是后生可畏啊!罷了,不開玩笑了,娘娘說了,春耕乃是大事,須出不得差錯,讓為兄在此事上多加努力,不知葛老弟對此可有甚高見么?”
一聽噶爾?引弓如此說法,明崇儼不由地便放聲大笑了起來,好一通子狂笑之后,這才將武后布置下來的任務隱晦地說了出來。
“春耕么?唔,還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來著,是該慎重些才是!”噶爾?引弓一聽此言,便知此乃武后對自己的最后之考核,心神立馬便是一緊,口中呢喃地念叨著,腦筋卻是急速地運轉了起來,片刻之后,眼神突地一亮,已是有了主意,這便湊到了明崇儼的耳邊,低聲地述說了起來,直聽得明崇儼臉上異彩連連,嘴都合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