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過,天便熱得快,雖尚不至午時,熱『浪』已是襲人,縱使是端坐在宣政殿的書房里,埋頭于公文間的武后也依舊沁出了滿額頭的汗水,但卻始終不曾停下手中速書著的筆,眉宇間的倦意清晰可辨。
“啟稟娘娘,賈相來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中,司禮宦官程登高小心翼翼地從屏風后頭轉了出來,疾走數步,搶到了文案之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宣罷。”
武后的心情雖不甚好,可一聽是賈朝隱這么個心腹重臣前來,還是強打起了『精』神,道了聲宣。
“諾。”
武后既已放了話,程登高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書房,不多會,便已陪著賈朝隱從外頭轉了回來。
“老臣叩見天后娘娘。”
賈朝隱滿臉的憤概之『色』,似乎被氣得不輕,然則卻不敢在武后面前有所失禮,緊趕著搶上前去,恭敬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罷,可是出了甚事?賈相為甚動怒不已?”
一見到賈朝隱面『色』不對,武后的眉頭不由地便微皺了起來,狐疑地問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話,今日一早乃政事堂議事之日,原本也就是例行公事罷了,卻不想議事之初,太子殿下便令人呈上了份保本,說是要保薦越王殿下次子李倩出任陳州刺史,四子李規出任蔡州司馬,而后,越王殿下又上本保薦李步樂、王方明等諸般人等入朝為官,所任皆要職,臣不忿,據理力爭,奈何寡不敵眾,斯事遂議決,臣無奈,只得來請娘娘做主。”
武后不問還罷,這一問起,賈朝隱可就再也憋不住了,羞惱萬分地將今日議事之經過解說了一番,一頂“『私』相授受”的大帽子便毫不客氣地往太子與李貞頭上扣了過去。
“哦?竟有此事,本宮知道了。”
一聽李顯與李貞聯起了手來,武后眼中立馬便閃過了一絲的兇光,『胸』中似有煞氣在澎湃著,但并未就此發作開來,只是眉頭一皺,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
“娘娘明鑒,此等朝堂用人之大事,豈可『私』相授受,當駁回,以正朝綱!”
武后不肯輕易表態,可賈朝隱卻是沉不住氣了,一想起今日議事時所受的閑氣,心中的火便洶洶地狂燃著,咬牙切齒地給此事定了個『性』。
“哼!”
武后可不是尋常人物,心中雖也是怒極,可在沒搞清東宮與越王府之間『交』易的真正目的之前,她并不打算急著發飆,更不想讓人左右了自己的思想,哪怕這人是賈朝隱這么個心腹,也不例外,故此,對于賈朝隱的表忠心之進言,武后不單沒有加以贊許,而是橫了賈朝隱一眼,極之不悅地冷哼了一聲。
“娘娘,老臣,老臣……”
賈朝隱顯然沒想到自個兒的熱情用錯了地方,被武后這么一瞪眼,登時便有些個慌了神,結結巴巴地想要開口解釋一番,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方好,再一看武后的眉頭都已揚了起來,心下自是更慌,吶吶了幾聲之后,便沒了聲息,猶豫了一下之后,還是手足無措地退到了一旁。
一向以來,武后都對李貞甚是客氣,極盡拉攏之能事,為的便是要防止其跟李顯攪合到一塊去,這并非是武后對李貞有甚特別的好感,而是格局使然,若是可能的話,武后還真是想將李貞徹底綁上自個兒的戰車,此番之所以同意李顯的提議,將明崇儼遇刺一案推到李貞身上,便是一個嘗試,根本之目的是要借此將李貞的勢力收編為己用,原也有防著李貞與李顯勾搭在一起的安排,只是尚未來得及展開,李顯與李貞竟已是飛快地勾連在了一起,事發得是如此之突然,令武后很有種措手不及之感,然則武后畢竟不是常人,自是知曉此時暴怒乃至發火,都于事無補,唯要緊的是搞清叔侄倆玩上這么一手的背后究竟隱藏著甚動機。
“折子呢?”
武后畢竟是殺伐果決之輩,雖是沉思,卻也并未拖延過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已,便已是回過了神來,臉『色』平和無比地一朝著賈朝隱一伸手,淡然地開了口。
“在,折子在此,請娘娘過目。”
政事堂議事從來都不會只有一個議題,實際上,李顯與李貞分頭上的這個折子只是一個小『插』曲罷了,雖說賈朝隱極力反對,可其他宰輔卻是全都一致通過,所費的時間并不甚久,此際政事堂還在論著諸多事宜,唯有賈朝隱深感茲事體大,無心再接著議事,借著此事須得由武后批復的借口,拿了本章便跑到了宣政殿,只是先前光顧著義憤,卻是忘了要將折子上『交』武后,此時聽得武后發問,這才夢醒了過來,趕忙從衣袖里取出了兩本黃絹『蒙』面的折子,遞到了武后的面前。
“不錯么,好大的手筆呢!”
武后飛快地將兩本折子都瀏覽了一遍,又提起筆來,在兩本折子的后頭用朱筆批注了一番,末了,意味難明地說了一句,便即將折子丟給了不知所以然的賈朝隱。
“娘娘,這,這……”
賈朝隱在政事堂上抵擋不住諸多宰輔們的壓力,此來的目的與其說是告狀,還不如說是將矛盾上『交』,指望著武后出面為自己撐腰,此時一見武后已然有了批復,自是『精』神為之一振,可再一看朱筆批準,眼都直了起來——兩本折子的朱批都不長,皆只有寥寥數字罷了,太子保薦李倩、李純的折子上就兩個字——同意!而李貞的保本上朱批的字數稍多了些,可也不是全盤否決,保舉的八人中武后準了五個,其余三人之任命駁回,可以說是基本同意了政事堂的議事結果,這顯然與賈朝隱預想的大有出入,『摸』不清頭腦之下,賈朝隱還真不知說啥才好了。
“賈相不必有所顧慮,此事政事堂既是議決了,本宮自當支持,就這么定了,賈相盡快去吏部將此事安排停當罷。”
武后并未理會賈朝隱的驚訝,也沒有解釋如此作為的根由何在,只是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諾,老臣遵旨!”
賈朝隱的智商實在普通得很,便是打破了頭,也想不到武后此舉的用心何在,眼瞅著武后決心已下,心中盡自狐疑不已,也不敢再行進言,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自去辦理相關事宜不提。
“娘娘,您為何……”
賈朝隱不敢問的事兒,自忖是武后絕對心腹的程登高卻是少了幾分的顧忌,待得賈朝隱去后,這一見左右沒旁人在,程登高可就有些子憋不住了,湊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此非爾可以過問的,退下!”
程登高的出言半是好奇,另一半則是帶著拍馬屁的意味在提醒,然則武后卻渾然沒給其半點的臉面,面『色』一板,毫不客氣地訓斥了一句道。
“啊,是,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程登高久在武后身旁,自是清楚武后的為人,這一見武后面『色』『陰』冷,自是嚇得不輕,哪敢再多廢話,趕忙躬身告了罪,逃也似地退出了書房,狼狽得三魂至少丟了倆……
“殿下,吏部傳來消息,娘娘處已批復了折子,除了王方明、路盛二人原職不動之外,其余諸人調令已出,另,李倩、李純之任職也已盡準了。”
午時四刻,剛用過了午膳的李顯與張柬之正在書房里低聲地議著事,卻見高邈滿臉喜『色』地從外頭行了進來,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先生果然妙策啊,此事成了!”
一聽高邈此言,李顯不由地便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暢快之意——早在計劃斬殺明崇儼之際,張柬之便已獻出了一策,那便是借助此案的風『波』來行調回人手之安排,諸般部署賭的便是武后的心理變化,道理很簡單,武后既怕李貞與李顯徹底勾連在一起,又擔心李貞與李顯借助這兩本折子惹出無窮風『波』,從而將朝局的焦點轉移了開去,若如此,不僅僅是明崇儼要白死,武后『逼』李貞站隊的期頤也得就此落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縱使再不情愿,武后也不可能會在保本一事上生出太多的是非來。
“殿下,事尤未了,還須得抓緊才是。”
計策得以變成現實,張柬之自然也頗為的興奮,但并未因之而忘了事情的根本,唯恐李顯樂過了頭,這便從旁提點了一句道。
“先生放心,本宮心中有數,高邈,本宮要爾去辦件事……”
能調回諸多手下,李顯在朝中便不虞無人可用了,雖說尚不及后黨那般人多勢眾,可至少已是有了抗衡的資本,李顯自是有理由興奮上一下的,不過么,樂歸樂,該辦的事卻是不會忘了的,這便招收將高邈召到了近旁,細細地吩咐了起來。
“諾,奴婢這就去!”
聽完了李顯的密語,高邈的臉上滿是驚異之『色』,但卻并未多嘴發問,而是恭謹地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