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這是”
東宮的書房中,張柬之正滿頭大汗地埋頭于公文間,突然聽得腳步聲響起,下意識地便抬起了頭來,這一見李顯面色鐵青,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趕忙出言追問道。
“嗯。”
李顯陰沉著臉,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大步走到上首落了座,而后一揮手,將隨侍在側的高邈等人盡皆屏退了出去。
“莫非是五州彈劾案有出了甚岔子了?”
作為李顯的絕對心腹,張柬之自是知曉李顯此番入宮的事由之所在,眼瞅著李顯如此這般的不痛快,立馬便猜到了意外何在,只是并不敢完全確定,這便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嗯,是出了意外,本宮沒想到明崇儼那廝也在宮中,生生被其壞了一鍋的好粥,真不知父皇是怎生想的,如此明顯的案情還有甚可議的!”
李顯長出了口大氣,將事情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末了,極之不甘地一拍幾子,恨聲感嘆了起來。
“帝王心機啊,這就是帝王之心機啊!”
張柬之默默地聽完了李顯的陳述,但并未急著開口解釋,而是端坐不動地沉思了片刻,這才感慨地搖頭嘆息了起來。
“嗯?”
一聽張柬之此言說得蹊蹺,李顯不由地便是一愣,疑惑萬分地皺起了眉頭。
“于帝王來說,平衡方是王道,殿下這些日子以來,風頭過盛了些,陛下縱使無猜忌之心,卻也不敢不防啊。”
張柬之瞥了李顯一眼,見李顯還不甚明了個中之蹊蹺,這便出言點醒了一句道。
“唔,罷了,要防便由他防去好了,本宮身正,卻也不怕影子歪了去,倒是有一事或許該到了辦了的時候了,明崇儼那廝囂張跋扈,本宮看著便煩,去除了也罷,省得整日價在本宮面前晃悠!”
李顯眉頭緊鎖地想了想,愣是找不出反駁張柬之的理由來,只能是無奈地接受了張柬之的解釋,然則心中的一口惡氣卻是怎么也咽不下,這便眉頭一揚,恨聲說了一句,竟是打算拿明崇儼來開刀了。
“殿下明鑒,那明崇儼不過一跳梁小丑罷了,即便任由其蹦跶,卻也整不出甚浪花來,您又何必行此下策,倘若有失,善后恐難矣。”
張柬之畢竟屬于大儒,對于行刺這等勾當實在是打心里不愿接受,此際見李顯渾身殺氣四溢,自是頗有些不以為然,這便婉言進諫道。
“不然,此賊行事素來卑鄙,又是聯(lián)結后黨諸賊之樞紐,鏟除之,一來可斷母后一臂,二來也可免其整日價借鬼神之名在父皇耳邊聒噪,但消計劃停當,卻也無須擔心甚善后不善后的,本宮之意已決,先生可有甚良策否?”
李顯對明崇儼的忍耐已是到了極限,自是不肯聽張柬之的諫言,這便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決斷。
“既如此,那便須得好生謀劃妥當方可行之,唔,過幾日便是清明了,又該到了祭祀大典之時,按老例,該是由陛下親自主持大典及宴請在京諸臣工,只是陛下如今龍體欠安,這事情或許便該著落在殿下身上,機會或許便出現(xiàn)這事上!”
眼瞅著李顯決心已下,張柬之盡管心中還是頗不以為然,可也沒再多勸,而是微皺著眉頭,飛快地算計了起來,不旋踵,眼神一亮,已是有了對應之策。
“祭祀大典么?唔”
李顯本身也是個擅謀算之輩,盡管張柬之并未將話說透,可李顯卻是一點便通,眉頭一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腦筋已是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時光荏苒,一轉眼間,便已是到了清明節(jié),奉旨查案的高智周早已歸來,帶回來的是一份措辭模凌兩可的調(diào)查報告,文章倒是寫得花團錦簇一般,可內(nèi)里卻盡是也許、可能之類的廢話,極盡捕風捉影之能事,奏本上去后,無論是高宗還是武后,對此都不置一詞,連個最起碼的交待都不曾有,朝臣們雖都頗有微詞,卻也無人為此出頭話事,一場鬧得沸沸揚揚的五州彈劾案就這么虎頭蛇尾地不了了之了去,不過么,或許是為了安撫李顯的緣故,今番的祭祀大典乃至后頭的大宴群臣之榮耀便著落在了李顯的身上。
主持祭祀大典乃是天子之禮,榮耀與隆重自是不消說了的,整場儀式從辰時一直折騰到了末時末牌,各種繁文縟節(jié)數(shù)不勝數(shù),別說一眾年事已高的朝臣們了,便是李顯本人也被折騰得夠嗆,好在一切都順利得很,總算是無差無錯地應對了過去,一眾人等稍事休息之后,便到了最樂呵的環(huán)節(jié),那便是承天門大宴。
皇家賜宴乃取犒勞在京諸般臣工之意,其內(nèi)容自是豐富得緊,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歌舞繽紛,絲竹喧天,好一派的熱騰勁,或許是因著初次主持這等大宴之故,李顯的精神可謂是亢奮至極,不停地舉樽邀飲,與眾同樂,到了末了,更是親下了門樓,四下敬酒,一場大宴下來,竟已是酩酊大醉了去,散場之后,連路都快走不動了,好在有著高邈等一眾親近宦官們的護持,這才沒出甚洋相,然則那等酣醉的樣子卻已是畢露無遺,群臣們見之,自不免各有私議,說李顯豪邁者有之,說李顯放浪形骸的也有之,當然了,大多數(shù)人等也就是一笑了之罷了,畢竟此乃小節(jié),實無傷大雅,卻也無太多可非議處。
“葛老弟,時候尚早,左右明日乃是荀假,老弟又不當值,不若到為兄處好生殺幾盤如何?”
明崇儼雖極度厭惡李顯,可卻不會跟自個兒的肚皮過不去,此番大宴自是該吃的吃,該喝的喝,酒飽飯足之下,棋癮卻是涌了上來,這一散了場,便去武將堆里找著了噶爾?引弓,發(fā)出了邀戰(zhàn)之言。
“明兄若是不怕輸?shù)脑挘〉艿故菢芬夥钆恪!?
噶爾?引弓以前接近明崇儼是為了能獲得武后的賞識,并非真心要與明崇儼交好,可真得到了武后的賞識之后,卻發(fā)現(xiàn)明崇儼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實非臣下之輩所能及之,雖不明個中的緣由之所在,但卻堅定了其要竭力交好明崇儼的心思,對于明崇儼的邀約,他自是不會有絲毫的異議,哈哈大笑地調(diào)侃了明崇儼一句道。
“哈,你這小子,狂啊,待會看為兄如何收拾你,走!”
明崇儼一向與噶爾?引弓廝鬧慣了,自不會介意噶爾?引弓的調(diào)侃,哈哈大笑著攬住其之肩頭,一路說笑著便向馬車停放處行了去。
“葛將軍請留步。”
就在二人即將上馬車之際,卻見一名羽林軍校尉急匆匆地趕到了近前,發(fā)出了聲呼喝。
“原來是王校尉,尋本將有事么?”
噶爾?引弓聽得響動,自是頓住了腳,回頭一看,已認出了來人,赫然竟是左羽林將軍武懿寧的侍衛(wèi)統(tǒng)領王堯天,自不敢怠慢了去,這便笑著拱手招呼了一句道。
“葛將軍請了,我家將軍今日本該當夜值,只是酒上了頭,恐難堅持,望將軍能代為值守,失禮之處還請葛將軍多多擔待一二。”
噶爾?引弓如今乃是羽林軍新貴,雖說僅僅只是郎將之銜職,卻頗得武后之器重,王堯天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有甚失禮之處,奈何武懿寧想偷懶,身為屬下,王堯天也只能是苦笑著將值夜的任務壓到了噶爾?引弓的身上。
“沒問題,還請王校尉回稟武將軍,本將這就去應差便是了。”
明知道武懿寧這是在給自己小鞋穿,噶爾?引弓心中難免有些怨氣,但并不曾帶到臉上來,而是爽快無比地應承了下來。
“有勞了。”
王堯天辦妥了事情,自是一刻都不想多逗留,躬身行了個禮之后,便即轉身走了人。
“明兄,小弟另有差使在身,就不多奉陪了,改日在手談罷。”
值夜說起來也不算苦活,只是時間上卻是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眼瞅著時辰將至,噶爾?引弓自是無心再多耽擱,笑著交待了一句之后,也不等明崇儼回禮,便即匆匆策馬向大明宮方向趕了去。
棋癮就像條蟲子,一旦鉆進了人心里頭,要想驅趕出去,可就沒那么容易了,邀戰(zhàn)不得之下,明崇儼一身的燥熱難耐,哪怕是回府之后好生沖了個涼水澡,也依舊無法按捺住心頭的煩躁,睡意半點全無,索性便披了件單衣往后花園里行了去,隨意地找了個亭子間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望著黑漆漆的夜空發(fā)著呆。
十年了,自打入朝為官以來,已是十年過去了,可當初發(fā)下的誓言到如今卻依舊未曾實現(xiàn),不是他明崇儼不用心,奈何李顯那廝奸詐過人,如此多的用心下去,全都化成了泡影,不單沒能奈何得了李顯,反倒自身損傷累累,只能坐看其步步高升,這等苦澀著實是難耐得緊,一想起當初在白馬寺邂逅的那道倩影,明崇儼的心便在滴血,恨不得即刻提劍沖進東宮,將李顯殺個尸骨無存,可惜啊,怨念終究是怨念,天曉得啥時方能消解這等仇隙。
“嗯?”
明崇儼正想得入神之際,心頭突然滾過一陣悸動,身子猛地一僵,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聲,眼神瞬間便凌厲了起來